新鲜的牡蛎不需要过多的烹饪加工,洗净撬开后,将肉完整的剐起,在配上柠檬片与禾嘉泽喜欢的酱汁,带着点儿淡淡近似黄瓜味道的清爽,又夹着点儿鲜甜,配上些芥末,十几个牡蛎被消灭掉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深海里的蟹个大肥美,四分之一都足以把禾嘉泽给撑到饱,大概再活个几年半载的就能成精了,只可惜运气不好,被纪川辽看中了。
    餐桌上海陆空全齐,饿了一整天的禾嘉泽恨不得让自己多长出两个胃来,经纪川辽的手,就白水连煮出来的蛋都意外的好吃。
    以往纪川辽会将鸡蛋浸在66度的热水中泡个十几分钟,精准控温这种事情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并不费事,这样的鸡蛋捞出来剥开壳,里面的蛋白是半凝固的,蛋黄也呈未完全凝固的状态,但打出来时也不会散开,与单纯的荷包蛋又不一样,味道也十分独特。
    今天他是在回来的路上顺手掏了几颗海鸥的白蛋,白蛋是无法孵化出雏鸟的,最后的下场也就是被亲鸟推出巢穴,掉下断崖摔的稀碎。
    用相同的手法温出来的海鸥蛋似乎比鸡蛋更得禾嘉泽的喜爱。
    纪川辽估摸着禾嘉泽的食量,见好就收,不再继续投食:“明早我要出去一趟。”
    禾嘉泽:“好啊,我们去哪?”
    纪川辽道:“我需要出岛办些事。”
    闻言,禾嘉泽眉间蹙起,他摇着头:“你不能出去,我要怎么办?”
    纪川辽抬手顺抚着他柔软的发丝,轻声安抚他道:“等事情办完了我就回来,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禾嘉泽抛出一系列问题:“什么事?去哪里?要多久?交给其他人不行吗?”不等纪川辽回答,他又连连摇头,红着眼眶道:“你向我保证你会尽快回来,我应该说早点回来,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你不会再回来了。”随之,言语之间也带上了哽咽,“接着你走了,就算我会一个人在这个岛上等到天荒地老,你也不会回来,陵园里再多一块墓碑,接下来又一张全新的面孔突兀的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周而复始。”
    “嘘……”纪川辽的手落放在他的手臂侧面,嘘声让他安静下来:“只是出去拿点东西,我会回来的。”
    禾嘉泽抓住了他的衬衫边角:“你说了在我的眼睛没有痊愈之前都会陪着我的,你说过的。”
    纪川辽:“小泽,我得出去,因为这件事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够早日康复。”他将椅子向前挪了一些,倾身向前,两人的额头相触,气息交织:“更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会回来的,好吗?”
    禾嘉泽倏然起身,抬手挥落了桌边的杯子与餐具,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的声音猛然拔高了音调,如同是在迎合那刺耳的破碎声一般:“我只是要你呆在这里——!!我就这么一个要求,这很难吗?!”喊出这句话似乎用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胸口不断上下起伏,“除此以外,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我,只要你呆在这里。”
    一旦提到与出岛有关的事情,禾嘉泽的态度就会瞬间做出转变,上一刻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相当温存,而后他反复无常的情绪变化将蒙盖在表面上那层平静的假象彻底打破。
    崩溃、暴怒、绝望,好像没有一个词可以准确的描绘出禾嘉泽此刻的心情,他推翻了手边一切能够触碰到的东西,灼热的液体溢出眼眶,在短时间内沾湿了衣襟。
    他随手抄起乘着小半壶柠檬汁的玻璃瓶,在将那瓶子朝纪川辽丢出去时,禾嘉泽也根本没有去细想自己拿着什么,又抛出了什么。
    在那东西脱手而出后,他蹲坐在地,将脸埋在双手之间,嘶声道:“滚!滚啊——!”
    纪川辽怔住了,一时间没有想到该用什么办法去安抚禾嘉泽,也没有躲过那玻璃壶,被砸着时,只是轻微的疼痛,那瓶身撞击在他的太阳穴处,一声脆响,玻璃制的瓶身粉碎,锐角在他的额角与眼下方处留下浅浅的几道伤口,渗出金澄的血液。
    在不确定靠近后会不会更加触怒禾嘉泽的情况下,他本能迈开脚步,走到了禾嘉泽身边,蹲下身去将他整个圈抱住。
    在触碰到禾嘉泽时,从手臂传来轻微的颤动。
    纪川辽闭上双眼,下巴抵在了禾嘉泽的头顶处,心底所有的情绪凝聚在嘴边,仅仅汇聚成四个字:“小泽,别哭。”
    无力感油然而生,他束手无策,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偏偏让禾嘉泽变成这副模样的人,也是他。
    或许是生不逢时,让他在没有成为独当一面的存在时,却遇到最喜欢的人,可如果不是这样,也不会有他们最初的相遇。
    遮掩在面前的双手绕到了纪川辽的脖颈后,禾嘉泽跪坐在地,将全身的重量都施压在了纪川辽身上,用泛着沙哑的嗓音低声念道:“不能走,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岛上,我只有这一个要求……别走,我求你了。”
    纪川辽用衣袖轻柔的擦拭去禾嘉泽脸上的泪痕:“我没有要走,只是去找些东西,就像我会去牧场那里一样,我会给你带喜欢的东西回来。”另一只手落在禾嘉泽的背后,在他脊背处拍抚不断,语声轻缓宛若山间溪流,试图带走那些不安的因素:“别哭了,你还记得这句吗?等我把那些人赶跑,我就回来找你,你要带我一起回家。”
    禾嘉泽面色茫然懵懂,显然这句话是有人对他说过的,或许也只是在电视里听到过的台词,到底是想不起何时所闻,然而躁动不安的黑色情绪却莫名其妙的有所平息。
    纪川辽凑近禾嘉泽嘴角边,亲吻轻触即止:“该睡觉了。”
    禾嘉泽连连摇头,侧面贴向纪川辽的手掌,多余的眼泪顺着湿濡的眼角淌落在纪川辽的掌心里,灼热了一瞬间归于温凉。
    原本想将他抱回到楼上,见他摇头,纪川辽无可奈何,留在原处,他调整好坐姿,方便禾嘉泽靠在他身上。
    起初禾嘉泽是打算撑着不睡去,他今天一整天睡的足够多了,按理说应该能够坚持到明早,也可能是方才那番吵闹耗尽了他的精力,又或者是被纪川辽圈抱着实在太过舒适,过于的安稳,让他难以抵抗睡眠的侵袭。
    只是一早醒来,睁开眼时,身旁已经没有人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纪川辽安放回床上的。
    禾嘉泽匆忙的下了床朝卧室外跑去,他头一次觉得这房子太过的大,一间一间的打开门,喊着纪川辽的名字也无人应答。
    他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东西,重要到让纪川辽无论如何都要从岛上离开,在他看来,要找的那个东西根本就是纪川辽为了离开的借口。
    整个屋子都被他翻了个遍,到处都不见纪川辽,禾嘉泽想要去牧场、天然湖那里看一看,大概是心里已经存有否定的答案,在踏出主室朝向外面的那扇纸拉门时,他感到力气尽失。
    可就是这样,却又另一股力量支撑着他作乱。
    厨房、卧室、主室等所有两人常呆的房间,都被禾嘉泽毁弄殆尽,清雅的纸拉窗,连带着壁橱的拉门,都被破坏残缺。
    手掌处不知道是在何时被擦蹭出伤口,泛着微微的刺痛,禾嘉泽坐在残破的门扇下,望向黄昏将至的天空,身体深处仿佛出现了巨大的空洞,难受的像是有人用着钝器抽插着柔软的心脏,他固执的认定了纪川辽不会再回来。
    然而,院子的门在这时被人从外打开。
    除了禾嘉泽之外,持有钥匙的人就只有纪川辽了。
    禾嘉泽不可置信的望向那边,在那抹高挑的身影跃入眼帘时,仍旧持着怀疑的态度,甚至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双目睁到了极致,困惑念出对方的名字:“……纪川辽?”
    一进院子,纪川辽就看见了坐在廊檐下的禾嘉泽,他加快了脚步,径直朝那走了过去,俯下身道:“我回来了,没有骗你。”
    第94章 药引
    不知道这种情况算不算得上是失而复得, 又或者只能说是意外,没有过多惊喜,反而让禾嘉泽鼻腔泛酸。
    他揪住了纪川辽的衣袖, 低下头, 将头顶抵在纪川辽的肩膀上, 语气平静到如死水的地步:“我一个人, 很害怕, 我的手擦伤了, 一直在流血。”坐在这里后,他一直在想昨天发生的事,他朝纪川辽丢出了水瓶, 砸伤了他的额头, 那个画面一直在禾嘉泽的脑海中不断回放, 越想就越是胆怯,任何时候他都没有想过要去做伤害纪川辽的事,但回过神时, 他已经完成了所有的步骤。
    最怕不过是在两人相处的最后记忆中, 留下的是这样的情节。
    而那时在纪川辽脸上留下的伤口现在已经消失不见,是不是真的消失了, 禾嘉泽不敢确定:“可以摸下你的额头吗?”
    纪川辽的视线从那扇残破的纸门上略过, 视线透过残缺处, 可以看到屋中的一片狼藉, 在听到禾嘉泽对自己的问话后, 他暂且收起困惑, 应道:“嗯。”
    手腕被纪川辽轻扶着,禾嘉泽顺着他的力道向上伸去,手指触碰到纪川辽的额角,又顺着向下滑去,摸着很平滑,似乎真的已经完全愈合了。
    纪川辽不敢施加力道去掰开禾嘉泽拽着他衣袖的那只手,可禾嘉泽捏的太近了,他温声道:“给我看看你的手。”
    闻言,禾嘉泽回过神,松开手,翻手,手掌朝上,擦伤出来的伤口还在渗血,被他捏了一会儿的衣料上也沾染上了一块深色。
    纪川辽抓着他的手,声音有些急切的问道:“这是在哪儿弄出来的?摔到什么地方了吗?疼不疼?”
    禾嘉泽表情木然,淡漠道:“不知道,不疼。”实话实说,如果不是觉得手掌里湿黏所以看了一眼,他或许根本不会发现多出了这块伤口,身体变得迟钝麻木,没有反馈给他该有的感受。
    屋子里的地面太过混乱,没有过多可以供人下脚的地方,纪川辽只好将他横抱起,跨过那堆废墟,走到主室中央,用脚扫出一块干净的区域,才将禾嘉泽又放下。
    纪川辽让禾嘉泽将手摊平:“手就放在这里,不要乱动,我去拿医疗箱来。”
    关于纪川辽这趟出门到底是为了什么,在之前禾嘉泽也有好奇过,但现在却完全没有要去探知的欲望。
    伤口上过了药,纪川辽又用洁白的绷带仔细的包扎起来,他把医疗箱放回原处,开始着手于将房间恢复整洁。
    禾嘉泽始终坐在同一个地方,过于安分到了让纪川辽有些担心的地步,几次三番的拐回主室查看禾嘉泽的情况。
    他尽可能的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各个房间,但那些被损坏的纸拉门当前无法复原,其中一些连木格都被弄断了,只能买新的来换上。
    纪川辽走上前将禾嘉泽从地上拉起来:“上个月你说的手柄我帮你弄来了,我托了人去和发售方商量,他们会在发售期之前就优先派团队到岛上来帮你把游戏室弄好。”拉开了餐椅,他将手放在了禾嘉泽的肩膀上,让他坐了下去,“先喝点儿果汁?”
    禾嘉泽靠坐在椅上,模样有些萎靡,听到纪川辽带来的好消息也没有为之振奋的意思,单单应了声:“嗯。”
    纪川辽把榨汁机拿出橱柜,放到被收拾的干净整洁的料理台上,又从拎回来的小袋子里拿出了几枚样似结晶的奇特果实,掀开榨汁机的盖子,将它们丢了进去。
    霎时间,令人心旷神怡的清甜气息充斥整个室内,灌入禾嘉泽的鼻息之间,香甜的味道甚至让人出现了已经吃进口中的错觉。
    那些果子榨出的汁水流入杯中,迅速凝结为果冻状,往里兑了些水后,没等搅拌就快速的稀释在了杯中。
    纪川辽往杯子里投了几块冰块,接着将杯子拿起,放到禾嘉泽手中。
    禾嘉泽不是真的看不见,那果子是他从未见过的,很可能不是世间上存在的东西。杯中的液体颜色更是绮丽,仿佛是银河化为了晶莹的细沙流淌在透彻的水中。
    但哪怕纪川辽在里面放了毒药,他也会眼睛不眨一下的喝干净。
    所以连问都没有过问,接过杯子后,禾嘉泽便不吭不响的喝光了这杯奇怪的果汁。
    味道很好,却特殊到无法形容,液体入口后在味蕾上流连,让人舍不得咽下喉咙。
    纪川辽坐在一旁,看着禾嘉泽一点一点的喝完后,问道:“感觉怎么样?”
    禾嘉泽道:“好喝,还有吗?”
    纪川辽:“香料用完了,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去找点回来,身体有没有变化?把眼睛闭上一会儿再睁开,试试看。”
    看样子他这次出去,目的就是找来这些果子为他治眼睛,可惜他的眼睛原本就是好的,更没有治好一说。
    禾嘉泽照着他说的将眼睛闭上,默数十秒,再将眼睛睁开,摇着头说:“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
    纪川辽的脸上出现了些细微的变化,面色复杂,明显是觉得不对劲,他认为这种结果是不可能出现的。
    禾嘉泽反问:“需要我有什么变化吗?”
    纪川辽:“不是……有点担心你,和我去一趟医院做检查好不好?”
    禾嘉泽果断的回绝道:“我不去。”
    他拒绝了一次,纪川辽就没再坚持劝说,生怕再刺激到禾嘉泽纤弱的神经。
    哄着禾嘉泽睡下了之后,纪川辽悄无声息的把他连人带被子一起从床上卷下来,他的动作极其小心,脚步也尽量保持平稳,以免会让禾嘉泽感受到颠簸而醒来。
    走到门前,纪川辽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泛着暗红光芒的黑钥匙,纸拉门上没有钥匙孔,可当纪川辽将钥匙置于门框上时,那门框的材质好似变为了水,钥匙竟然沉入了半截进去。
    接着他推开了门,门外的走廊面目全非,变为了一截四壁扭曲的通道。
    纪川辽搂抱着酣睡之中的禾嘉泽通过了隧道,场面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最终,他走入一家门庭冷落的小茶楼中,直往后院走去。
    后院可通灶房,灶房里只摆着一口大锅,在那口大锅旁,有名白发如雪,唇口如胭的妙龄少女,在看见闯入其中的人后,惊诧的睁大了眼睛。
    “少主?”紧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了被纪川辽紧紧捂在怀里的人上,不赞同的皱起眉头:“他是生者,你不能带他下来。”
    纪川辽压低声音道:“嘘……小声点,他的眼睛出了些问题,我能想到的办法全都用过了,连罗生参也给他吃了,可他还是看不见,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他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女孩窃声道:“你偷了罗生参?”
    纪川辽:“我拿别的东西换的。”
    孟婆狐疑的打量着他:“你拿什么和白泽换的?”
    纪川辽:“一点儿胆汁。”
    孟婆的脸邹作一团:“你疯了!?他是个凡人,他能出的毛病多了去了,别说瞎了,聋了、瘸了、五感尽失的几率也不小,到时候你准备把身上的东西都割个遍吗?大人阻拦你和凡人搅合在一起是对的,你就不该跑去阳间找他。”
    纪川辽一手挡在禾嘉泽的耳朵边上,眉间紧蹙,道:“我有分寸,养上一阵子就能回来,你帮他看看。”
    孟婆态度不善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给他熬碗汤吗?”她嘴上念叨不停,却依旧是伸出了手探上禾嘉泽的腕间稍作停留,很快,她又将手收了回去:“没毛病。”
    纪川辽:“你确定?可他就是看不见。”
    孟婆道:“我看瞎了眼的人是你。”骂人一时爽,她噤了声,赤褐色的眼睛不安朝纪川辽投去视线,又用尖细的小嗓门说道:“你不告诉大人我骂过你,我就不告诉大人你把活人带来这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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