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一直都很崇拜你。”她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直视他的双眼。
    “很荣幸,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写什么像样的东西了。请问你是?”
    “我叫黎贝嘉·玛特森。”她回答道,“我一直住在瑞士。”
    “现在是回国来玩?”
    “可惜不能待很久。我想念瑞典,甚至想念十一月份的斯德哥尔摩。但我猜想家对每个人而言都是这样,对吧?”
    “你的意思是?”
    “连缺点都会想念。”
    “的确。”
    “你知道我都怎么治疗乡愁吗?我会看瑞典的报章杂志。过去这几年的《千禧年》,我应该一期都没错过。”她说。他再度看了看她,发现她身上从黑色高跟鞋到蓝色克什米尔格纹披肩,样样衣饰都昂贵而高雅。
    黎贝嘉看起来不像典型的《千禧年》读者,不过也没道理抱持偏见,甚至于仇视移居外国的瑞典富有侨民。
    “你去那里工作吗?”他问道。
    “我是寡妇。”
    “原来如此。”
    “有时候很无聊。你现在要上哪去吗?”
    “我正想去喝一杯,吃点东西。”刚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回答太好预料,太具邀约的味道。但至少是实话。
    “我可以陪你去吗?”她问道。
    “那就谢谢了。”他听起来有些不确定。这时她碰到了他的手——是不小心的,至少他想这么相信。她依然看似羞赧。他们俩缓缓走上霍恩斯路,经过一排画廊。
    “能跟你一起散散步真好。”她说。
    “有点出乎意料。”
    “就是说啊。今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
    “你想到什么了?”
    “觉得今天应该仍是个无聊乏味的日子。”
    “不确定我的陪伴会不会让你觉得有趣。”他说,“我现在满脑子都在想一则报道。”
    “你工作得太辛苦了吧?”
    “也许。”
    “那你需要休息一下。”她露出一个令人陶醉的微笑,笑容充满期望或是某种承诺。那一刻他觉得她很眼熟,那个笑容似曾相识,只不过是另一种有点扭曲的样子。
    “我们以前见过吗?”他问道。
    “应该没有,只是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也看过你的照片上千次。”
    “所以你从来没住过斯德哥尔摩?”
    “小时候住过。”
    “那时候住在哪里?”
    她随手比了一下霍恩斯路。
    “那是一段快乐时光。”她说,“当时是父亲照顾我们。我常常想起他,很怀念他。”
    “他不在人世了吗?”
    “他太年轻就死了。”
    “真遗憾。”
    “谢谢。我们要去哪里?”
    “哦,”他说,“贝尔曼路上有间酒吧叫‘主教牧徽’,老板我认识,那地方很不错。”
    “那是一定的……”
    她再度露出那种羞怯、腼腆的表情,手也再度不经意拂过他的手指——这回他可就不敢说是碰巧了。
    “会不会不够新潮?”
    “哦,我相信那一定是个好地方,”她带着歉意说,“只是常常有人会盯着我看。我在酒吧里遇过太多混蛋了。”
    “这我相信。”
    “你能不能……?”
    “怎么样?”
    她又低头看地上,脸都红了。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成年人肯定不会脸红成这样吧?但这位来自瑞士、看起来有如超级富翁的黎贝嘉,竟然像个小学女生一样脸红了。
    “你能不能请我到你家去喝一两杯红酒?这样会比较好。”她说。
    “这个嘛……”他迟疑着。
    他极需要睡眠,以便明天能呈现好的状态。不过他还是说:
    “当然可以。我的酒架上有一瓶巴罗洛。”有那么一刹那,他心想终于有点刺激的事情要发生了,就好像自己即将出发去冒险。
    但内心的犹疑感始终不减,起先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情况对他而言通常都不是问题——他比大多数人都更容易碰到女人主动与他调情。这一次的邂逅发展得极为快速,不过他也不是毫无经验。那么就是这个女人本身的问题了,对吗?
    不只因为她年轻而又美丽无比,除了追着精疲力竭的中年记者跑之外,应该还有更有趣的事可以做。还有她的表情,她总是忽而大胆忽而羞怯,还有那些肢体的接触。一开始让他觉得自然的一切,都逐渐显得做作。
    “那太好了,我不会待太久,我可不想搞砸了你的报道。”她说。
    “任何一篇搞砸的报道都由我负全部责任。”他试着报以一笑。
    这个笑很勉强,就在这时候他捕捉到她眼中一个奇怪的突变,突如其来一道冰冷目光,转瞬间又变成截然不同的温暖热情,像在作表演练习。他更加确信事情不对劲,但不知道哪里不对,也不想让疑心外露,至少暂时还不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想弄清楚。
    他们继续沿着贝尔曼路走——他倒不是还在想着带她回住处的事,只是需要多一点时间了解她。他又看了她一眼,的确是个大美女。不过他忽然想到最初吸引他注意的不是她的美丽,是其他原因,一种更难捉摸的原因。此时,他将黎贝嘉视为一个谜,他得找出答案来。
    “很不错的区呢,这里。”她说。
    “还好。”他抬起头看向“主教牧徽”酒吧。
    在酒吧斜对面,塔瓦斯街口再过去一点的地方,有一个矮矮瘦瘦、戴着黑帽的男人站在路灯下研究地图。是个游客。他另一手提着棕色行李箱,穿着白色球鞋和黑皮夹克,夹克的毛领往上翻起。如果在平时,布隆维斯特不会再看他第二眼。
    但现在他观察到男人的动作紧张而不自然。这也许是布隆维斯特一开始就有所怀疑的缘故,然而他看地图那副心烦意乱的模样愈来愈显得做作。这时候他抬起头直视布隆维斯特和女子,端详两人片刻后,重新低头看地图,似乎很不自在,几乎像是想用帽子遮住脸。那近乎怯懦的低头模样让布隆维斯特想起一件事,他又再次注视女伴的深色眼眸。
    他的眼神坚定而专注,她充满热情地凝视他,但他并未回报以热情,只是两眼直勾勾地打量她。直到她的表情僵住了,布隆维斯特才露出笑容。
    他笑是因为他顿时恍然大悟。
    第二十二章 十一月二十三日晚上
    莎兰德从桌旁站起身来。她不想再继续烦奥格斯了,这孩子压力已经够大,而且她的主意根本就太疯狂。
    大家对这些学者总是太过奢求,奥格斯做的这些已经够了不起了。她又走到露台上,小心地摸摸枪伤周围的部位,还是会痛。她听到背后传来振笔疾书的沙沙声,便转身回到屋内,一看到奥格斯写的东西,不由得微微一笑:
    23x3x19
    她坐了下来,这次不看他直接说:“好耶!真厉害。不过再来一个难一点的。试试18206927。”
    奥格斯趴在桌上,莎兰德心想:一下子就丢给他八位数好像有点狠。但若想有丝毫成功的机会得到她想要的,数目还要大得多呢。看到奥格斯开始紧张地前后摇晃,她并不惊讶,不过几秒钟后,他身子往前一倾,在纸上写了:
    9419x1933
    “很好。那971230541呢?”
    奥格斯写出:
    983x991x997
    “太好了。”莎兰德说。他们就这样继续下去。
    在米德堡那栋方块状的黑色玻璃帷幕办公大楼外,距离布满巨大高尔夫球状雷达天线罩不远处,亚罗娜和艾德站在停满了车的停车场里。艾德玩弄着车钥匙,视线越过通电的铁丝网望向四周树林。他说应该要上路前往机场,都已经迟到了。但亚罗娜不想让他离开。她一手按住他的肩膀,连连摇头。
    “太牵强了。”
    “答案就在那里。”
    “所以说我们从蜘蛛会查到的每个代号——萨诺斯、魅惑魔女、齐莫男爵、阿琪玛、旋风等等——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全都是……”
    “没错,在漫画原著中都是黄蜂女的敌人。”
    “真变态。”
    “心理专家会觉得很有意思。”
    “这种固着心理想必很强烈。”
    “我觉得是真正的恨意。”他说。
    “到了那里会好好照顾自己吧?”
    “别忘了我以前混过帮派。”
    “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艾德,公斤数也差很多。”
    “那跟体重无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孩子也许能摆脱贫民窟……”
    “好啦,好啦。”
    “却永远摆脱不了习性。何况斯德哥尔摩的国防无线电通讯局会帮我。他们也跟我一样迫不及待想把那个黑客一次歼灭。”
    “万一被殷格朗知道呢?”
    “那就不太妙了。但你应该想得到,我一直在一点一点地做准备,甚至和欧康纳谈过一两次话。”
    “我猜也是。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有。”
    “说吧。”
    “殷格朗的人对瑞典警方的调查工作好像一清二楚。”
    “他们一直在窃听警察吗?”
    “若非如此,就是有消息来源,说不定是瑞典国安局里面哪个野心勃勃的人。要是我安排手下两个顶尖的黑客给你,你可以去挖一下。”
    “听起来很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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