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里的邓宗,没有任何反抗或挣扎,只是偶尔会晃动一下身体。不出意外,他正处于一种意识不清的状态。
    “古灵这是什么意思?”大宝很诧异,“要是她想杀人,推他下崖不就完了?吊在这儿,拍电视剧哪?”
    断崖之上,因为缺乏光线,一片混沌状态。唯有一束强光照亮了邓宗的全身。古灵蜷缩在大树旁边的身影也隐约可见,但我们都知道,她控制着绳子,就等于控制着邓宗的生命。
    “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满足你,只要你保证人质的安全。”心理专家已经开始隔空喊话了。
    在僻静的山谷里,有人喊话,可以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有一些回音。
    “我要的东西,你们警察给不了。”古灵的声音随着山风飘了过来,“你们别想靠近,无人机也不准靠近,否则我就砍断绳子。”
    古灵的声音相对于一般女孩的声音要粗一些,和她清秀的外貌不太搭配。此时,她那略粗的声音里,似乎掺杂着焦急和恐惧。
    这不应该是一个杀人惯犯该有的情绪。
    “你什么都不要,那你为什么要挟持人质?”谈判专家说。
    “人质?”古灵冷笑了一声,“他是人质?不不不,他不是人质。他的血管里流淌着冷漠的鲜血,他是个冷血动物。”
    “血,光,动物。”我拍了一下脑袋,说,“我知道她在干什么了!”
    特警队长转头看我。
    我说:“这人以前杀人以后,都要让动物咬噬尸体,可能是对死者的惩罚。那么,她现在还是在使用自己的惯用手法啊!把邓宗脱光,吊在那里,用灯光照射着他!这不明显是在利用蚊子的趋光属性,吸引蚊子来咬邓宗吗?”
    “我的天哪。”陈诗羽惊呼了一声,抱紧了双臂。可能她想象了一下邓宗全身爬满蚊子,蚊子们纷纷在吮吸他的血液的样子。
    “山里的蚊子不是不咬人吗?”大宝说。
    我指了指大宝脸上的一个大包,说:“你不是人吗?公蚊子是不咬人,但是母蚊子为了繁衍,肯定会咬人畜的。现在邓宗全身应该布满了蚊虫叮咬的大包小包了吧?”
    “可是她吸引了蚊子来,蚊子不会只咬邓宗一个人啊,也会咬她啊。”林涛说。
    我说:“毕竟她穿了衣服,有遮挡。而且,蚊子是根据人体排出的二氧化碳来寻找目标的。一个赤裸的男人,机体代谢排出的二氧化碳更多、更明显,就更能吸引蚊子。这也是古灵不是先处死他,再惩罚他尸体的原因。因为蚊子不叮死人。”
    “这女人太变态了。”韩亮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有个问题。”特警队长说,“我们强攻的话,人质势必会跌落山崖。不强攻的话,他就会被活活叮死。怎么办?”
    “其实被再多的蚊子咬,若不是传播传染病,也不会轻易死亡的。”我说,“最多会导致过敏性休克,但也是可以抢救过来的。不过,总是处于这种对峙状态肯定是不行。”
    “她地势高,我们地势低。我们强行攀爬,肯定会引起她的注意。”特警队长说,“断崖西边靠山,东边是万丈悬崖,北边什么情况我们也看不到,这各个方向都没法强攻啊。”
    大家都在思索。
    视频里的古灵走到崖边,用手戳了邓宗一下,邓宗剧烈地扭动了几下。古灵突然失控了:“为什么?为什么?网上不是说蚊子咬人肯定能咬死吗?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活得好好的?”
    “网上的话也能信?真是天真。”大宝说。
    “我觉得古灵情绪可能会失控,抓紧时间准备强攻。”赵局长的命令从对讲机里传了出来。
    几名特警开始检查身上的安全绳。陈诗羽也套上一套安全绳索,说:“我也去!”
    我的心情也异常焦急,顾不上劝阻陈诗羽,盯着视频,想看看古灵下一步会做什么。
    特警队长看看天,说:“马上暴风雨要来了!无人机怕是要失效了。”
    “暴风雨?”我刚想问一句,这句话被突如其来的一声炸雷淹没了。
    “无人机返航。”特警队长说。
    “等等,等等。”我制止了特警队长。
    因为在视频里,我看见古灵仰头看了看天,突然像歇斯底里一般狂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天意啊!天意!”古灵大声说道,“老天你终于开眼了!你终于要让人遭报应了!哈哈哈哈哈!”
    “强攻!”赵局长下达了命令。十余名特警、数名刑警开始登山。
    “无人机撑不住了。”特警队长看着被大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无人机说。
    我见古灵突然从一个大背包里拿出一个伞形物,除去了伞体,留下了伞骨架,然后往邓宗身上捆绑。
    “不好!她在引雷!”我叫道,“快!快救人!”
    “雷电密集,请注意安全。”对讲机里传出警告声。
    此时风雨大作,雷声不断。在我们周围的山峰之上,可以看到密集的闪电。我虽然知道被雷击中,这种极小概率事件是不会发生的。但是介于当时的紧急情形,压抑不住内心的紧张和急迫。
    我知道,既然古灵执意要让老天来惩罚邓宗,就不会轻易砍断绳索,让邓宗摔死。她有这个心理,特警们就有机会救下邓宗。
    无人机撤了下来,看不到断崖上的情况。而先行抵达断崖的警察已经放下了绳梯,让后面的同志方便攀登上来。
    林涛和韩亮率先沿着绳梯往上爬。我虽然恐高,但也不能露出怯色,只有咬着牙硬着头皮跟在后面。
    在攀爬的过程中,我们听见古灵正在用砍断绳子来要挟警察不准靠近,警察显然正在伺机强攻。
    在我爬上断崖的一刹那,我从人缝中看到一条犀利无比的闪电,居然真的击中了邓宗头上的伞尖。我顿时就蒙了,当然,不只是我,所有的警察都蒙了。
    闪电过后,邓宗的头发像是被引燃了,一阵暗红色的火光,像是昙花一现,亮了瞬间又灭了下去。捆绑邓宗的麻绳被闪电击断,邓宗应声跌落崖下。
    不仅警察们蒙了,甚至连古灵都蒙了。她回头看了看消失不见的邓宗,以及那段被烧焦了的绳头,哈哈大笑,仰面长啸:“弟弟啊!你看见了没有!是有天谴的!有天谴的!我就是那个天谴者!我的任务完成了!我来了,弟弟!我来了!”
    几个反应快的特警,快步向古灵扑去。可是,最快的特警,也只是触碰到了古灵的衣角。古灵一个箭步蹿到断崖东边,纵身跳了下去。
    警察们都愣在了断崖之上。费了这么半天劲,居然两手空空而归。人质没有救下,犯罪嫌疑人也跳崖身亡。作为警察,每个人都深深地感觉到了自责。所以,断崖之上顿时死寂了下来。
    我也是不知所措,东张西望之际,却看见站在断崖最北边的陈诗羽正在脱自己身上的安全绳套。
    “小羽毛,你干吗?”我叫道。
    我的声音刚落,陈诗羽一个纵身跳了下去。
    这一下,让所有的警察全部傻了眼。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古灵会洗脑?或者会催眠?刚才还好好的小羽毛,怎么就跟着跳崖了?
    我已经被惊得全身都是鸡皮疙瘩,连滚带爬地来到断崖的北侧。
    数十条警用手电的光束把断崖北面照得雪亮。来到了北侧,我才知道,我们之前想的都错了。断崖的北侧根本就不是万丈悬崖,而是台阶似的又一处断崖。这个断崖地势较低,和我们所处的断崖有不到两米的落差。因为我们正好身处断崖南边,无人机又不敢贸然靠近,所以我们并不知道断崖的北侧状况。
    较低的断崖中央,是一处水洼,看起来水不浅,但是很混浊。
    此时我才想到,古灵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地方。水洼是蚊子繁殖的必需条件,而把邓宗悬吊在一个水洼之上,再给予一束光束,就能吸引更多的蚊子。把食物送到蚊子的家门口,这就是古灵自以为是的想法吧。
    而且,在警察靠近以及无人机升空的时候,作为一个心理素质极佳的人,古灵之所以声音里带着焦急和恐惧,正是因为她知道,即便她砍断绳索,也达不到处死邓宗的目的。而直接用刀杀了邓宗,又达不成她心中的那份愿望。所以,她害怕警察发现身后并不是深崖。
    还是特警反应快,在我还晕头转向、没回过神的时候,两个救生圈和两条安全绳索已经被特警抛了下去。
    在被手电筒照射得犹如白昼的池塘里,我看见陈诗羽麻利地把绳索套在邓宗的身上,又把另一条绳索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大约只花了三分钟,两人就被特警拉上了断崖。
    邓宗全身赤裸,他皮肤上像是血管一般,呈细条状、暗红色的蜿蜒交错的痕迹清晰可见、触目惊心。
    “雷击纹!”大宝说,“这就是雷击纹!我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
    我则没什么心情研究雷击纹,赶紧调整姿势,开始对邓宗进行心肺复苏。
    此时大雨倾盆,我也顾不上淋透了的全身,专心致志地一下一下地按压。进行了十几分钟后,邓宗长出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心跳。
    我累得瘫软到一旁,说:“好了,没白来,没白来。”
    此时林涛也才回过神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伸手就给满身泥污的陈诗羽去擦。
    陈诗羽一把挡开林涛,笑着说:“你这么点纸怎么擦?收队吧!我要回去洗澡!”
    “你真厉害!你怎么想得到这么去救他的?你这等于又救了一条人命啊。”林涛仰慕地对陈诗羽说。
    陈诗羽哈哈一笑,说:“我当时正好在断崖北边,看到了其实下面并不是悬崖。而且,我记得秦科长和我们说过,雷击未必会死人。遭雷击之后,只有四成的人会死亡。所以,我觉得我有必要跳下去试一试。”
    “给你点赞。”大宝看着邓宗被特警抬下山崖,往山下走去,对陈诗羽竖了竖大拇指说,“在雷击后,不少人会心跳骤停,如果几分钟之内不进行cpr,一样会死。”
    “算他命大吧,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陈诗羽转过头,丢下一句话,从绳梯上下去。
    “我们不能走。”我对大宝和林涛说,“我们要等特警找到古灵的尸体后,进行现场勘查。”
    “至少也得回去换身衣服吧?”林涛掀了掀全湿透的衣服说。
    “没时间了,武警和特警们已经开始在山脚下寻找了。”我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估计很快就可以找到。”
    果真,在我们回到韩亮的勘查车边的时候,对讲机里赵局长就指示市局技术民警向某一个特定地点移动。因为古灵的尸体,在她跳崖点下方找到了。
    此时雨已经停了。我们拎着勘查箱,忍受着全身衣服紧贴在皮肤上的难受,走到了发现古灵尸体的现场旁边。
    小路的下方有个斜坡,斜坡的下方才是尸体。我们必须要重新穿戴上安全绳,才能下到坡底。
    在穿戴安全绳的时候,一名武警的少尉军官看着我就笑。我很是纳闷,问他为什么笑。他问我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过一个案子,我也是穿戴着安全绳下到了坡底,结果工作完成后,三个人都拉不上来我。所以他建议,我就不用下去了。
    体重又被嘲笑,我很是郁闷。但我还是坚持穿戴上了安全绳下到了坡底。
    现场惨不忍睹。
    在我们的脑海中,古灵的面孔很是清秀。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但至少也有闭月羞花的容貌。可是眼前,面孔已经不复存在。
    我抬头看了看上方的断崖,至少有一百米高。而且,古灵着地的时候,是头部先着地,且撞在了一大块岩石之上。可想而知,现场该有多么的血腥。
    我们几乎看不清古灵头部的形状了,只有根据那披肩的长发,判断出她的头颅原来的位置。颅脑已经完全崩裂,在大岩石之上,脑浆和血液呈放射状、扇形喷溅出去。虽然是头部先着地,她的躯干和四肢还是有多发性骨折,右侧上臂和双侧大腿都形成了假关节。
    与其说是一具尸体,不如说是一摊肉泥。
    虽然这样的尸体接触上去的感觉非常瘆人,但我还是戴上了手套,仔细检查古灵的每个口袋。
    也是幸亏检查了口袋,我在她的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
    “这样的情况,尸体怕是不好运走了。”我说,“都成泥了。不如在这里就地掩埋吧。”
    其实山区、风景区的警察会做一件事情,就是到山崖下去检验坠崖的尸体,如果排除他杀,就会把尸体在山里就地掩埋。
    一来,山区里想从山崖下运走一具高坠的尸体是非常困难的;二来,既然坠崖者选择了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么警察也会成全他,让他长眠于此。
    “那这个u盘呢?”林涛指了指我手里的u盘问。
    “拍照固定取证。”我说,“回去专案组,看看古灵想留下些什么。”
    “估计拉你回去,又是一件费劲的事情了。”大宝指了指我腰间的安全绳。
    4.
    “警察兄弟们,你们辛苦了。”
    这是一个让人惊愕的开场白。
    我们在古灵身上获取的u盘里,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我们围坐在会议桌旁,认真地观看着专案组大屏幕上播放的视频。
    这是古灵的一个自拍。视频的开头,古灵调整好摄像头之后,就开始了叙述。在我看来,这与其说是她的心路历程,不如说是一封总结人生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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