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听他们展掌柜的说:“绝大多数情况下,它们都是将这贝壳原来的主人杀死之后强占的房子。不过也有一些比较幸运的,直接能够捡到空贝壳,当然,这种情况比较少。”
    才刚还在笑的众人一听这个就都刷的变了脸色,重新看向寄居蟹的眼神都不好了。
    好嘛,看你小小巧巧怪伶俐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入室杀人抢劫的强盗!实在可恶!
    展鹤不由的鼓起腮帮子,用手中的小树枝往它贝壳上敲了一下,“你好坏呀。”
    话虽如此,他却下意识的没有杀死这只小螃蟹。一来是小朋友心软,二来他脑海中却本能的浮现出之前展鸰曾经说过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话。
    当时他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还缠着对方解释了,听过之后明白了很多,但又有许多地方依旧模糊。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只小小的寄居蟹,展鹤心中的许多原本模糊不清的问题却瞬间迎刃而解。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呀!
    想了下,展鹤还是抬树枝,又往旁边挪了挪,“你走吧。”
    寄居蟹自然是听不懂他的话的,然而求生的本能依旧让它在封锁线解除的瞬间便疯狂舞动着为了适应贝壳环境而扭曲变形的肢体朝着海水逃窜了。
    郭先生望着那一片连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的海水看了会儿,怔怔出神,忽然倒背着手悠悠叹道:“都是为了活呀!”
    纪大夫朝他看了一眼,又没事人似的笑嘻嘻对展鸰说:“展丫头,这东西都有趣的很,你可千万得画下来,便是日后咱们见不着了,偶尔拿出来翻翻也觉得有意思呢。”
    多有趣呀,在没想到螃蟹还能偷人家的东西!
    他们在这里玩了没多久,便碰上出来赶海的赵老三和小伙计,两人手里都拿着小篓子和小铲子,腰上还挂着不知装了什么的小布兜,显然是有备而来。
    展鸰和席桐知道这是来赶海,郭先生他们不明白呀,就纷纷出声询问。
    赵老三如实说了,纪大夫这个最爱玩的就忍不住了,“走走走,我们也去!”
    赵老三有点为难的看着他们的装扮,决定实话实说,“要赶海不能在这儿,还得往前走,然后拐过弯去,从那里开始就有一片大石头,石头缝里都有被水冲上来,却来不及撤退的鱼鳖虾蟹,运气好的话,还能有海参哩!虾泥地里还能用羊毛笔吊到虾和部分贝壳,只是那道路十分难行。在石头之间攀爬就不说了,下头全是泥水,想去就得换上特制的用油涂过的水鞋,你们……”
    这大几位脚上踩的全都板板正正的千层底,在这边的砂石海滩行走到没什么,可到了那边的泥水地里保准连脚都抬不起来!还赶什么海?
    郭先生他们一听难免失落,可又有点不死心,就本能的去看两位拿主意的掌柜的。
    展鸰非常能够理解这种近在眼前却不能去的失落,当下笑道:“瞧见了没?这就是有经验和没有经验的区别了,咱们这初来乍到的,什么准备也没有,就两手空空的来了,那边确实下不去。不过既然听说了,就这么鸣金收兵倒不是咱们的做派,不如就跟着往那边走走,一来认认路,四处溜达溜达,二来若是果然能下去的,便跟着下去试试。不过咱们可事先说好了,千万不可勉强。”
    人都有点逆反心理,这海边又不是随时能来的,如果强行叫大家回去未免不美,而且也不敢保证所有的人都乖乖听话。万一稍后谁再按捺不住偷偷跑出来,一旦出点什么事可就坏了。
    倒不如现在就大大方方的过去看看,行不行的,自己亲自试一回也就明白了。
    众人一听果然面露喜色,又兴致勃勃的催着赵老三快走。
    见他们已经拿定了主意,赵老三也不再多言,一群人又呼啦啦的拐了弯。
    众人一边走,一边欣赏风景,时不时感慨几句,刚才吃不惯东西的那点郁闷早就被海风不知吹到哪里去了。
    虽然都是水,但江河湖海差的太远了,但见眼前汪洋无边无垠,放眼望去一片苍茫,举目四眺也只能看见海天相接,实在算不出究竟有几千里,当真令人惊叹。
    强劲的海风呼啸,却依旧挡不住水鸟肆意翱翔,它们飞得很快,在微暗的天幕下如同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划破苍穹。
    上方是高不见顶的天空,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天上的鸟儿任意飞,水中的鱼儿肆意游,谁也无法阻挡。
    大海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只要来到这里就会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击中,从视野到心胸好像都一并被打开了。
    你会感慨自己的渺小,却不会自卑,反而会涌动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豪情。
    这就是大海。
    情绪上来的郭先生当场就做了两首诗,简直气势澎湃,在场众人不管听得懂听不懂的都卖命鼓掌叫好,老头越发面色红润了。
    纪大夫难得没跟他抬杠,“我这些年听你做了不知多少酸诗浪词,也就这两首是上上之作了。”
    大家边走边说笑,眼前渐渐多了许多碎乱的石头,道路也有些难走了。
    赵老三指着前面道:“就是那里了。”
    众人纷纷抬头去看,就见夕阳下好大一片黑黢黢的乱石,外头又有海水不断冲刷,伴随着砰砰的声响溅起高高的雪白浪花,好不壮丽!
    一群人正唏嘘感慨,忽见海面上突然多了一颗小小黑点,那黑点随着海浪上下起伏,竟渐渐地近了。
    原来是一艘破旧的小渔船,斑驳的全身上满是岁月的痕迹,而操船的竟然是满脸稚气的一对姐弟!
    展鹤不由得感慨一声,“好厉害哦!”
    此时夕阳西下,漫天都是火红的云彩,仿佛有大火烧起来一般炽烈。那颜色又落到海面上,将大半边海水都晕染成了一般模样,然后随着浪潮不断碎裂又聚合,这是何等瑰丽壮阔的画卷!
    这对姐弟便是踩着晚霞来的。
    那小船与广阔的海面完全不相称,又是那样破旧,几乎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刻就被拍碎了?然而它却像一尾本来就生长在海水中的鱼,逐浪而生,踏浪而行,灵巧极了。
    不多时,那小船就停靠在海边,上面的少年翻身而下,背着缰绳朝前拖了老远,熟练的将小船绑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
    船上的少女将一只大篓子递给他,然后也紧跟着跳了下来,又转身拿起另一只大筐背在身上。
    两人竟都光着脚!
    他们似乎认识赵老三,路过的时候还微微点头示意,又有些好奇的扫了旁边这些生面孔一眼,然后便垂着头走了过去。
    这对姐弟似乎带有一种奇异的魔力,那瘦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磅礴的能量,叫人完全不能忽视。
    一直等他们走出去老远,展鸰等人才陆续回神,忍不住问赵老三他们的来历。
    赵老三摇了摇头,“也是一对苦命人。”
    第142章
    众人站在礁石边, 看着那对姐弟远去的背影吹海风。
    赵老三带着几分感同身受道:“那姐弟俩的爹娶得是个外地媳妇, 在这个闭塞的地方就有那么点儿出格。偏那女子也是个野的, 又会弄水、会打鱼的,两口子就一块出海,这可算是惹了众怒……”
    古往今来都有这么个规矩:女人不准上船。
    玩乐另当别论, 但是押货、出海打鱼之类的正经活计都不许女人沾船, 说男为阳, 女为阴,而水本就属阴, 女人上去不吉利。
    展鸰当即嗤之以鼻,“呵。”
    狗屁的不吉利,不过是想方设法想把女人困在后头, 老老实实给他们生孩子当奴隶呗。
    赵老三知道这位掌柜的不是等闲, 面色也有些尴尬,赶紧往后说:“那俩孩子中间隔了三年, 可巧的是一天的生日,前几年夫妻两个想攒钱送给孩子们去外头的私塾念书,就在生日头半个月出海捞珍珠, 谁知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众人都跟着沉默了,闻言有些黯然, 显然已经猜到了后面的发展。
    赵老三的讲述还在继续, 低沉的声音混着风声和远处起伏的浪花声有些模糊不清, 但反而越加凄楚了。
    “……村里的人都说是因为那个外来女人害的,也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话, 说这俩孩子本就不吉利,命硬,如今直接把爹娘克死了,也不知下一个是谁,越发不敢往来……爷奶也同他们断了往来,去年熬不住也死了,临了还留了话,不许他们戴孝……俩老人一去,直接坐实了姐弟俩命硬克人的说法。”
    众人就都抽了口气,大树忍不住恨声道:“孩子做错了什么?这也太欺负人了!”
    现代社会没有披麻戴孝的规矩,展鸰和席桐对这些并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可对这些土生土长的大庆朝人而言,不许亲人戴孝这一条就比直接拿刀子戳你的心还狠毒。
    郭先生听了直皱眉。他自认为在朝堂之上说出与儿子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够狠了,谁知跟这个比起来,当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纪大夫已经忍不住跳起来,指着那两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爷爷奶奶骂道:“糊涂蛋!这是想生生逼死这两个孩子啊!”
    确实,那爷爷奶奶可能没说什么坏话,既没打也没骂,但人家釜底抽薪,直接就不承认你是这个家里的人了,说你连给他们死后戴孝的资格都没有!
    这事儿一传开,外头人还不指着两个孩子的脊梁骨骂啊?哪怕原先同情他们的,只怕也要在背地里偷偷猜测,是不是他们确实伤了天理,不然怎么连亲生的爷爷奶奶都要做的这么绝。
    自家人都这样,外人谁敢再上前?
    赵老三挽了袖子,小心的往下走,“谁知道呢,唉。”
    到底是别人家里的事儿,况且他还只是个外地人,便是千万个同情也无可奈何。
    这世道就这样,不幸的人多了去了,哪里帮的过来?
    海水已经退的差不多,赵老三弯着腰眯着眼在石头缝中探索,那小伙计则是直接跑去淤泥地,蹲下找了许久,又抖开腰间小罐,从里面撒了点粗盐出来。
    此地临海,食盐是不缺的。
    一家客栈众人今天的装备不行,就都坐在高处,看的着实心痒难耐。
    就见赵老三几乎以一种满地打滚的架势走了几十步,胳膊不断地在石头缝里掏来掏去,偶尔还用带来的小铲子吭哧吭哧弄一回,很是忙碌。
    纪大夫努力伸长脖子看了许久,嫌不过瘾,又站起来看,抓耳挠腮的问:“那是做什么呢?”
    “赶海。”展鸰道,“这就是才刚说的赶海了。潮水退的快,经常会有些小动物卡在石头缝里,落在泥沙里,运气好的话赶在明天涨潮前抓出来,这就是赶海。”
    说话间,赵老三和他的小伙计就有些意犹未尽的回来了,展鸰笑道:“天还没黑,怎么这么快收工?”
    “今儿东西不多,再找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赵老三摆摆手,又低头看了看手中收获,索性递给她,“倒是抓了些小螃蟹,且拿给少爷玩吧。”
    他递过来的小筐里倒有几十只核桃大的小螃蟹,因那小筐是肚大口小的倒置结构,螃蟹们都挤在一处,张牙舞爪的爬不上来。
    那小伙计也用盐巴引了十来只蛏子上来,这会儿都一只只吐水,也跟着赵老三一并送了上来。
    人家一番好意,展鸰也不便拒绝,当然,关键是想吃了……
    她叫荷花和大树拿了,一行人便说说笑笑的回家。
    回到小院里时,天已经差不多黑了,她亲自打了水清洗拿回来的小螃蟹和蛏子,众人都好奇的围过来看。
    “展丫头,这样小,能吃着肉么?”纪大夫非常怀疑的盯着那些小螃蟹问道。
    “肉么,”展鸰手上麻利的动作着,故意拖着长腔,等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这才哈哈笑道,“自然是没有的。”
    “哎~!”郭先生和纪大夫知道被耍了,连带着展鹤这小家伙也跟着叹气。
    没肉那还拿回来作甚?
    专门给它们洗澡的?
    恶作剧得逞的展鸰大笑几声,又指挥着大树换了一回水,“这个就不指望着吃肉了,略裹一点面糊下油炸,或是原味,或是撒点五香粉,都好吃得很,当零嘴儿和下酒肴都不错,还补钙呐。”
    补钙啥玩意儿的,他们自然是听不懂,可只要有“好吃”这俩字,大家就放心了。
    稍后展鸰又打发荷花出去从村中百姓那儿买了点菜,果然烧热了一锅油,将洗好的螃蟹丢到面糊里走了一遭便转入油锅。
    锅里嗤啦啦响起来的时候,荷花才抱着个草筐回来,悲喜交加道:“掌柜的,这儿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菜蔬还真不如咱们黄泉州丰盛呐,倒是有几样野菜。我同他们换了些豆子,咱们不如再生豆芽吃吧。对了,倒是有没见过的两样瓜,还有挺稀罕的林檎果,那大娘硬是掰了个叫我尝,十分甘甜,咱们那边可买不着这么新鲜的,我叫他们挑些好的,等会儿一发送过来。”
    林檎就是后世说的苹果,黄泉州是不多的,倒是在这儿遇上了。
    “一方水土还养一方人呢,更别提瓜果蔬菜了,这一带土壤盐渍化程度比较高,许多娇气的菜蔬是长不好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儿长得好的,到了咱们那边活不成也说不定,”倒是那个瓜,展鸰十分感兴趣,“是个什么模样?”
    之前肖鑫倒是帮忙弄回来一大车果苗,哈密瓜、葡萄都有,活倒是活了不少,如今葡萄藤也长得十分旺盛,直将两三个大爬架都爬满了,成就天然凉棚,可一点儿都没有结果的意思,听说至少得等两三年。至于那明显好几个品种的蜜瓜,也是光长叶不结果……
    荷花形容了一回,倒是有些像后世的羊角瓜,只不大确定罢了。
    管它是什么瓜,好吃就是好瓜!
    过了约莫两刻钟,村长果然亲自带人送来了一大筐蜜瓜和一小篓林檎果,另有一布兜子大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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