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就被萧蕴接了个正着。
    重逢的两人面面相觑,还来不及说话,那头的叶辞就用铁链把挂在悬崖上的他们都拖了上去。
    秦暄和叶辞见了面,彼此的脸色都很是精彩。
    叶辞神色淡淡,目光清冷,似嘲似讽道:“殿下来得可真是及时!”
    秦暄眸色黑沉,声音冰冷:“比不得叶世子,神机妙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人都能拿来利用!”
    萧蕴突然觉得这石室里有点儿冷,出声问:“殿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秦暄目光微温,把自己那个请君入瓮的计划简单说了一遍。
    末了,怒视叶辞:“你若是不插手,等韩起进了庆安镇,我的人就能以最快地速度把韩家余孽全都拿下,康华也会毫发无损地回到我身边,哪里用得着受这番惊吓?”
    “毫发无损?”叶辞讥讽道,“有斩业寺的那个延平帮着韩家,殿下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该谢天谢地了!”
    “延平?此人是谁?”秦暄不解。
    叶辞道:“大秦武林,以北方和斩业寺和道真观为两大巨擘,延平是斩业寺监寺长老,大秦江湖目前的第一高手,或许不能为万人敌,但想在万人中取一人性命,比之探囊取物也无甚区别。”
    秦暄皱眉:“韩家暗中还勾结了江湖匪类?”
    叶辞目光微凉:“事涉殿下外祖家的龌龊事,殿下确定要在郡主面前,听叶辞从头道来?”
    秦暄果然不再追问了,能让叶辞三缄其口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他还是心有疑惑,“他既然是韩家的帮手,为何执意要杀康华?韩家劫走她,是想为韩家换取一线生机,若是伤了她的性命,这是生怕本王不会让韩家绝后吗?”
    上辈子,韩国公府就绝后了。
    一来是因为韩皇后的作死行径;二来是因为他后来查到,导致萧蕴死遁的那场刺杀跟韩国公府关系匪浅,他那时候以为,是韩国公府的死士害死了萧蕴,对把他变成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的韩家恨之入骨。
    叶辞不答,而是走到石室门口,看着下方随风翻卷的茫茫云海道:“殿下不若抓住延平,亲口问一问,亲耳听一听!”
    秦暄回忆了一下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阴沉道:“后来被炸下悬崖的那个和尚,就是延平?”
    逼着他的小心肝跳崖的恶僧,他比叶辞更想要他的命。
    叶辞点了点头,目光冷冽:“为了凑出这许多□□,在下可是费劲了心思,好在终有所获,那延平现在就是不死,也必定重伤。”
    秦暄沉吟了一会儿道:“你跟我下去找人!”
    叶辞微微一笑,应道:“敢不从命?”
    萧蕴见他们两个撇开自己商量事情,忍不住道:“我也想出去看看!”
    秦暄温言道:“你被韩家贼子劫持了多日,现在肯定很累了,要好好休息,乖乖留在这里等着我们!”
    叶辞这次没顺着萧蕴的心意,说道:“我们需要有人在这里接应。若是我留下来,五殿下肯定会不放心;而若五殿下留下来接应,我就要不放心了。只有你留下,我们两人才能无后顾之忧。”
    萧蕴小声道:“其实,也可以你们两个留下来接应,我自己下去!”
    叶辞无奈地笑笑道:“我熟悉下面的地形!”
    秦暄则向上指了指,道:“我的属下还在上头,我得下去联系他们,让他们收拾残局,免得有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见此,萧蕴只好答应独自留下。
    ********
    秦暄和叶辞顺着铁索攀下悬崖。
    铁索不长,只有五六十丈,尽头只垂到崖壁高度的五分之一。但剩下的陆并不似前面那样陡峭,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坡度,以及从崖壁斜长出来的古木,凭两人的轻身功夫,不难找到落脚点。
    一刻钟后,两人前后来到崖底。
    这是一个三面封闭的山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紧挨着崖壁的大湖,湖泊周围是湿地草滩,远处则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林。
    两人没急着去找恶僧延平。
    秦暄自衣袖里取出一枚信烟,掷向天空,留在崖顶上的侍卫见着了,自会想办法下来跟他汇合。
    等着侍卫到位的这段时间,秦暄一改在山洞里的隐忍,毫不客气地对叶辞出了手。叶辞当然不会任秦暄收拾自己,立即还手,眨眼间,两人就交换了三十多招,最终谁也没能奈何谁,各自分开。
    沉了沉气,秦暄杀意凛凛道:“叶辞,萧蕴被劫持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你策划的吧?”
    叶辞挑了挑眉道:“殿下何出此言?”
    秦暄冷声道:“韩家的死士到底是什么水平,我这个亲身领教了无数次的人,恐怕比韩家家主都清楚。他们没本事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萧蕴带走,除非……有个神通广大的人,在背后指点迷津。”
    “殿下觉得这个人是我?”
    “难道不是你吗?”秦暄讥讽道:“如今这里没有别人了,你还有必要装模作样,死死端着你那张伪君子面具,敢做不敢认吗?”
    “不错,是我!”叶辞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冷凝下来,身上的气息变得冷酷又阴沉。
    “果然这副模样瞧着顺眼!”秦暄嘲讽道,“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萧蕴从安北回京的时候,你没拦着,是有意放她跟我见面吧?”
    “等她回来了,你又借着秦卓逼宫一事做文章,暗中帮着韩起劫持萧蕴出京,同时在京中挑事,如此,我为了顾全大局,就只能留在京城。”
    “这样一来,在萧蕴那个傻姑娘眼里,我就是为了谋夺皇位,置她的生死于不顾,任她被反贼带走的无情小人。而你却恰到好处的出现,英雄救美,生死同命,她多半又愿意跟你私奔了!”
    发现萧蕴被人劫持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些,虽然所有的下属都反对他在那时候离开帝都,虽然明知道叶辞不会让萧蕴出事,他还是执意赶过来了。
    只因心中清楚,要是不追上来,刚刚对他有了点儿心思的小心肝,恐怕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然而,事情远比他想象得要凶险。
    他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就被人逼着跳下了悬崖。
    叶辞也真是心狠,竟舍得她一个小姑娘冒这么大的险,只要中途出了一点儿差错,他们两个人就要一起魂归黄泉。
    “可殿下还是来了!”叶辞怅然叹息了一声,“不管殿下信不信,叶辞兵行险招,除了存心要看看殿下待郡主究竟有几分真心,也是真心实意地想在这里除掉延平。”
    秦暄不屑道:“不过一个江湖草莽,还是反贼牵牵连连,用得着如此周折吗?朝廷的通缉令和悬赏令一下,任他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大秦去!”
    “呵!”叶辞冷冷道,“上辈子,殿下不就自始至终没抓到他吗?”
    “你什么意思?”秦暄上辈子,就没听说过“延平”这个名字。江湖人在他眼里,就是一群以武犯禁,啸聚山林的草莽,成不了气候,也折腾不出大事来,根本没有与皇权对抗的资格。
    叶辞想起前生事,闭了闭眼,半晌后才睁开,低低道:“殿下可知道,上辈子,郡主险些就死在延平手里?”
    “竟有此事?”秦暄心中浮现出一抹不详的预感,“韩家让延平刺杀过她?”
    叶辞脸上浮现出了一抹讥讽至极的笑容:“殿下是不是一直以为,上辈子,郡主在和你成亲之际遇刺,是在下一手策划的阴谋,为的就是拐带郡主跟着在下死遁逃婚?”
    “难道……”秦暄艰难地道,“刺客是真的,刺杀也是真的?”
    “是啊,都是真的!”叶辞道,“韩家请动的人,就是延平。而延平此人的身手,我和郡主加起来,都不敌他一人。而行刺一事发生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等我的了消息赶过去的时候……”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她的心脉已经被内劲彻底震碎,胸骨碎了大半,其他地方的皮肉之伤不计其数,延平那等人出手,本不该留下那么多不必要的伤痕。他不只要萧蕴的性命,还要她在死前,受尽折磨。”
    “不过,他却不知道,萧蕴修炼的内功心法非常特别。她小的时候,只凭着一口内息,就能在韩皇后下的剧毒之下留得一命。那场刺杀中,常人若是心脉全碎了,绝对不可能活下来,她却不然。”
    “我在死人堆里找到了她,生怕延平再找上门来,只能一把火烧掉了刺杀现场所有的尸身,让所有人都以为即将成为皇后的康华郡主已经死了,然后暗中带着她离开帝都,远避他乡。”
    秦暄觉得天旋地转,不得不用手撑住崖壁,才勉强站稳身体。
    他双眸泛红,像是受伤的困兽,狠狠瞪着叶辞嘶吼:“那事后,你们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朕?你们知不知道,哪怕只有一个她还在人世的消息,也能让朕心安!”
    第75章 第 75 章
    叶辞讥讽地冷笑,“告诉殿下有什么用?殿下护得住她吗?”
    “不错,江湖草莽没办法颠覆皇权,挑战君威,可那是因为那所谓的武林高手之间也有制衡,是因为干掉了一个皇帝,自有无数个皇帝顶上来,杀之不尽,杀之无用。”
    “可萧蕴的命只有一条,没了就彻底没了,纵然帝王之尊,也只能认命!”
    “更何况,殿下以为,延平为何一定要取萧蕴的性命?”
    “是因为你,秦暄!”
    说到这里,叶辞眼底泛起一丝血色,“你赐死了韩槿,人人都道你是为了迎娶萧蕴,才迫不及待地弄死原配王妃,给萧蕴这个新人腾位子,延平也如此以为。而延平,他是韩槿的生父。”
    秦暄如遭雷劈:“什么?他们是父女?”
    叶辞用憎恶的目光看着秦暄那张绝艳入骨的脸,道:“殿下知道,你这张脸,长得最像谁吗?”
    不等秦暄回答,他就接着道,“上一代韩国公有两个女儿,长女韩雪珺,是你的生母,次女韩雪茹,韩家称其在长姐出嫁前就病逝了。其实,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韩雪茹美貌惊人,本是联姻的绝佳棋子,但她的亲哥哥,也就是这一代韩国公,从她还未长成的时候,就霸占了她,不许她的美名传出去,更不许她嫁人。
    但韩雪珺跟还是皇子的陛下定亲的时候,偶然见了韩雪茹一眼,惊为天人,想要把成亲的人选换成妹妹。可韩国公哪里容得韩雪茹嫁人,匆匆把她送到城外避祸,声称她已经病逝。
    就在那个时候,韩雪茹遇到了延平,跟这个江湖草莽好上了,并有了身孕,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留下了刚出生的韩槿,而后变撒手人寰。
    韩国公以为,韩槿是她的女儿,对这个违背人伦得来的女儿千宠万爱,给了她嫡长女的名分,把她看得比嫡子都要重要。而延平为了自己得道高僧的名声,也为了让女儿享受韩国公府的荣华富贵,把韩槿留在了韩国公府。
    秦暄跌坐到地面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泄光了,嘶哑道:“既如此,韩槿是我杀的,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去萧蕴?”
    叶辞不留情面道:“殿下莫不是忘了,那时候,韩槿给你生的那个嫡子还在呢!
    那孩子是延平的嫡亲外孙,你要是死了,依着你们秦家人残害血亲的本能,那孩子别说注定跟皇位无缘了,就连性命都保不住!如此,他就只能让你继续活着,再把所有的账都算到萧蕴身上了。”
    秦暄前生的记忆,有许多已经模糊了。
    比如说,他上辈子其实是有儿子的,而且有两个,一嫡一庶。
    嫡长子是韩槿所出,变本加厉地继承了他和韩槿两个人的缺点,他的暴虐无常,韩槿的短视愚蠢,后来因为试图侵犯他养在膝下的萧羽,被他下旨鸩杀了。
    另一个儿子是庶出,从小就被韩槿养歪了,胆子小的像地老鼠,一见他就浑身发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脑袋大概也有问题,功课差得一塌糊涂,学什么都不成,还耳根子极软,任凭身边的人摆布。
    这个儿子的结局也不好,他病逝前,这个儿子听了身边小人的挑拨,居然准备逼宫,要“清君侧”,清的就是他精心栽培的养女萧羽。
    结果还未动手,就有人把逼宫的计划一五一十地报到了他的面前。他让身边的重臣去皇子府中质询,这个小儿子居然在见到前来问话的大臣后,自己把自己给吓死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他却没觉得有多么伤心,反而觉得,他身上的韩家血脉就这么断了,也没什么不好,左右他从来就没打算把皇位交给亲生子,这两个儿子虽然是皇子,却对大局没有半点儿影响。
    他的确不是个好父亲,在遇见萧蕴之前,一心公务,无暇理会后院里的事情,遇见萧蕴之后,就更对这两个满身瑕疵的儿子无感了。
    兴许他骨子里就是这般凉薄,不到半百的人生里,弑母、杀妻、灭子,所有堪称人伦惨剧的事情,挨个做了一遭。
    可是,他自己造下的孽债,报应在他自己的身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牵连到萧蕴的身上呢?
    她于危难中救他性命,悉心辅佐他数年,又一手把他送上帝位,除了没把一颗心交给他,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可他回报她的是什么?
    是一场杀身之祸!
    叶辞却没就这么放过他,接下来的话,又在他的心上扎了一刀。
    “这辈子,殿下是不是曾经无数次猜测过,萧蕴为什么要把女儿留在京城,久久不曾看过她?那是因为,我把她带走后,她整整昏迷了六年,又养了三年的伤,才堪堪把身体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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