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太后微抬眼皮,给站在一旁的郭嬷嬷使了个眼色,郭嬷嬷立刻双手端着托盘到了魏元音面前。
    魏元音假意和郭嬷嬷客气三分,却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方的神色,哪知对方依然不动如山,让她看不出分毫,她只好将注意力放在自己面前的托盘上。
    托盘上是枚一寸高的小瓷瓶,用红绸塞着瓶口,通体雪白,看似虽不是什么名贵古董,但亦非廉价之物,不似榛叶这等洒扫婢女能消费的起的。
    魏元音捏起瓷瓶仔细端详,又将红绸取出至于鼻端嗅了嗅,也没能分辨出个好歹,便又看向了榛叶:“是我将这药给你的?”
    “是。”榛叶目不转睛地盯着魏元音手中的瓷瓶,既是肯定,又带着不自觉的恐惧和战栗。
    便是大家看了她这等表现,也当她是没想到如此快就败露,心生恐惧,并未多想。
    魏元音将瓷瓶安安稳稳地放了回去,仔细思索着之前薛行说与她那□□的来源与性状。性状看起来倒是不相离,只是那药因来源远疆,在大昭并不多见,所以普通代付便号不出是毒,可见这东西果真稀少。
    若真有人能拿那药来陷害自己,这背后之人便值得琢磨三分了。
    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林太后也不过顺水推舟。
    “我给了你几瓶药?”
    “您说东西宝贵,便只有这一瓶。”
    魏元音思忖片刻又道:“我是何日何时在何地将这东西给了你?”
    “记……记不太清了……”榛叶没想到魏元音竟然还有心情质问,绞尽脑汁才道了一句,“大约是三个月前,就在回音宫。”
    魏元音掂了掂瓷瓶的分量,眉头稍稍一皱:“父皇所中之毒,即便症状未显,中毒不深,可累积到如今这毒素,这一瓶可是不够的。”
    “不……不是的……”榛叶听了又惊慌失措地否认,“您半月之前又给了奴婢一瓶,奴婢一时紧张给忘记了!”
    “你说话颠三倒四,顷刻之间又翻了前面的供词。”魏元音唇角微冷,“实际上是信口开河吧!”
    “够了!”太后冷声呵斥,“我看你这是要给自己翻供,生生将大罪让这侍女一人承担!”
    魏元音呼吸一滞,随即自嘲一笑,嗓音微凉:“那就请太后通传太医院包括太医长在内的十八位太医验药吧,是不是□□,还尚未定论!”
    太后冰凉地目光霎时射了过来,定定看了魏元音片刻,抬手便道:“好,你既然求个明白,哀家给你!传太医!”
    殿里殿外步履匆匆,魏元音跪在地上身形不动如山,眼神晦暗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
    等待的时间落针可闻。
    “摄政王到!”霎时之间一声唱和。
    突如其来的响亮声音惊的大部分人打了个激灵,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门口。
    只见门洞投进的天光之中,一道笔直的身影大步迈入,端正挺拔,赫然是殷予。
    殷予方一踏入回音宫,目光便一丝不落地放在了魏元音身上,见她跪的挺直,连眸子都不肯回一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然后才看向太后:“皇嫂。”
    “不敢!”林太后怒目相视,“摄政王来得倒是很快!”
    “阿音有何不妥之处您责罚她也便罢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殷予的眉眼向来好看,只是太过严肃,如今沉着一张脸同林太后说这一番话,更是让人心生惧意。
    林太后却是丝毫都不惧:“不妥?她是大逆不道之罪!摄政王想包庇她,莫非就是你这乱臣贼子想要谋逆上位!”
    霎时,殿内‘嘶’声一片。
    魏元音嘴角更是抽了抽,太后果真是气急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果然,殷予的面色霎时阴沉下来:“太后还请慎言!”
    “慎言?”太后猛然站了起来,“一而再再而三不肯放权给皇帝亲政,将成安王打发至偏远地区,殷予,你不是想谋朝篡位又是想什么!”
    整个环境安静极了,听了这般话,几乎所有人都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让这些位高权重之人将自己忘个干净。
    只有魏元音,猛然回头看向殷予,目露担忧。
    她知道,殷予从来都没有这种念头,倘若想要篡位,殷承晖吊儿郎当这么多年,根本无心当这劳什子帝王,却偏偏要被人这么戳着心窝子质疑。
    但凡有点脾气的,只怕要当场暴怒。
    果然,殷予面似寒冰:“既然太后如此说,我便还政于皇帝,退摄政王之位,让其亲政。”
    “不要啊!皇叔!”殷予话音刚落,从外面就扑进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直接抱住了殷予的大腿,“皇叔,你不能不管我啊!”
    定睛一看,正是殷承晖那厮。
    太后面上瞬间有些不好看,对着皇帝怒目而视,恨其不争:“承晖,你给我起来,这是做什么!”
    也不知道殷承晖从哪里真情实感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心酸至极地看向林太后:“母后,儿臣是什么脾气秉性您素来知道的,为何偏偏一定要逼儿臣理政啊。皇叔事必躬亲,亲力亲为,有条不紊,事无巨细,井井有条,哪里需要儿臣捣乱啊!”
    自打殷承晖一出现,回音宫中气氛骤变,如今皇帝又语不停歇说了这么一大串,众人都有点茫然。
    太后几乎要被气晕过去,她好不容易走到了这一步,竟然都让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搅和了,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谁,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再看殷予,轻而易举地就把殷承晖从自己身上拎走,语调没有半分起伏:“不会,可以学。”
    然后走到魏元音身边将她从地上拽起,拦腰抱住:“陛下已经长大了,切莫再连累别人。”
    殷予看着怀中目瞪口呆的少女,眉眼柔和起来。他们谁都不欠这皇家的,又何须再做那许多多余的事情。
    “太医来了。”魏元音看着所在角落里的老头,轻轻拽了下殷予的衣襟,示意他停下。
    第六十二章
    殷予的动作顿了顿,心中的怒火和糟糕的情绪让他无法再理会这些人, 可理智不容许。即便他不在意, 怀中的少女还等着要一个真相。
    魏元音拽着殷予肩膀的一丁点布料,从他怀中滑下来, 便看着太医浩浩荡荡地跪在地上, 或是茫然或是惊恐, 全然不知究竟为何兴师动众。
    林太后定定看了一会儿殷予和魏元音, 又扫过所有太医,目光捉摸不定。
    “诸位太医不要愣着了, 快快看看这究竟是什么药。”殷承晖总算抓住了一丁点不用处理公事的希望, 总想着赶紧把此事了结好让殷予消气。
    他见郭嬷嬷不动, 又去看林太后:“母后。”
    林太后望了望这满殿的人, 再看一如既往没什么出息的幼子,闭了闭眼睛:“随意吧,哀家乏了。”
    她抬起手, 立刻有人过去搀扶。
    魏元音目送着这位笑傲了两代后宫的女人, 莫名看出来几分萧条。
    殷予却懒得看, 抬手让人将搜出的□□呈上来供诸位太医一一分辨。
    “这……”最先品尝的是太医院院正,他沾了一丁点白色粉末,仔细在鼻端嗅了嗅, 许久才皱了一下眉头,又用舌尖小心地沾了一下, 才皱着眉去看其他人。
    在场十八位太医,每一个人都用不同的方式一一分辨, 最后才整齐划一地朝殷予几个人行礼,颇为不解。
    “陛下,摄政王,公主殿下,这瓶中装的,应当是普通的糖粉。”
    “不可能!”榛叶瘫坐在地上,神情崩溃,声嘶力竭。
    魏元音指尖微微动了一下,看了看榛叶难以置信的模样,又将目光定在太医院院正手中的瓷瓶上,若有所思。
    “只是糖粉。”殷予似是轻笑了一声,但是不带感情,更没有什么温度,他目光划过瓷瓶,又落在已经惶恐至极的榛叶身上,“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去污蔑祁安公主,本王的未婚妻呢?”
    “我没有……不是……”意识到自己将会落得什么下场,榛叶的眼泪也不是之前那边故作楚楚可怜,是真的不受控制的惊恐。
    “所以,是谁?”殷予凛冽的目光几乎要将人冻住,弥漫出的杀气令人喘不过气。
    听到摄政王这声诘问,榛叶顿时面露恍惚,甚至是对于下场的恐惧,但依然喃喃道:“没……没有谁,一切都没有谁。”
    魏元音垂下眼帘,若说让她这么容易说出来必是不可能的,能洗刷自己的嫌疑已经不易。
    “那你为何污蔑于我?”
    她只这一句话,仿佛启动了什么机关,榛叶立刻抬起头,目露恨意,仿佛当下便能将魏元音剥皮扒骨:“你不过是个养女,若不是陛下认养你,现在只是个孤女罢了,凭什么高高在上!仅仅是不如你意便将我打发去膳房。”
    “仅仅这样?”魏元音定定地看着她。
    “是。”榛叶自知时日无多,毫无避讳地露出真实情绪,“这皇宫不是你赵郡,你封了公主也不一定就可以胡作非为,原本这里头的腥风血雨是你一个乡巴佬想象不到的。”
    “关进天牢。”殷予冷淡地吩咐。
    他全心全意都放在了魏元音身上:“你无须在意。”
    “我没有在意。”魏元音摇摇头,“她说的是对的。”
    这后宫之中原本就是腥风血雨和勾心斗角,如今如同殷承晖在位时这般空旷已经是举世奇葩,所以她之前并不很当回事,毕竟那些她名义上的后母再多也与她无关。
    可她还是妨碍到别人的利益了。
    这些人处心积虑,或许也不仅仅就是冲她而来。
    她将手塞进殷予的手心里,坦然笑道:“春日还未过去,多少单薄了些,手冷。”
    殷予默不作声地将白皙柔软的小爪子仔细包好。
    榛叶被侍卫押送离开,其余的人四散离去,回音宫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看不出是否少了一个膳房洒扫的侍女,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皇叔。”殷承晖还是踟蹰地看着殷予,口中发苦,“既然事情过去了,您就别……”
    “你以为我是在置气。”殷予笃定地打断殷承晖,扭头对魏元音道,“这几日你都没落个安生,先去休息吧。”
    魏元音心知殷予有事要交代,点点头便朝着内殿去了,顺便嘱咐殷予的人将月白她们从寿安宫接回来。
    眼见魏元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殷予柔和的面色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承晖。”
    “皇叔。”青年皇帝的声音有点抖,他从来都没有这般没找没落过。
    “或许是我插手太多了。”原本想着带着皇室度过前世的那一劫,可皇室的劫难却始终来自于自身,前世没有他,殷承晖还不至如此玩世不恭,少了份责任到底是少了担子。
    “不是的皇叔,您做的一直都很好,侄儿自愧不如。”殷承晖少了在林太后面前做戏的成分,真心实意地惶恐起来,“您不要为此事寒了心,我宁愿立刻写了诏书退位让贤。”
    “殷承晖!”殷予寒着脸一声怒喝,“你这是想将我置于不义之地!”
    “皇叔……我确实不是这块料子。”殷承晖欲哭无泪,“我一直都不想,从未想过……根本不明白父皇究竟是怎样个想法,我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安安稳稳做个公子哥。”
    “先帝选择了你。”殷予淡淡道。
    “皇叔……”殷承晖惶惶不安,敬询太子长他十余岁,从他记事起,那位皇兄便已出入朝堂,备受赞誉,然而,他亲眼看着那青年如何在母后面前生疏客套,又是如何在暗地里被父皇训斥。身为储君,承担的远远比他得到的便利要多得多。
    也因此,他太庆幸自己上面有着那样以为皇兄。
    然而,从十五岁那一年,同西秦惨败,一切都破灭了。他不知为何,前面还有诸多皇兄父皇弃而不取,反而立他个胸无大志的太子。
    幸而还有摄政王,他才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如今,竟然皇叔要舍他不管。
    “承晖,你很清楚这江山不简单。”殷予站在回音宫门口,望着外面,一丛丛菊花被魏元音照料的好好的,他忽然想起来当年父皇抱着他说了那么多的‘情非得已’。
    母妃,便是因为那些情非得已,才彻底冷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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