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与绵软的性情,反倒是他的保命符,只要不主动生事,便能躲开一切危机。
    顾景阳听闻此事时,微微一笑,对魏王多加厚赏,又赐死登门劝说他的那人,将其三族尽数流放。
    这夜新下了一场雪,软绵绵的覆盖住大地。
    次日清晨,便是年三十,谢华琅早早起身,梳洗之后出殿,便见白茫茫一片,辽阔而又寂寥,绵延直到天边。
    虽至年关,万民欢腾,然而最为繁华富丽的长安,竟有些风声鹤唳之感。
    好像有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由远及近,裹挟着无边威势,悄无声息的到了近前。
    ……
    这是谢华琅第一次不在家中过年,但也是第一次同郎君守岁。
    她惯来喜爱繁奢,然而到了这时候,却觉得简简单单其实也很好。
    宫人内侍们在檐角挂了灯笼,远远望去,朱红与苍茫白雪交织,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与壮美,殿中更有新制的各色绸花,极为华艳动人。
    太极殿乃是天子居所,这夜又是年夜,等到了晚间,夜幕初起的时候,第一盏灯便要在正殿点起。
    谢华琅没经历过这个,倒觉得很新奇,拉着顾景阳到了正殿门口,守着到了时辰,便用拉住点了第一盏灯,旋即又递给顾景阳,叫他点第二盏。
    顾景阳都由着她,点完之后,忽然道:“为什么不是我点第一盏?”
    “因为第一盏要归我点,”谢华琅理直气壮道:“我在扬州的时候,听闻过一个风俗,新婚的时候点龙凤烛,要郎君先点,女郎后点,这样的话郎君便能压女郎一世,叫她永远翻不了身。”
    “什么狗屁风俗,”她气鼓鼓道:“我们俩成婚的时候,我要先点!”
    “哪来这么大的气性?”顾景阳听得笑了,纵容的揉了揉她的头发,道:“等我们成婚,便叫你先点。”
    谢华琅这才心满意足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另有宫人内侍将其余灯笼点亮,远远望去,便见整座宫城以太极殿为中心,一星光亮次第传开。
    最终,整座宫阙都亮堂起来,富丽堂皇,恍若天上宫宇。
    谢华琅远远瞧着,由衷感慨道:“真漂亮。”
    “也还好。”顾景阳见得多了,反倒不如她那般有感触。
    “新年到了呀,”谢华琅侧过身去瞧她,发丝与衣带在风中飘拂,真有种仙姿曼妙之感,她两靥带笑,双目含情:“我同九郎相识,竟也有这么久了。”
    “确实。”顾景阳想了想,感怀道:“那时桃花还开着,现下天寒地冻,早就踪影难觅了。”
    “冬天本就是这样,光秃秃的,除去松柏,花木少有不凋零的。”
    谢华琅如此说笑一句,又勾起他手掌,送到唇边,轻轻亲了一亲,顾景阳神情恬静,唇畔隐约透出几分笑意。
    远处有内侍近前,躬身回禀道:“陛下,娘娘,内殿中已经备了膳食。”
    那二人相视一笑,便待往内殿中去,刚跨过门槛,顾景阳也不知想起什么,忽的停住,向她道:“枝枝,你暂且进去,我忽然想起一事,去去便来。”说完,不待她应声,便大步离去。
    谢华琅“哎”了一声,忙道:“你去哪儿?”
    “起风了,枝枝先进去,”顾景阳回身看她,摆手道:“我很快便回来。”
    谢华琅不明所以,却还是进了内殿,在外边站了一会儿,她微有些冷,便将凤头履脱去,到了暖炕上。
    早先用膳都是在别处,另有桌案,满满当当一桌子,倒是极有富贵气,却少了几分家常意味,却不如相依坐在暖炕上,摆一张小案,夫妻相依,几个家常菜式。
    她既坐下,便有宫人送了热茶来,又摆了炕桌上去。
    谢华琅饮了一口,便搁下了,人坐在炕上,托腮等他回来。
    顾景阳走时说“去去便回”,实际上也未曾花费多久,谢华琅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便听人外边宫人内侍们的问安声,她心中一喜,便要去迎,还没下榻,便见一束红艳灼人的梅花沾着落雪,已然凑到近前。
    “方才你说冬日里光秃秃的,花木少有不凋零的,我便想到此花了。”
    顾景阳摘下一朵,别在心上人鬓边,见她玉面微晕,意态娇妩,竟比那朵梅花还要鲜艳,不禁笑道:“俊的很。”
    谢华琅抚了抚鬓边梅花,眼波潋滟,另有眼明手快的宫人取了几只白瓷瓶来,将那几枝梅花插了。
    她便将那花瓶接住,搁到了窗前。
    皇帝既到了,内侍们便开始奉膳炕桌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二只盘子,至于剩下的菜式,便要待会儿再替换了。
    谢华琅将衣袖卷起,露出一截雪腻腕子,抬手为他斟酒,又被自己添了一杯。
    垂帘放下,内室之中再无旁人,烛火摇曳,映的彼此面容上更见温柔,他们都没有说话,举杯致意,一饮而尽。
    ……
    二人是在傍晚时分用膳的,距离年夜时分,其实还很早,只是这时候,谁都没有睡意。
    顾景阳惯来雅正端方,不想养了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有些习性生生被她给带偏了,为叫那小姑娘躺的舒服些,他斜倚在软枕上,谢华琅却躺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他胡须。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静静享受这一刻的安谧,顾景阳望着那连枝宫灯上偶尔跳跃的烛火,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一笑。
    “枝枝,”他忽然道:“你所说的那个习俗,兴许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习俗?”谢华琅想了想,恍然道:“谁先点龙凤烛那个?”
    “嗯,”顾景阳语气温煦,隐约带着三分笑意:“他们说的那个女郎被郎君压一辈子,或许不是你想的那个压。”
    谢华琅可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听他这样讲,登时反应过来:“明明就是那个意思,九郎,你不要刻意曲解。”
    顾景阳却不同她争辩,只笑道:“我只是觉得,那样解释或许更美满些。”
    “掩耳盗铃,”谢华琅嘟囔一句,脑海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来,手臂蹭了蹭他,低笑道:“郎君,你登基之后,有没有觉得高处不胜寒?”
    顾景阳听她这话很有深意:“怎么说?”
    谢华琅眨巴一下眼,道:“你是君主,是这天下的主人,万人之上,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顾景阳被她这话触动了情肠,目光中染上一抹沉思,顿了顿,方才道:“有的。”
    他笑了一笑,有些寂寥的道:“不过我早就习惯了,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谢华琅吃吃的笑,几乎要停不住,好半晌过去,才伏到他耳边去,道:“九郎,要不这样吧。下次我们睡觉的时候,你叫我在上边,压住你便是了,到那时候,你就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了,会不会感觉好很多?”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禁不住笑出声来,乐不可支。
    顾景阳却没有露出她想象之中应有的羞恼。
    他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颔首道:“听起来很不错。”
    谢华琅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眉头蹙起,警惕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顾景阳垂眼看她,轻笑道:“枝枝,你真是个天才。”
    谢华琅:“……”
    她感觉有点不妙,好像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了,想说话,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踌躇一会儿,闷闷道:“时辰是不是快到了?”
    顾景阳温柔应道:“应该快了。”
    两人正说着话,便听外边天空中一阵巨响,隔着窗户,仍有瞧见千万朵各色礼花在夜空中绽放,灯火辉煌,火树银花,不必到外边去瞧,也能想到那种美丽到极致的画面。
    同样的情景,谢华琅见过好多年,小的时候非要出门去看,到了现在,却觉得静静隔着窗,隐约瞧见几分,便很能安抚兴致。
    她悄悄同顾景阳讲:“等我们有了孩子,到了年关,便带他们去放烟花。”
    顾景阳应道:“好。”
    “哎呀,我忘了,我们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谢华琅眼珠一转,戏精本性上涌,摇了摇他手臂,软声央求道:“父皇,父皇,我又乖又听话,你快带我出去看看嘛。”
    顾景阳一向纵容她,听到第一句,便坐起身来,准备带她出去,听完最后一句,却停了动作,目光淡淡的落在她面上。
    谢华琅也不怕,再凑过去,依依撒娇道:“父皇,你怎么不理我呢?”
    顾景阳颇有些无可奈何,手指屈起,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一下:“不许胡说。”
    谢华琅咯咯笑了起来,人躺在暖炕上,笑的直不起身。
    顾景阳便为她将凤头履穿上,伸臂道:“起来。不是要去看烟花吗?”
    谢华琅好容易坐起身来,将小手搁到他掌心去,忽然道:“有点不公平。”
    顾景阳道:“你又怎么了?”
    谢华琅长吁短叹,道:“我叫过你那么多回父皇,也不见你有过回报,亏了亏了。”
    那你想怎么回报?
    顾景阳垂眼看她,目光淡淡,语气如冬夜里的风一样飘忽不定:“枝枝的意思是?”
    谢华琅凑到他耳边去,目光希冀,悄咪咪道:“九郎,你也唤我一声娘,那才公平呢。”
    顾景阳惯来端肃,纵然有时候被那小姑娘带的放荡了些,但有些本性,还是不会更改的,即便心里能叫出来,嘴上也是决计不肯认的。
    瞧了陷入美好幻想的谢华琅一眼,他在心里轻咳一声,伸手过去,又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枝枝乖,不要胡闹。”
    谢华琅还在给自己加戏,人下了暖炕,嘴里边还在嘟囔:“你怎么这样?以后,我可不认你这个父皇了!”
    顾景阳道:“你闭嘴。”
    “我就不。”谢华琅想也不想,便反驳回去,瞧了郎君一眼,又开始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唉,”她叹口气,语气沧桑道:“你长大了,娘管不了你了。”
    第94章 真相
    你长大了, 娘管不了你了。
    顾景阳原本已经转身,意欲出门, 冷不丁听这话入耳,身影先是一滞,顿了一会儿,才回过身去, 目光幽深的落在她面上。
    谢华琅也不怕,微微敛眉,口中长吁短叹道:“有道是儿不嫌母丑……哎呀!你干什么?!”
    她的戏还没演完, 便见顾景阳大步回去,勾着她腰带, 轻而易举的将人拎到了暖炕上。
    谢华琅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呼一声, 还没等再说别的,小屁股上便结结实实的挨了几巴掌, 一时又痛又麻。
    她既羞且气,急道:“你做什么?!”
    顾景阳又一巴掌拍过去, 眸光深沉,道:“叫你长点记性, 知道什么该说, 什么不该说。”
    谢华琅看他神情,知道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倒没再纠缠, 捂着小屁股哎哎呀呀的坐起身, 软声道:“九郎,你打的可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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