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林的拘传申请果然不出所料的被驳回了,好在她本人表现得倒挺积极。
    还是上次那家咖啡店,还是那个位置,桌上摆的还是同样的饮品,但赵庆田明显感觉,对面坐着的女孩儿在自己眼里的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了。
    那种安静而又真诚的气息,突然转变成了一种冰冷的漠然。
    究竟,是一方高高在上、绝对压制、暗中控制,还是双方各取所需、心照不宣、互相配合?
    但在这次纯属私人会面的谈话开始之前,赵庆田已经得出了结论:从现有的证据上来说,她是完全置身事外的看。
    或许是被对方过于专注的眼神盯得有些别扭,许诺林率先打破了沉默的对峙:“她会被判刑吗?”
    赵庆田一时语塞。
    意识到这是一句废话,呢喃着想修正一下自己的问题,可又觉得说什么都还太早,女孩儿苦笑了两声,终是没有问出口,只好略带些局促地端起了面前的杯子。
    “最后那通电话,她给你说什么了?”
    送到嘴边的杯子并没有倾斜,徒在许诺林脸前晃悠了一下便被放回桌上:“电话一接通她就问我怎么还没到,指导员不是叫我们三个一起去办公室说明游乐园事故的相关情况吗?在那之前,我已经听很多同学议论,说看见陆千芊回学校了,觉得很奇怪,她伤的那么重怎么突然就出院了,可惜当时来不及多想多问,只是告诉她自己并没有接到通知。”
    赵庆田在对方停顿的间隙,插问了一句:“她打电话的时候,上课了没有?”
    “刚上课不久,”因为在警察叔叔脸上捕捉到一丝耐人寻味的小表情,许诺林犹豫着补充,“陆千芊一般不会无缘无故联系我,她打电话肯定是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所以我就接了。”
    其实赵庆田并没有纠结上课该不该接电话的问题,而是猜想,在教室里许诺林接电话的同一时间,一号宿舍楼楼顶正在同步上演着什么样的画面。
    他确信,陆千芊一定是在楼顶看到他们了……
    没错,她的眼神大概是如狮子般淡漠而高傲的吧,站在高高的上空,以上帝的视角,睥睨着两个匆忙赶来的猎人。
    是啊,她不必惊慌,仅是一通电话,她就在片刻之后,看见两个猎人又匆忙离开了,她的视线转移到自己猎物的身上……当时方俪冰正在干什么呢?虔诚地闭着双眼,在小小的火盆前祭奠着死去的程依青?
    警察叔叔眼底怎么会莫名涌现出一丝苍凉的情绪?女孩儿无从得知。
    “她说是方俪冰让她去的,那就等方俪冰到了再说吧。原本我也没有多想,可电话挂断之后总觉得有点儿心悸,想到之前刘警官也给我打过电话,更觉得可能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所以就给他发信息了。”
    发信息?赵庆田暗自冷笑。
    她或许猜到她会选择发信息吧,毕竟是上课时间。
    没有了语气和情绪,文字传达的信息很有限,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就算自己当时给许诺林回了电话,就一定能听出漏洞,改变判断?就算自己当时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没有在一号楼楼下改变方向,而是直接冲上楼顶核实自己的猜想,就一定能从陆千芊的手里救下方俪冰?
    意识到是在自我开脱,赵庆田的笑容愈发苦涩。
    终归是来不及了。
    收敛了心神,警察叔叔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你觉得有点儿心悸,是因为在办公楼十四层电梯口看见过程依青,对吧?”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许诺林满脸错愕。
    “所以你才会担心,方俪冰把陆千芊骗到十四楼,是要报复她。”赵庆田镇定自若地替对方做出了结论。
    看到女孩儿还在犹豫着措辞,迟迟不敢开口,警察叔叔索性摊开了手中所有的牌面:“你很清楚电梯口那张照片是谁贴上去的,我也可以相信,你偷偷撕下来只是为了息事宁人,但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没有给自己善后?”
    许诺林紧紧盯着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眸,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复杂起来。
    “从始至终,你还真是一次都没有辜负过陆千芊的期望啊!”含沙射影,略带嘲讽,“纵火案,你是我们锁定的最大嫌疑人,也是最大受益者……”
    “最大受益者?”女孩儿顾不得给长辈说话该有的礼貌问题了,用更加嘲讽的语气提出反抗,“真搞笑,宿舍被烧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赵庆田没有理睬,继续着自己的论述:“用来移动摄像头的海报,被陆千芊神不知鬼不觉地替换到你的衣柜上,成功把我们引进迷宫里,绕了很久。”
    ‘神不知鬼不觉’这几个刻意标上重音的字,让许诺林的愠怒开始难以隐藏:“我真的不知道!就因为平白无故被你们冤枉,我还被同学议论了很久呢!”
    可能是越想越委屈,女孩儿又愤懑地补充了一句:“要不是你们在她面前露出破绽,她又怎么会想到要去转移物证?说到底都是你们的错!”
    话音未落,许诺林就后悔了。
    而赵庆田,已经将许诺林的回应,尽数录入大脑。
    确实,是他们的错,根据陆千芊的供述,转移物证的想法和行为,都是发生在那个午后。
    在赵庆田的记忆里,那是个非常疲惫的午后,他和徒弟从程依青老家赶回来之后,先加班加点地处理了李木涵跳楼事件的调查工作,然后对曾经1103宿舍的女孩儿进行了逐一讯问。
    讯问地点选在了八213宿舍,千与千寻的海报前,陆千芊有意无意地提供了一些关于程依青的信息,赵庆田还记得自己曾经深深疑惑、至今也没有想通的问题:为什么第一次被问到对程依青评价的时候,陆千芊会脱口而出的给了“勇敢”二字?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许诺林刚刚情绪激动下说出的抱怨,证明她是知道的,知道陆千芊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潜入了她的宿舍,把纵火案又一次“栽赃”到了她的身上。
    许诺林明明知道,却并没有选择向他们提供线索,似乎并不急于替自己澄清。
    倒是陆千芊,不久之前在审讯室里开诚布公:“那天凌晨,装着程依青电话卡的手机突然响了……我知道,你们一定是去过程依青老家了,加上接受讯问时,察觉到你们两人的视线总是流连在宿舍的海报上,所以就……”
    所以讯问结束后,她从桌上拿起课本,离开。
    但其实,下午要上的课,并不是《宏观经济学》。
    “当时,我心里很紧张,因为海报折起来还挺厚的,夹在书里撑起一条明显的缝隙,很怕被你们看见。”
    可惜,她的紧张,以及书页间那条明显的缝隙,他们都没有发现。
    于是,陆千芊离开八213宿舍,上楼,穿过天台,去了许诺林的宿舍。
    “我想,既然你们已经注意到了海报,那就用海报来进行一场交易吧,我给你们提供物证,你们给我更多时间。”
    回想起陆千芊的供词,赵庆田在心里默默反驳,虽然这反驳滞后了很久:“岂止是时间,我们给你提供的协助还少吗?程依青生前的海报被当作纵火案的重要物证,还是从曾经的室友那里搜出来,你利用警方的影响力,给方俪冰带来了多大的精神冲击,不止一次了,你利用我们,来帮助你制造亡灵复仇的假象。”
    许诺林读不懂对方的神情,但不知为何不敢再直面对方的凝视了,轻轻弯下脊背,连最后低语出的一句辩解都显得有气无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是的……”
    “所以说,明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偷偷换下了你衣柜上的海报,也因为受到同学们的非议而感觉委屈,你却依然选择了沉默。”赵庆田继续举证,“监控留下了证据,是你替陆千芊撕下了电梯口前的大照片,不过我猜,你既然动了手,就一定已经想好应对我们的说辞了,对吗?”
    警察叔叔这种“听你狡辩”的态度,让许诺林进退两难。
    片刻的迟疑之后,有种放弃挣扎的淡然:“确实,我知道陆千芊要替程依青报仇,但我没想到她会做到这种地步……我以为她只是想吓吓她们,所以没有阻止。”
    真是不动声色的开脱啊,赵庆田在心里冷嗤,没想到?怎么可能没想到?李木涵都跳楼了,还看不出事态的严重性?
    他相信,许诺林对陆千芊的了解,同样达到了他们预料之外的程度,让人害怕的程度。
    “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过分,我一定不会放任她的。”女孩儿眼神诚挚,渴求着对方的信任,竭力巩固着自己的立场,“真的,你想想,和她们每一个人都是同学,都是室友,我没理由赌上其他室友的安危来包庇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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