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对李氏说的。
    等到李氏起来后,沈唯看着仍旧哭个不停的陆觅知便柔声开了口:“好了,别哭了。”
    陆觅知听着这一道声音,哭得却是越发响亮了,她伸手紧紧扯着沈唯的袖子,往日娇俏的小脸此时布满着泪痕,声音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已经有些嘶哑了,她一面打着哭嗝,一面是看着沈唯抽泣着说道:“母亲,我不让你走,你别走。”
    原先在大乘斋的时候,她还不知道休妻是什么,只当祖母是生了母亲的气才会发这么大的脾气,可她刚走到外头便听到外头的丫鬟说着“老夫人要赶大夫人走”…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祖母是要赶母亲离开。
    陆觅知想到这,哭得却是更加厉害了,她跌跌撞撞跑来这一路不知跌了几跤,就是想拦住母亲,不让她离开。
    沈唯耳听着这话却未曾说话,她握着一方帕子轻轻擦拭着陆觅知脸上的泪痕,却是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就算我离开了,日后你也可以来寻我…”纵然心中再是不舍,可她却是非走不可,因此这一回,她却无法答应陆觅知。
    陆觅知听沈唯这般说道,刚刚擦干净的眼泪便又落了下来,一串串得就跟掉了线的珍珠似得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她纵然年岁还小也知道母亲这一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母亲这是真得要离开陆家离开她了。
    她只要想到日后在陆家瞧不见母亲,眼泪掉得便更加欢了,她任由眼泪滑过脸颊,口中是抽泣着说道:“我讨厌祖母。”
    要不是祖母,母亲怎么会离开?都是因为祖母的缘故…她想到这,一边拿着手背抹着眼泪,一边是又重复了一遍。
    陆觅知这话刚落——
    李氏便又惨白了脸,她眼看着陆觅知,口中是头一次斥责起人:“七姑娘,您怎能说这样的话?”她们这样的身份在国公府生存本就不易,若是让旁人知晓七姑娘说道老夫人的话,那可如何是好?
    她想到这眼看着沈唯微沉的脸色,更是朝人告起罪来,口中也是说道着:“夫人,七姑娘年幼尚不懂是非,您切莫怪罪于她。”
    沈唯却未曾理会李氏,她只是把原先揽着陆觅知的手改为按着她的肩膀,等把陆觅知扶正在眼前,她才沉着一张脸冷声与人说道:“我往日是如何教导你的?什么时候开始,你竟也学得别人一样不敬亲长了?”
    这是沈唯头一次用如此漠然而苛责的语气对待陆觅知,不仅是李氏,就连陆觅知原先的哭声也跟着停了下来。
    陆觅知半抬着一张脸看着沈唯,似是有些不明白为何母亲会如此生气,明明她是在维护母亲,明明本来就是祖母做得不对…外头的人都这么说,为什么母亲要怪她?可她惯来听从沈唯的话,纵然此时心中不解,却还是半低着头抽泣着说道:“母亲让我好好孝敬祖母。”
    沈唯看她这幅模样,心下也有几分不忍。
    她知道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谢老夫人的,外人如此,她无法管,可对于陆觅知,她却不能这样纵容她如此看待谢老夫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老夫人都是她见过最好的人了。
    沈唯想到这便又重新开了口说道,容色冷漠、语气生硬:“你记得就好,日后我不希望再从你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她这话说完察觉到陆觅知轻轻打着颤的身子,还有脸上那一副可怜的模样,知晓是自己这一副语气让她吓着了。
    沈唯心下轻叹了口气,原先按着陆觅知肩膀的手也改为握着她的手,察觉到她有些瑟缩的模样,却是稍稍放软了几分语气说道:“这世上谁都可以去评判你祖母,可你不行,我也不行,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不能如此评判她。这些年,你祖母经历的实在是太多了,她一个人撑着陆家这么大一个门庭,比谁都不容易。”
    她这话说完眼看着陆觅知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心下也跟着舒了口气。
    她的手撑在陆觅知的头顶,轻柔而又怜爱一般得抚过一回,而后才又放柔了声音与她说道:“觅知,如今家中已没有多少人了,你祖母身子本就不好,你答应我,日后等我走了,你也要好好孝敬祖母,不要惹她生气,好不好?”
    陆觅知耳听着这话,小口一张一合,她想与她说“我会好好孝敬祖母好好听母亲的话,可是母亲…你能不能别走?”可是眼看着母亲这幅神色,她却清楚得知道,无论她说什么,母亲都还是会离开她的。
    她想到这,眼泪就掉得更加厉害了。
    她什么也不曾说,只是伸手推开了沈唯的手,而后是哭着转身朝外头的跑去,口中是迭声跟着一句:“我讨厌母亲。”
    李氏看着她这幅模样,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她连着喊了人几声也不曾见人回头,等到陆觅知跑掉后,她才惨白了脸朝沈唯看去。她一面朝人磕着头,一面是仓惶得与人说道:“大夫人,七姑娘她…”
    沈唯闻言也只是摆了摆手,口中也只是说道:“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等她想清楚了就好了。”
    她照料陆觅知有一年余,自然知晓她的性子,只是想着小丫头如此伤心,她的心中也有几分不忍…沈唯想到这,心中是又叹了口气,只是面向李氏时,她便又恢复成往日的模样,她起身朝李氏走去,待把人扶起来后才同人说道:“日后我不在家中,觅知便交给你了,她如今年纪还小,有些事上也不必太过苛责。”
    “至于老夫人那处,你也多顾着些,她身子不好,天寒,腿便疼得厉害,你针线活好,若得空便多做几幅护膝。”
    等一一吩咐完——
    沈唯想了又想却也无话可说了,她松开了搀扶着李氏的手,而后也只是与人说道一句:“好了,你且去看看觅知,这几日…”她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跟着一句:“就别让她过来了。”
    李氏闻言便又轻轻应了一声,她眼看着沈唯重新朝软榻走去,有心想说些什么,可临来却还是什么也不曾吐出。她只是又朝沈唯屈膝打了一礼,而后才往外走去,只是走到布帘处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
    她心中其实也是有几分奇怪的,无论是近些日子的老夫人,还是今日大夫人的这番话,都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奇怪。
    可眼看着半靠在引枕上头阖目不语的沈唯,她终究什么也不曾问不曾说,只是低垂了一双眼往外走去。
    而原先靠在引枕上的沈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却终于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透过木头窗棂往外看去,眼瞧着外间那湛蓝的天空,却是深深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
    第114章
    午后。
    沈唯将用完午膳, 外间便有人禀道“三夫人来了…”
    韦桑柔和她关系不错,可平素却鲜少踏入这陶然斋, 想来今日特地过来这一程应是为了今早大乘斋的事。沈唯想到这,擦拭手的动作一顿, 跟着是轻轻叹了口气, 她也未说什么, 只是把手上的帕子置于一侧,而后是朝人点了点头,却是让人进来。
    那锦缎布帘没一会功夫便被人打了起来,穿着一袭绣藕荷色绣折枝牡丹交领长袄配月白色绣同色牡丹织金马面裙的韦桑柔迈步走了进来, 她惯来清平的那张面容此时却显得有几分苍白,一双眼圈也略微有些通红, 待看到坐在软榻上的沈唯时,她那眼圈忍不住却是又红了一回。
    许是因为屋中还有旁人的缘故, 韦桑柔微微垂下头提步朝人走去, 待至沈唯跟前便想如常给她行一个礼。
    还不等她行礼——
    沈唯便已率先扶住了她的胳膊。
    等把韦桑柔扶坐到自己身侧,沈唯一面是让秋欢重新上一盏茶,一面是与人温声笑说道:“此处无外人,你我之间又何须这些礼数?”等这话一落,秋欢也已上了茶, 沈唯亲自端了过来置于茶几上, 而后是又同人笑说一句:“这茶是去岁晒干的鲜花,比不得你用心,只是我尝了尝, 味道还算不错,便想请你品一品。”
    沈唯这话将将落下,韦桑柔的眼圈却是又红了一回。
    只是碍于屋中几个丫鬟还在场,她总归还是留着几分体面,韦桑柔眼看着面前茶几上的那盏茶,却是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与人笑说道:“嫂嫂这儿的茶自然是好的…”她这话说完便揭开了面前的茶盖,青瓷茶盖下的茶盏里头,几朵晒干的鲜花已被热水冲泡得舒展开来,那花在茶水上头沉沉浮浮得很是好看。
    她便这样端着茶盏用了一口。
    茶是好茶——
    倘若是往日,韦桑柔自然十分有闲情雅致同人品茶。
    可今日…
    韦桑柔想起先前大乘斋的事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沉,她把手上的茶盏重新置于桌上,而后是握着沈唯的手说道:“嫂嫂切莫多想,外头那些浑人的糟心话您也莫去听,母亲只是这些日子心情不好才会这样,过几日她便会想通了。”
    她话是这样说,可心中却也不确定。
    先前在大乘斋里,她不是没替沈唯求情过,可无论她怎么说,母亲却连一点改口的意思都没有。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才过了一个年,为何昔日慈祥和蔼的母亲竟会变成这幅模样?
    她这一路过来,听到几个丫头、婆子说母亲这怕是得了魇术,若不然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变就变?倘若不是因为身为晚辈的缘故,她都想请个道士进府来看看,看看母亲是不是真得被什么精怪给附身了。
    韦桑柔思及此,心下却是又叹了口气,连带着那双又长又弯的睫毛也跟着微微垂下几分,只是口中的话却仍旧未停:“等夜里,三爷和玄越回来了,我让他们再去劝劝母亲,母亲素来最疼爱玄越不过,他的话,母亲一定会听的。”
    她想到这,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许多。
    自打玄越进门后,母亲便特别偏爱于他,何况玄越待嫂嫂也是极为看重的,倘若由玄越出马,母亲一定会改变心意的。韦桑柔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理,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好似这桩事真能这般解决一样。
    沈唯看着韦桑柔面上神色的变化,心下也有几分暖意,她轻轻回握住韦桑柔的手,而后是在她的注视下,柔声说道:“你不必再为我费心了。”
    她谢韦桑柔的心意。
    可今次之事,本就是一场戏,无论怎么说怎么做也改变不了这桩事的结果。
    等前话一落,沈唯是稍稍停了一瞬,而后才又看着她继续说道:“你也知晓,母亲今次是铁了心的,何况…母亲说得也没错,我的确是犯了七出之条,她休弃我也是应该的,倘若放在别的府邸,我这样的,只怕早被寻了理由赶出去了。”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原先就不算好的脸色却是又低沉了几分。
    她回握住沈唯的手,一双秀眉轻轻拧起,口中是道:“嫂嫂怎能如此想自己?纵然您无法生育,可您为咱们荣国公府付出的还少吗?且不说以往,就说这一年来,家中出了这么多事,我是个不顶事的,若不是您悉心照料,还不知咱们家中要生出多少事来。”
    她惯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可此时的语气却显得有些颇重了。
    等到稍稍平复了心中的情绪,韦桑柔却是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才又看着沈唯说道:“嫂嫂切莫这样想自己,无论是我,还是家中其余人都知晓您的好,母亲,母亲她也只是一时迷障才会如此。”
    她说完前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紧跟着是又说道一句:“嫂嫂不若把此事告知长兴侯?他素来疼您,断然看不得这样的事。”
    沈唯听着“长兴侯”这个名字,握着韦桑柔的手便是一顿。自打那日从沈家回来后,她便未再去过沈家,不过消息倒还是听了几桩…褚浮云身侧的顾嬷嬷和袭欢母女因为害主已被沈西风送到了刑部大牢,至于那孩子,因为生产的缘故还有些体弱,就连洗三也未怎么操办。
    她想到这便又微微垂下了眼睑。
    却是又过了一会,沈唯才重新抬了眼与人说道:“倘若真得走到这一步,那日后不管是于沈家还是陆家,只怕都会沦落成汴梁的笑柄。”
    韦桑柔先前也只是没了办法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只要细细一想便能够知晓此事并不是一个好法子。沈、陆两家是世交又是这汴梁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若是因为此事而闹得就此打破了脸面,只怕也不过是沦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罢了。
    到得那时——
    纵然嫂嫂还待在府中,只怕也不好过。
    韦桑柔思及此,脸上的神色却是又低落了几分,她什么话也不曾说,只是抬着一双泪花闪烁的眼看着沈唯,口中是喃喃说道:“难道真得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她不信母亲真得会如此狠心,不会,不会的,这事一定还有转机。
    “我现在就去母亲那儿,好好求求母亲…”
    韦桑柔一面说着话,一面是起了身,却是想去大乘斋再求一求谢老夫人。
    沈唯见韦桑柔这般忙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外间便有人轻声禀道:“夫人,魏嬷嬷来了…”小丫头的声音听起来好似在压抑着哭音似得,等前话一落,她是又轻轻跟了一句:“她,她来取对牌。”
    这话一落,屋子里便是死一样得沉寂。
    韦桑柔止了步子,就连身侧原先侍候着的几个丫鬟也都惨白了脸色,倒是沈唯仍旧是先前那副模样。
    布帘仍旧未曾被掀起,韦桑柔任由沈唯握着她的手,目光却是直直得落在那块绣着万事如意的锦缎布帘上头,她的脸色惨白,眼中的神色也显得有些怔忡,似是未曾听清先前外边所说的话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
    韦桑柔半侧着头朝沈唯看去,眼看着她面上如故的神色,而她的红唇嗫嗫嚅嚅得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母亲真得这么狠心,外间的风波还没停止,她,她竟然就遣魏嬷嬷过来取对牌了。
    难道母亲不知道,若是取了这块对牌就真得没有回头路了吗?
    “嫂嫂…”韦桑柔的声音很轻,眼圈也很红,她紧紧握着沈唯的手,口中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第二句。
    沈唯看着她这幅模样却是什么也不曾说,她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而后是看着韦桑柔说道:“好了,别想这么多了,其实有时候,这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她这话说完却是又停了一会,而后才又看着人继续温声说道:“如今家中也没多少人,母亲身子本就不好,日后便要你多费心些了。”
    韦桑柔耳听着这话,眼中原先蕴着的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她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到得最后却也只是朝人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的话。
    余后——
    沈唯也未再多言,她只是让秋欢服侍着韦桑柔去里头净了一回面,而后才朝水碧点了点头,却是让魏嬷嬷进来。
    魏嬷嬷进来后,却是先看了一眼屋中的状况,眼瞧着沈唯主仆二人,她便微垂下眼帘,而后是朝人如常行了个礼…等她礼数刚全,韦桑柔便从里间出来了,她看着侯在屋中的魏嬷嬷,神色还是有些不好。
    不过她终究什么也不曾说,只是朝沈唯重新打了一礼后便往外退去。
    等到韦桑柔走后,沈唯便打发了屋中几个丫鬟退下,直到屋中没了人,她才起身朝魏嬷嬷走去,而后是把早先便已解下来的对牌亲自交到了魏嬷嬷的手上,口中是跟着温声一句:“有劳嬷嬷亲自走这一趟了。”
    沈唯知晓为何谢老夫人会特意挑这个时辰让魏嬷嬷走这一趟,她只不过是让家中人都知晓,这事已成定局,无法再回头。
    她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老夫人为了她,还不知要担多少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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