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萝想起那一日聿泽前来询问自己命里结局之事,三生石上的石纹给出一句暗示——亡于三生神女之手。起初她还以为是聿泽会作恶多端然后引发天谴所以自己会下界去杀了他,原来指的是红轻。
    “既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还好不算酿成了大错,就不必自责了。只是我与你说过许多回了,身为三生神女,情爱之事果然如洪水猛兽,是半点也沾不得的,这下你可记住了?”织萝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虽然说的都是红轻最不爱听之事。
    但红轻有不得不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我知道了。我会尽力帮着九阙天的人去遏制人间的水患的。”
    织萝一板一眼地道:“如今是我提早出来,却仍是你当值的时间,若说是要去,自然是我去的。”
    红轻心头有气——本来闯祸的就是她自己了,却还不给一个补救的机会,若织萝跟着去了,救了人名声是她的,自己什么都没有。
    还待说什么,结界外头却忽然传出一阵格外响亮的吵闹,“喂!三生神女何在?还不速速现身!”
    外头那些为了争得上前来问问题的人都呆住了。因为他们实在是没见过敢在三生神女面前如此嚣张之人。
    当然,红轻与织萝也是没见过的。
    起初是没打算理会的,毕竟如此无理之人,就算能闯过阵来,也是绝不会回答他的问题的。但这人却不停地喝问,中气十足,似乎不觉得累。
    不得已,织萝只好扬声问道:“何人在此喧哗?”
    “吾乃天帝次子,祁钰。”外头那人带着几分得意地回答。
    那就难怪了,身为天帝之子,应当是从小就众星拱月的,大概真不知“客气”二字怎写。
    就在织萝准备原谅他的时候,祁钰又道:“什么三生神女,如此装神弄鬼!既然有要事要告诉帝父,便该一次性说明白。硬是要人来一趟,却又避而不见,还耍尽威风,是什么道理?”
    虽然这话是外头那帮人一直都想骂的,但好歹是有求于人,谁也不敢得罪掌握天下命运的三生神女。天帝之子倒是有身份也有立场骂出这话,倒是真让人觉得狠狠吐了一口心中的恶气。
    红轻有些不快,织萝却觉得这话也是有一点道理的——只说有事相商而不说何事是为了不走漏消息,但将人拦在外头却的确是自己不对。
    按住了红轻,织萝将结界移了一丈,将祁钰也罩了进来。
    只是这祁钰虽然是天帝之子,但好歹也是九阙天的使臣,虽然一张脸真是俊美无俦,但相比之下这打扮可就太随意了,一身并不整齐的盔甲实在有失礼数……果然是任性得很。
    默念几遍打扮不重要,织萝才勾起嘴角,缓缓开口,“怠慢祁钰殿下,是吾等失礼,还请勿怪。”
    那边祁钰也在仔细打量面前的两名女子。一样的飘逸红衣,一样的额间纹饰,只是一个随意披散长发,一个却绾着精致的发髻,还戴了几支金钗;一个眉目淡然恬静,一个却是美艳中透着精明……还是问话的这个看着比较舒服。
    当着美人的面,祁钰也不好造次,收敛了脾性,还礼道:“是小子莽撞,还请二位神女勿怪。不知二位神女传讯帝父,有何见教?”
    原来规矩还是懂的,早这么说话不就完了么?织萝也对祁钰稍微满意了些,态度越发客气,“三生石上石纹示警,人间将有大水,需得天帝早作打算。”
    祁钰岁数不大,身份又高,不太会掩饰自己的情绪,眼底当即便闪过一丝不屑,尽管面上还端着礼数,“多谢神女相告,帝父早已知晓此事。吾方才就是在助人皇治水之时收到帝父传讯,才匆匆赶来,有失仪态。”
    “既然如此,人间水患情况如何?”红轻插了句话。
    祁钰有些不耐烦,“情形很不好,多条江河水患齐发,往往顾此失彼。”
    织萝不由得有些心急,“那便请带下带路,我与殿下同去。”
    “去做什么?”看热闹么?祁钰撇了撇嘴。
    织萝倒是已经顾不上去看祁钰的脸色,只是正色道:“因我们三生池之误,未能及时向九阙天示警,自然是要尽力补救。”
    祁钰顶着一脸“真的不是添乱”的嫌弃,又想到帝父再三嘱咐决不可顶撞三生神女,最后只好点头道:“若是神女不嫌太过艰苦,便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轻的时候,谁还没中二过啊?
    只是祁钰格外的中二,织萝中二得没那么明显罢了。
    第140章 分食
    三生石能预示六界大难不假, 但也仅仅能预示出确有此事, 却不知此事从何而起。织萝到人界看过之后, 才知道这事原是红轻间接惹出的。
    原来是那聿泽得了红轻的帮助,一气拿下了阿修罗王之位, 几乎就一统整个阿修罗族, 还妄图称霸魔界, 不过到底没得逞,却叫红轻亲手了结。但他的族人就没这般幸运, 代替聿泽承受了整个魔界其余几族的怒火, 几乎被赶尽杀绝。
    不过聿泽还有个弟弟聿渡, 是与兄长一同长大的, 年纪尚轻,手段却了得, 娶了一名法力高强的罗刹女为妻, 二人一道带着剩余的族人一道躲藏奔逃,退至魔界与人界的交汇处的大雪山, 与魔族中人恶战一场。魔族所辖之地本就炎热干燥,魔族所用的法术自然也就偏向火系。这一场大战下来,致使积雪大量融化,尽数人界几条大江大河迅速涨水, 成了一场大水患。
    祁钰查明来龙去脉, 安排了自己的表兄、九阙天赫赫有名的战神通钺带着底下人想法子去治水,自己则去找那些因为惊动了神族而开始躲在暗处、实则仍在争斗的魔族余孽。
    原本祁钰是要孤身一人去的,因为他在年轻一辈的神仙中法力的确算是十分出众的, 又甚得天帝喜爱,总以为自己便是天下无敌了,找区区几个魔族,压根不是难事,哪里还需得别人跟着?
    旁人不敢不听帝子之令,但总有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织萝。
    这么大的天灾都没预测到,害得他辛辛苦苦跑下界就算了,反正天帝也言明此事是个历练,他将从此次救灾时两个儿子的表现中确认下一任天帝的人选;可凡人是无辜的,平白遭了灾,实在是无妄。
    但他不敢对着织萝发作,不光是因为织萝一直都很客气,更是因为她乃是三生神女,连天帝都要礼敬几分,他哪敢得罪?
    织萝说要随他一起去寻找藏在大雪山附近的魔族之时,祁钰真是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只能同意。
    不过一道走了几天之后,祁钰又觉得带上织萝也不是个累赘。
    倒不是因为被以势压人压着压着就习惯了,而是他见织萝出手除妖惩恶之时实在是身手了得,仅凭几条红线,便将那些恶鬼妖邪打得魂飞魄散,干净利落。且织萝性子好,平素都是冷冷清清不爱开口,倒是比那些缠着祁钰撒娇发嗲的聒噪仙子让人安生多了;而织萝也心善,一路上见着受苦受难的人,一定会出手相助。
    最重要的是,元阙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三生神女似乎是从不曾到过人界的,不,应当是从不曾出过三生池,知道的东西不少,但见着什么都是一脸新奇。
    又一次,二人联手救下一个被妖物掠走的小孩,直到送回家中仍然哭闹不休,直到祁钰买了一串糖葫芦去哄才破涕为笑。
    那妖物濒死反抗之时抓伤了祁钰的后背,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直到离了那户人家,祁钰才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疼得龇牙咧嘴。织萝大概是看祁钰用糖葫芦哄小孩子有奇效,便也买了一支,送到祁钰面前,学着他哄人的语气,神色还依然冷清,“很疼吗?吃一口吧,吃了就不疼了。”
    祁钰让那根糖葫芦吓得半晌都没回过神来,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织萝看,仿佛从不认识这个人,直到织萝被盯得有些不虞,才笑道:“姐姐,刚刚那小姑娘只是被吓着了,又没受什么伤,哄哄就罢了。我可是被抓伤了,这东西有什么用?就算不用法术来治,给抹点药也行啊!”
    “哦……”织萝一手握着糖葫芦,另一手捏了法诀与祁钰治伤,耳根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却恼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啊。帝父说这一任三生神女诞于六百年前,区区不才今年才一百六十岁……难道你想让我叫妹妹?”同行几日,又并肩作战许多次,也算是熟络了,祁钰便也随便多了,一点也看不出九阙天帝子的痕迹。
    织萝不欲与他辩,只是道:“买也买了,你好歹吃一口……别再说话了。”
    原来是嫌他讲话不爱听了。祁钰倒是无所谓,就着糖衣便咬了一口——三生神女给买的糖葫芦,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伤口在法术的作用下很快愈合,织萝站到了祁钰对面,却又忍不住偷巧他啃着那带着糖浆的艳红山楂。
    到底是个美人,目光又太过热烈,尽管她看的是糖葫芦,也实在让人吃不消。祁钰不好意思再吃,却也改不过嘴坏的毛病,将咬去一个的糖葫芦递了出去,“姐姐想吃呀?给你好不好?”
    织萝从不下界,当真是没见过又没吃过的,只是捡祁钰吃着似乎滋味不错,说不好奇是假的,几乎只犹豫了一刻,好奇便战胜了矜持,她是真想尝尝。她久居三生池,身份又在那里摆着,从不曾有人向她提过男女大防之事,也便自然而然地接过了祁钰递过来的糖葫芦,真心诚意地道:“谢谢。”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咬了上去。
    直到手里一空,然后耳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喀嗤”,祁钰才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她她……她竟然真的接过去吃了!这行径,到底是他调|戏了三生神女还是三生神女把他调|戏了?
    祁钰眼睁睁地看着那花瓣一般的樱唇略略分开,然后丁香小舌微微探出一点,飞快地在糖衣上舔了一口,嘴角便向上扬起一点,一副餍足又愉悦的模样;整齐的贝齿咬了下去,咬开糖衣,带着一点山楂的果肉,一起进到口中。
    啊!她咬的是我刚刚咬过的地方!祁钰只觉得视觉上的冲击直冲脑中,瞬间炸开一把烟花。
    糖衣的碎渣沾到了唇边,织萝便飞快地舔去,给樱唇打上了一层润泽的水渍。
    这唇、这舌,看起来真是十分柔软,不知道尝起来……
    要死了祁钰,你到底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只是吃个糖葫芦而已,没吃过而已,你就……下次可再不能跟着东海的那几个龙子去酒肆花楼乱逛了,耳濡目染的都是什么东西啊!
    “你……伤口还疼吗?”织萝再怎么迟钝,也该察觉到了祁钰不自然的目光,随口便问了一句。
    “啊……啊?!”祁钰没反应过来她为何会有此一问。
    织萝举着糖葫芦指了指他的脸,“脸红成这样,是不舒服吗?”
    “不是不是……”祁钰拼命摇头。
    “那……”织萝自以为悟透玄机,嫣然一笑,“那你是馋了么?正好我只咬了一个,还剩了五六个,都给你好不好?”
    一点都不好,谁馋了啊!
    祁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谁会馋这种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啊?我一点都不喜欢!就算是人家买上十多二十根送给我我也不吃,何况还是被人咬过的。”
    “小孩子喜欢吃……”织萝愣了一愣,想起他方才哄小孩的行径,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行为有些欠妥,不由得俏脸一红,嘴上却不服输,“那你也吃过了。”
    这样羞恼却又不好发作的反应……竟然意外有些可爱。祁钰忍住笑,一本正经地点头,“对,刚刚神女姐姐也吃了,就算不得是小孩子吃的东西了,是大人物吃的。”
    一听他提到这事,织萝才反应过来方才祁钰还说了,被人咬过的,他十分嫌弃。这样一想,不由得有些恼怒,冷着脸道:“既然你如此嫌弃被人咬过的东西,却还给我?”
    “冤枉啊,不是神女姐姐自己接下了么?”祁钰辩解了一半,才想起来其实是他先把糖葫芦递出去的,欺负人家单纯又毫无芥蒂,才连忙改口,“唔……是我错了。姐姐要是不高兴,那就……”
    “就怎样?”
    “这大概是姐姐第一回在人界买东西吧?还挺有纪念意义的。要不……姐姐带回三生池供起来?”祁钰笑嘻嘻地道。
    织萝当然听得出祁钰是在开玩笑,她也不是很讨厌这个玩笑,于是只凉悠悠地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神色看起来却不怎么高兴。
    祁钰连忙告饶,“姐姐我错了,无意冒犯的!要是姐姐不高兴了,就打我骂我吧!”
    “哎……”织萝忽然叹息一声。
    祁钰愣了愣,慌忙问道:“为何叹气呢?”
    “无事,不过是想到几日前祁钰殿下还在三生池畔一脸不耐、不可一世地与我说话,现在却一口一个姐姐,又是赔不是又是开玩笑,真是判若两人。”织萝笑着摇头。
    也是开了个小玩笑,真是难得了,毕竟这几日织萝给祁钰的印象便是不苟言笑的。祁钰这才放下心来,又连连告饶,“当日是我不对,惹姐姐生气了。姐姐大人大量,就不与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以后再不会了!”
    织萝倒是无所谓,“其实你那日的样子,倒是才符合我对一个帝子的想象。”
    “谁说帝子就一定是嚣张跋扈的?”祁钰很是不服,“姐姐所说的那种,一般都是废物,可我不是啊。我也就是……脾气急了些。因为那日我就在人间治水,却忽得帝父传召,非得让我去忘川源头走一遭,还不知是为何,我有些急……”
    “我明白。”相处几日,织萝也大概摸出祁钰的脾性,“你是一心一意为了黎民苍生的。若是你能接任天帝之位,倒是六界之福。不过你听到的好话总该比说的多,怎么……张口就来?”
    “不说好话,有的时候就问不到许多事啊。”祁钰闻言神色一凛,“我倒是……不太想当天帝。”
    “哦?”
    “因为……当天帝就不能四处去游玩了啊。”祁钰一摊手,“高居九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比真真切切去看过了更了解苍生疾苦。可是天帝却不能四处出去走动。姐姐说我会说好话……其实我也不是天生就会的,只是隐瞒身份到人间行走,碰壁多了,才学着说好话的。要是姐姐不喜欢,以后我就不这么说话了。”
    织萝不由得莞尔,“别了,你端着架子讲话……一点都不顺耳。”
    第141章 逾矩
    祁钰与织萝在大雪山附近找了几日, 总算是找到了躲藏多日的一众魔族。
    只是因为逃窜久了, 一听到有人来, 便下意识地要躲。织萝与祁钰找到人的时候,却只见聿渡孤身一人守在原地, 身边是几具被吸空的凡人的尸身。
    原是聿渡之妻有了身孕, 他不愿让妻儿与同族留下犯险, 便将他们一并赶走,自己留下来应对, 却又担心自己法力不足, 便去抓了几个山下的住户来吸食元气。
    祁钰见状便怒不可遏, 提剑便要上去打。
    聿渡却还不堕气度, “来着何人?我阿修罗族聿渡绝不与无名之辈交手。”
    “你倒是名气大,惹得天下大乱, 还得吾一个堂堂帝子来亲自捉拿。”祁钰气不打一处来, 又要往上冲,“既然这么威风, 怎么还孤身一人沦落得如丧家之犬?”
    织萝暗叹这人真是几副态度切换自如,到底还是拉住了,“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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