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世君笑道:“前几日下雨, 上山的路上必定泥泞难走, 那袄儿的颜色不耐脏, 没得弄脏了可惜。”
    说着, 她催阿杏赶紧伺候她梳洗, 阿杏劝了两句她不听, 也只得照做。
    待到崔世君穿戴整齐走出院子时,迎面见到崔福提着两个红灯笼来了,崔福朝她问了一声安,说道:“元宵佳节,姑娘门口也挂两盏灯应应景儿。”
    说罢,他搭着梯子挂灯笼,崔世君主仆站在旁边观望,红灯笼是崔福亲手糊的,阿杏说道:“福叔做得灯笼比街上卖得还要好看。”
    崔世君笑着对阿杏说道:“福叔手巧,兔儿灯,莲花灯也会做,先头的太太还在世时,每年元宵节就会领着我们姊妹们去看灯,还不到过节,我们就开始缠着福叔做花灯。”
    正在挂灯的福叔想起往事也笑了,他回头对崔世君说道:“大姑娘记不记得有一年看灯,险些把三姑娘弄丢了?”
    “怎么不记得?”崔世君说道:“那年看灯的人格外多,世雅只有三岁,和我们走失了,吓得太太六神无主,生怕我和世柔再丢了,所幸后来找到她了。”
    旧事重提,她嘴上说得轻描淡写,阿杏却听得一阵后怕,她道:“听说每年元宵看灯,就会有拐子趁机偷走好人家的孩子,等风声过了,再悄悄运到外地卖掉。”
    崔福经得事多,他把灯笼挂好,爬下梯子对阿杏说道:“可不是,前几年咱们巷子里王家的孩子不就是丢了么。”
    阿杏听了好奇,她问:“那后来是如何找到三姑娘的?”
    “三姑娘倒不是遇着拐子,是看灯的人太多,和太太姑娘们冲散了。”崔福记得清楚,他看了崔世君一眼,说道:“丢了三姑娘后,还是大姑娘沉得住气,她先把太太和三姑娘送回家,又告诉老爷,老爷那时在衙门当差,街面的巡捕也颇认得几个,赶紧四处找人,最后还是大姑娘先找到呢。”
    崔世君忍不住一笑,说道:“我找到她时,她正在一个卖元宵的摊子上吃元宵,摊主夫妇看到她一个人,话也说不清楚,猜测是谁家走丢的孩子,于是留下她,要是家人没来找,就准备送去衙门的。”
    灯笼挂好了,崔福和崔世君她们一同往前院走,一路走来,家里挂了不少红通通的灯笼,崔福笑道:“后来姑娘们长大了,就很少再玩灯,昨日我去毕家,还给小元宵带了一盏猴儿灯呢。”
    崔世君一想,停下脚步,她问崔福:“还有多的花灯么?”
    “多做了一盏猴儿灯,就在屋里呢。”崔福说道。
    崔世君说道:“等会儿去清华观,把猴儿灯一并带去,送给老侯爷过节。”
    崔福回道:“是。”
    吩咐过后,崔世君扭身和阿杏来到老姑姑的院子,她刚进门,就见阿春掀帘出来,手里端着痰盒,她道:“老姑姑醒了,正在用早饭呢。”
    崔世君见此,进了里屋,只见崔老姑姑靠坐在床头,在她面前放着炕桌,上面放着一碗小米粥,三五碟配菜,另有炖好的一盅鸡蛋。
    伺候她用饭是徐氏,她见了崔世君,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大姑娘来了,老姑姑今日的胃口倒好呢。”
    崔世君走近一看,粥碗已经见底,配菜也各样动了几口,只有炖好的鸡蛋一口没动,不过比起前些日子已经好多了,她笑道:“我看老姑姑脸上的颜色也好了不少。”
    崔老姑姑笑道:“大约是天气一晴,我这身子也就好了,早上崔福来送灯笼,我还留他说了半日话呢。”
    说着,她转头对徐氏说道:“你去忙吧,叫君儿陪我说说话。”
    徐氏称是,她收走残羹剩饭,自留她们祖孙说话。
    待到屋里只剩她二人,崔老姑姑握住崔世君的手,说道:“你这是要外出?”
    “嗯。”崔世君没有瞒着崔老姑姑,她道:“老侯爷邀我到清华观去赏梅。”
    崔老姑姑看了看她的穿戴,不满的摇摇头,说道:“穿得太素净了,姑娘家打扮得鲜艳一些才好看,你上回那件猩猩毡的斗篷就很好。”
    崔老姑姑催她回去换衣裳,崔世君拗不过老姑姑,只好叫阿杏去取斗篷,过后,崔老姑姑又嫌她头上的簪环旧了,从床头暗格里摸出一个匣子,崔世君打开一看,满满一匣子全是首饰,有些款式虽说老旧,不过其中并不乏做工精细的东西。
    崔老姑姑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她道:“这是我年轻时穿戴的,后来老了戴不了,攒了这么多年,平日舍不得拿出来,你挑几件拿去戴。”
    崔世君受宠若惊,她笑道:“这是你老人家的心爱之物,我可不能夺你所爱。”
    大抵全天下的妇人都是一样,首饰就跟自己的命根子似的,崔世君以前就知道崔老姑姑有这么一匣子的首饰,她还曾故意开玩笑来找老姑姑借戴,饶是老姑姑那么疼爱她,轻易也不肯把首饰借出来。
    “快挑吧,这些东西我日后带不进土里,你挑剩下的,我再分给世柔和世雅。”崔老姑姑说道。
    崔世君心知她不挑两件,老姑姑必定不会乐意,于是挑了一对翡翠玉镯,一支点翠嵌蓝宝石簪子,崔老姑姑见此,从隔层找出一对金镶珠翠耳坠,说道:“你长得白净,这对耳坠配你最好。”
    说着,立时就要逼崔世君换上,崔世君不得不对着镜子换下自己的耳铛,稍时,阿杏抱着那件斗篷进屋了,崔老姑姑越发来了兴致,她指着崔世君说道:“给你们姑娘重新梳个发髻,这发髻太老气了,我一个老人家都看不习惯。”
    阿杏也跟着老姑姑起哄,她放下手里的斗篷,转身跑出去找人,“我去叫阿月来,她梳得发髻最别致。”
    这丫头跟人来疯似的,喊都喊不住,气得崔世君笑骂两句,说道:“越大越没规矩,赶明儿叫福婶重新教她学规矩。”
    很快,阿杏带着阿月来了,这两人得了老姑姑的令,一个给崔世君梳头,另一个给崔世君换上衣裳,不到半日,崔世君身上焕然一新,崔老姑姑细细的看了一遍,笑着点头说道:“很好,就该这样穿戴才是。”
    能让老姑姑欢喜,也不枉崔世君折腾半日,她笑着恭维:“老姑姑会打扮人,我还有得学呢!”
    崔老姑姑望着眼前的孩子,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说道:“到老姑姑这里来。”
    崔世君打发阿杏和阿月出去守着,她挨着老姑姑坐下,笑道:“老姑姑?”
    “好孩子,你从小我就没看错你。“崔老姑姑慈爱的看了她半日,过了许久,忽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你爹退了你的亲事,要强留你在崔家,我真后悔没有拦着他。”
    “老姑姑,好好儿的你为何提起这些陈年旧事了。“崔世君不忍心叫崔老姑姑自责,她道:“是我自己情愿留在家里,爹爹病着,你身子又不大好,安哥儿还是个小孩子,我纵然嫁出去了,也不能安心呀。”
    崔老姑姑摇了摇头,眼神里带了一丝疼惜,她道:“孩子,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累了,就辞了这官媒的差事。”
    她出的这个主意,固然对不起崔家,只是崔老姑姑实在心疼她,她道:“你为崔家做得够多了,趁着还有几年青春,找个合心合意的人就嫁了罢。”
    崔世君眼皮微微下垂,她没有回老姑姑的话,老姑姑毕竟是个过来人,她道:“你的心思,我能猜出几分,我只对你说一句,日后不要让自己悔恨。”
    为了让老姑姑安心,崔世君握着她的手,说道:“老姑姑,你放心,我要是有一日累了,一定会放下崔家的担子。”
    崔老姑姑这才点心,她向窗外看了看,说道:“时辰不早了,你不是和老侯爷有约么,快些去吧。”
    崔世君不舍得松开崔老姑姑的手,她老人家难得有一日精神好,要不是和霍云有约在先,她真想多陪老姑姑说说话。
    外头的阿杏已经来催了两遍,再不出门恐要迟了,崔世君松开老姑姑的手,说道:“老姑姑,我先去了,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元宵。”
    “去吧,路上当心。”崔老姑姑目送她,走到门口的崔世君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老人,轻轻扬起嘴唇,只要有老姑姑在一日,心里似乎就有十足的底气。
    第86章
    元宵节来清华观烧香祈福的人不少, 虽说离长安城有些路程, 只因先皇曾在此处清修,因此每逢初一十五, 山下便会聚起庙会, 今日恰逢元宵节, 祈福的香客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庶民百姓, 都来了不少。
    崔世君上山后, 先到正殿敬香, 守着香火的小道童看到她,先上前问了一声好,崔世君问道:“你师父呢?”
    小道童说道:“武平候夫人来上香,师父在配殿同她说话, 我这便去请他?”
    崔世君连忙喊住他, 那武平候夫人她也认得,要是知道她来清华观了, 少不得要过去请安, 是以崔世君说道:“你师父既然有客, 我就不打搅他了,你代我向他问好。”
    小道童见此, 止住脚步, 四下无人, 崔世君把小道童叫到跟前, 问道:“我向你打听一件事, 老侯爷在观里这些时日,候府可有打发人上山?”
    “怎么没有?”这小道童日日在前殿看守香火,再没人比他清楚了,他道:“去年腊月,宁国候来了两回,说是接他回府过年,可是老侯爷没见他。”
    想了一下,小道童又道:“不过,候府打发下人来送的各项年礼,老侯爷倒都一一收下了。”
    崔世君听完,沉思片刻,对小道童道了一声谢,便带着阿杏去找霍云。
    宁国老侯爷住的院子离正殿另有一段距离,崔世君来过几次,并不需观里的道童带路,她和阿杏到时,只见院门半合,一只麻色的野猫卧在门口晒日头,它看到她主仆二人,只眯起眼睛冷冷看了两眼,随后又兀自闭目养神。
    阿杏好奇说道:“如何也不见有人守在门口。”
    宁国老侯爷不比观里的出家人,即便是在清华观清修,吃穿用度皆是侯府所出,身边也不缺人伺候,断不会连看门传话的人也没有一个。
    阿杏上前轻轻扣门,稍时,院门被打开。
    开门的是霍云本人,他穿着一身灰色的道袍,头发挽成发髻,看到崔世君后,嘴角噙起一丝微笑,说道:“你来了。”
    崔世君微微点头,举起手里的猴儿灯,笑道:“福叔做的,送给老侯爷应景。”
    霍云欣然收下,这还是第一回 有人送他猴儿灯,他接过来后,仔细看了又看,说道:“不错,这猴儿灯做得滑稽有趣,我很喜欢。”
    说着,就命火华去挂在屋里,火华接过这盏造型浮夸的猴儿灯进屋,他左右看了看,不知该把灯挂在哪里才合适,只要是崔姑姑送的东西,在老侯爷眼里就没有不好的,他干脆直接把灯挂在书案前,老侯爷一抬头,就能看到。
    霍云引着崔世君进屋,顺口问道:“这年节过得如何?”
    “我很好,老侯爷你呢?”崔世君问道。
    霍云意兴索然,他道:“年年都是如此,倒没甚么新奇的事。”
    进了屋里,火华给崔世君上了茶水,自和阿杏守在门口听侯差遣,任他俩在里间闲话,崔世君坐下不久,说道:“我看老侯爷这院子里,像是少了几个人?”
    霍云放下手里的茶盅,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嫌他们多嘴,一并赶回府里去了。”
    崔世君听了这话,想起才刚那小道童说宁国侯来接他下山回府,他连面也不见,猜到这其中必定有些缘故。
    “老侯爷,请恕我多嘴,府上新娶了侯夫人,老侯爷素来喜爱清静,不愿受人打扰也情有可原,只不过观里离京城不远,你老人家很该回府过年,哪怕过了节,再回到山上来呢。”
    门外的火华听着崔世君的劝告,后背起了一层冷汗,他悄悄朝着屋里看了一眼,崔姑姑神情平静,似乎根本不怕惹怒老侯爷,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钦佩崔姑姑,这世上也只有她敢跟老侯爷说这些话了。
    只是,她怕是不知道,老侯爷不肯回府,和她还有几分干系呢。
    果然,霍云冷哼一声,不满的说道:“我那好儿子,袭了爵位,娶了夫人,哪里还把我这父亲放在眼里,索性我离他们远远儿的,免得碍了他们的眼。”
    崔世君一笑,她耐着性子,看着霍云说道:“是不是,又在说负气话,老侯爷这话传到外面,这叫宁国侯和侯夫人该如何自处呢?”
    霍云已有几分厌烦,他冷声说道:“你成日叫我顾着这个的体面,顾着那个的体面,何曾问过我的意思呢,我一向无拘无束,难不成老了,倒要我将就起他们来了?”
    他脸上面无表情,语气带了几分生冷,火华和阿杏吓得面面相觑,刚才还好端端的,为何忽然就动起怒来了?
    接着,只听一声悠长的叹息,就听见崔世君的声音响起,“是我想差了,总怕外人说三道四,误以为老侯爷不近人情,却忘了老侯爷的脾性,本就和常人不一样。”
    她这话,让霍云瞬间怒气全消,他懒得和崔世君细说其中的详情,只道:“不提他们了,没得把我好好的心情给败坏了。”
    说着,给崔世君茶盅里添茶。
    崔世君适可而止,果断不再提这话,霍云问道:“我听火华说,你家老姑姑的身子不大好呢。”
    火华那日到崔宅,崔世君并未和他提起崔老姑姑的病情,想来他是跟崔家的下人打听的,崔世君摇着头,说道:“人老了,身子不比从前,老姑姑自打去年地动时摔伤腿,又受到惊吓,就一直病歪歪的,大夫来看过,只说要是能熬到天气暖和,恐怕还有好转的余地。”
    她和崔老姑姑感情深厚,算是她一手带大,这些年在衙门里当差,也是由崔老姑姑在身后指点,这些霍云素有听闻,他道:“生命有命,富贵在天,无须太过在意。”
    霍云长年在清华观修道,颇懂些周易八卦的命理,上回崔老姑姑过寿,他已觉出她老人家命火衰微,不像能有续命之象。
    这话说给崔世君听,只会让她徒增伤心,霍云自然闭口不提。
    崔世君笑了笑,她道:“老侯爷这话很是,说来,我家老姑姑古稀之龄,已算是高寿了,我们做子孙的,她活一日,我们尽寿一日,只求问心无愧。”
    霍云见她看得开,笑了笑,说道:“你能这么想,我也便能放心。”
    两人叙了半日话,无话不谈,火华听了半晌,心里七上八下,全没个安宁的时刻,老侯爷一时怒,一时喜,多亏崔姑姑在场,竟能把老侯爷哄得服服帖帖。
    不知不觉,已近中午,道观里有两个小道童抬着饭菜来了,火华隔着门传话,他道:“老侯爷,中饭来了。”
    “摆上来罢。”霍云说道。
    崔世君今日上山,不曾要观里留饭,那火华叫观里送饭,已将她的份例一同端来,这世间虽有礼教大防,霍云却叫火华不必另设一席,他邀崔世君同座,说道:“今日我做东,你且不必管那些男女规矩,我亲自把盏,请你尝尝我备的好酒。”
    清华观乃是道教清修之处,原本是不让饮酒的,崔世君心知他不善饮酒,想必是那日见她醉了一回酒,只当她好酒,所以特意为她备了酒,于是说道:“老侯爷以为我是那无酒不欢的人?我要不是为了应酬,平日也是滴酒不沾呢。”
    霍云横了她一眼,说道:“啰嗦,一点儿也不爽快,有酒你只管喝,哪来得这么多废话!”
    崔世君见此,也不再多言,径直坐在她的下首,霍云果然是个不拘小节,亲自给崔世君倒了一盅酒,说道:“这是我命火华在山下老农家里买来的青梅酒,今年新酿的,听说滋味不错,你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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