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奚娴的话音刚落,她便发觉自己说的不对。
    果然,嫡姐微微笑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顶道:“娴娴,我是个女人,没法给无拘一个妹妹。”
    奚娴低垂着眼睫,环抱住嫡姐的腰肢,轻声道:“姐姐,我懂得的,可是你答应我的,只要我乖乖的甚么都给我……”
    嫡姐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既想让我当个女人,又想叫我给你一个孩子——娴宝,你要记住,乖孩子可从来并不这么贪心。”
    奚娴的脸一下便红了,嗫嚅道:“谁、谁规定女人不能叫女人怀孕了?那都是世俗之见,我偏不信!”
    嫡姐看着她,平缓拒绝道:“不行。”
    嫡姐和缓的笑了笑,抚摸着奚娴的面容:“只有我们三个不好么?你说你夫君不要你了,甚至在南边安了家,你说的没错,所有过了几年他都没有再回来。”
    “我给你一个家,让你有了孩子,你为什么还想要一个孩子呢?”
    她们朝夕相处了两年,就像是一对最最平凡的世俗夫妻。
    但只是有他们一家人晓得,这究竟有多么不平凡,甚至透着诡异难言的温馨,就连无拘这样的孩子都觉得不会长久。
    嫡姐无法想象奚娴的女儿是什么样的。
    他身为孩子“们”的父亲,怎么会不想要一个女孩呢?
    他期望无拘能抗住江山大业,但若有个女孩,那一定会是他的掌上至宝。
    但奚娴的女儿,却叫他想起了从前她还小的时候,也是那么软软小小的一团,却已经把做错事的仆从毒哑了卖掉,甚至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她从一出生起,就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可惜奚娴出生的时候,先皇后实在过于仁慈,决定让这个孩子好生活下去,又疏于照料,并没有把她当回事,便让有心人抓住了一点罅隙。那些人就像是死而不僵的蜈蚣,前朝都覆灭了几百年,却已经不死心。
    她的女儿,他们的女儿,亦或是其余的,将来可能拥有的孩子,会不会有某个继承了奚娴曾经的天性。他也不知道。
    但至少这样的天性是邪恶混乱的,并不该存于世。
    ……
    奚娴踮起脚尖,捧住嫡姐的面容,一下下吻着女人淡薄的唇瓣,企图用自己温热的舌尖,把女人的也暖和起来。
    药香弥漫在唇齿指尖,嫡姐的双手扶住奚娴纤细的腰肢,顺从的低下头与她亲吻。两个女人的身影交叠在夜晚的地墙上,显得分外诡异。
    过了半晌,其中一个身影把那个娇小的打横抱起来。
    奚娴的双手触碰着嫡姐冰白而尖细的下颌,还有精致孤绝的容颜。
    她露出一点痴迷的神情,靠在嫡姐的怀中时有些浅浅的困倦,润白的手指抓住女人的衣襟,歪着头并不说话。
    奚娴困惑道:“姐姐,我第一次见你是在甚么时候呢?”
    嫡姐顿了顿,才慢慢道:“我的院子里。”
    “你那时瘦骨伶仃的,身子娇弱得风一吹便能倒下,只听我说几句话罢了,你便吓得眼泪打转……”
    女人冷淡的嗓音里带出一点笑意,宠溺道:“嗯……但现在已经能和嫡姐顶嘴了。看来你长大了。”
    奚娴觉得更混乱了。
    她被嫡姐放置在锦被之间,小声道:“我却总是觉得,那不是我们头一次见面。我总觉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穿着如雪的白衣,但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像是在看阴沟里的老鼠,叫我觉得自己满身俱是污泥。”
    “那天我回到……回到屋里,我洗了很久的身。我是头一次觉得自己脏。”
    嫡姐的眼仁微不可见的动了动,不动声色亲吻了奚娴的额头,温柔沉静道:“娴娴一定是太累了,姊姊从不觉得你脏。”
    奚娴说:“是啊,我真是太累了,可是那又有什么法子呢?”
    嫡姐转过身,从檀木的八宝匣中拿出一段香。
    是朴素而细巧的样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甚至放在奚娴唾手可及的地方,并没有被封存住,若说有些甚么特别的,便是香身特别的灰暗,就像是用人类的骨髓所做成的。
    这两年隔一段时间嫡姐便会熏一熏,奚娴早晨醒来时,亦会觉得很清爽。
    女人不紧不慢的把香点上,一双眼透过茜纱窗看着天边的月色,优雅淡漠的唇线缓缓勾起:“睡一觉罢,那样就不会难过了。”
    奚娴的眼里透着困惑的神情,抱着自己的膝盖道:“不困呀,睡不着怎么办。”
    过了片刻,她面前的那道身影转过修长的脖颈,在月色下露出挺直的鼻梁,还有淡色的眼眸,女人若有所思道:“那让姊姊陪你说会儿话。”
    奚娴闻见了一点香味,很淡很淡,几乎没有,透着一股令她不太舒服的味道,隐隐让脑中有些被透支的痛觉。
    她的眼睛略有些空洞,点点头道:“嗯。”
    嫡姐脱下玄色的长裙,一头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也上了床榻,把奚娴环抱在怀里,抵住她的额头道:“我们娴娴,这段日子在苦恼甚么?”
    奚娴想了想,木然叹气道:“没在想什么。”
    嫡姐的面色慢慢阴柔起来,亲吻着奚娴唇角的同时,又道:“嗯?”
    奚娴才慢慢回答道:“我在想李愈……”
    嫡姐嗯了一声,了然道:“你想杀了他?”
    奚娴的身体颤抖起来,捂着雪白的手指抓住胸口,轻轻咳嗽了几声,才挣扎道:“不……我不想。没有人、没有人能决定旁人的生死,每个人都拥有活下去的价值,无论是我,还是别人。”
    嫡姐嗯了一声,细长的手指缓缓褪下奚娴包裹得贤惠温柔的衣衫,露出珍珠蚌中细润而绝色的珍珠。
    她冰冷的手指在奚娴面容上游移着,动作不疾不徐往下,触碰到一些禁忌的地方。
    女人嗓音悠带笑意:“我们上辈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家里,你跪在地上……请求我让你姨娘搬出王氏的小院住,这辈子你一个人来……我邀请你与我同住,可是你拒绝了,是不是?”
    奚娴摇摇头道:“……仿佛不是。”
    嫡姐的声音温柔而慢条斯理:“就是这样,只是这样。我们娴宝太累了,才会有错觉。”
    奚娴点点头,闭上眼开心释然道:“嗯,我只是太累了。”
    嫡姐慢慢律动着手指,而奚娴紧紧皱着眉,终于忍不住喘息起来,扭着身子难受至极。
    与此同时,快乐的感觉和混乱的记忆一道涌来,混淆在一起,令她实在分不清甚么,也想不起任何事。
    过了好半晌,嫡姐的禁欲冷淡的嗓音想起:“告诉我,你姨娘是怎么死的。”
    奚娴忍不住呻吟起来,一副柔软纤弱的身子弓起,泛着淡淡的粉色,她啜泣着,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奚娴觉得脑中痛楚难当,像是有人在她脑中凄厉尖叫,让她想捂住耳朵。
    上方女人的眼神慢慢变得幽暗起来,就像是黑夜中坟茔之上燃烧的萤火,透着深入骨髓的冷。
    她温柔笑了起来,只是淡淡看着奚娴在她手下挣扎,黑色的长发慢慢垂落在奚娴的脸庞上,酥麻的痒。
    嫡姐在她耳边平静道:“你的姨娘,是难产而死的,那天你爹爹不在家,你坐在女儿墙上等了很久……很久。”
    “铜盆里的水都被鲜血染红了,你吓得浑身颤抖,一点也不敢面对现实,对不对?”
    奚娴喘息起来,终于睁开茫然的杏眼,对上了女人冷厉上调的眼睛,她像是被慑住了魂魄一般,喃喃自语道:“是……是啊,我姨娘是难产死的……”
    嫡姐满意道:“所以,你这辈子……”
    奚娴顺着她的话缓缓道:“所以……这辈子姊姊帮了我,我这辈子再也不用遭受那些不公平,还有不幸的事情,我过得很开心,很圆满了……”
    嫡姐微笑起来,在奚娴汗湿的额头上印上一个淡薄而潮湿的吻:“真乖啊……”
    奚娴在心里缓缓重复着那些话,一句句的重复着,麻木的像是一只被主人支配的木偶,靠着几根丝线才能活动僵硬的骨骼,就这么一句句的不停重复,仿佛是要把它刻入骨髓之中去。
    嫡姐没有阻止她,只是替奚娴慢慢擦洗之后下了床榻,摁灭了燃烧着的火烛,打开了沉寂已久的茜纱窗。
    于是外头清朗的月色,还有潮湿微凉的空气便争先恐后的注入了室内,就连朦胧的纱帘都被吹拂起来。
    女人缓缓回过头,便看见奚娴躺在那儿,露出一截雪白的藕臂似乎已经沉沉入睡了。
    可是他却怎样也不能入眠。
    于是女人踏着月色,又一次离开了这座屋子。
    ……
    奚娴第二日起来,便觉得神清气爽。
    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但甚么都不记得了,只是难得心情变得格外阳光,于是她今早用了许多早膳,就连粥菜都另添了半碗,叫春草两个喜得忍不住相视而笑。
    毕竟奚娴的食量一向并不大,她一天所食,差不多是寻常人一顿饭的量,但并不代表她不挑剔。
    相反,秋枫相信,或许皇宫里的公主,都未必有奚娴在饮食上的半分苛刻。
    但奚娴似乎天生如此,最近更是变本加厉,每一种菜肴都务必精致,每月在菜肴上的花销便难以计数,银子像流水一样往外花,而她永远都只会吃一口,其余都给奴仆去享用。
    今日好歹多用了好些,也不那么挑食了。
    春草甚至相信,若是奚娴持续下去,身子也不再会是这样瘦伶伶的。
    春草对奚娴道:“主子,今儿个早膳后还要写字么?您最近总爱在早膳后给小少爷写故事,有时想了一整天都想不出,奴婢瞧着您不若去花园子里转转,松快松快,对身子也好。”
    奚娴捏着半块糕点,雪白的腮帮子鼓起来,乌溜溜的杏眼亮晶晶的,她笑着点点头。
    第73章
    奚娴和嫡姐的日子过得无比顺畅而平淡,她都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耐得住性子,才能十年如一日的愿意住在这座小院子里,仿佛外头的世事俱远离她而去了。
    有情饮水饱,或许就是说的她这样的人。
    只要有嫡姐在,奚娴觉得住在同一个地方很多年,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其实并不是一个如何难以接受的事体。
    只要有嫡姐在的话,她其实还是很愿意被拘束在家里的。
    嫡姐事务繁忙,甚少会经常来瞧奚娴母子,只是后来那段日子的确也甚少再把无拘带走了。
    无他,因为李愈也来了。
    奚娴每日早晨盯着无拘用完早膳,之后便亲手将他送去李愈的院子里学课,中上还能带着食盒去看无拘,当中的那一长段时间实在是太繁忙了,她得忙着抄写各式各样嫡姐布置的书籍,每日傍晚总归是和儿子一起在窗前写字。
    对此,奚娴觉得万分羞耻。
    她都是当娘亲的人了,怎么还是逃不过抄书的命呢?
    无拘渐渐长大一些了,不再像是小时候一般奶声奶气的,他变得像他那个死鬼爹一样刻薄,尽管还没有那么刻薄,但已是初露端倪。
    奚娴咬着笔杆子,托着腮有点无聊,便见到无拘的小手进入视野。他像模像样的拿着笔,在奚娴的纸上飞速圈了几下,涂改着刻板道:“娘亲,你的字儿不行,太浮了,没用劲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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