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氏“哼”了一声。“还不说实话吗?我了解江珝, 他娶你是有目的的,所以苏慕君的话不是不可信。不管梅氏说那孩子如何,但我清楚, 你在嫁来之时便怀孕了。”见她一副质疑的神情,梅氏继续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睦西院吃饭吗?那时候给你端了桂圆米仁粥,可却被嬷嬷拦了下来。那东西,只有有孕身之人不敢吃。”
    闻言, 归晚沉默了。
    沉默也可以当做是一种承认。梅氏勾唇, 脸上浮出一丝说是讽刺,却又颇是凉苦的笑来。“你肯定会问, 为我我早没有说。我是不待见江珝,但我不是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我再不想承认也不行,我确确实实得靠着江珝,我是不管大房,但也不会外面的流言蜚语毁了大房, 这是我为大爷唯一能做的了。所以我一直在守着这个秘密。但是,我再怨江珝,他还江家人,我再糊涂也不会容忍你一个外人来欺骗他的。”
    “我没有欺骗过他。”归晚从容道。
    梅氏警惕地看着她,问道:“所以江珝知道这件事。”
    “知道。”
    梅氏安心点头,随即想了想,又问:“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
    归晚直视她,镇定道:“江珝的。”
    “余归晚!”梅氏喝了声,“你就是不肯说实话了是吧!你是想彻底毁了大房么!”
    “母亲,我说的是实话,这孩子确实是江珝的。”归晚深吸了口气,语气渐渐缓和下来,“既然您想知道原委,那我便告诉你。许您不信,可这就是事实……”说着,宝珞将曾经的事情都道了来。
    梅氏听得目瞪口呆,全程都没有插一句话,直到归晚说完最后一句,她仍是怔愣了许久,迟迟没缓过来。
    “我知道这事离奇,让人很难相信。可事情就是这么巧,而且还有禹佐和我弟弟作证,当时他们都在。还有,当初江珝暗中满京城找个女人的事,您可曾听说了?那个女人就是我。”
    梅氏确实难以相信,她无奈笑道:“这天下真的有这么离奇的事?”
    “是。”归晚应,“这便是命运弄人吧,不过好在我们仍走到了一起,也是老天眷顾。”
    到底是“命运弄人”还是“老天眷顾”,梅氏都不在乎,既然江珝认下这个孩子,那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自然也会认下。她平静了下心情,可又一份愁绪缭绕,涌上心头,她眉心笼了起来。
    “这件事,云氏怕是不会罢休的。”梅氏忧虑道,“你别看她平日乐呵呵的,其实要强得很,又记仇。这事若是她真的错了便罢,可偏她握着真相还吃了亏,丢了这么大颜面,想来她都不会咽下这口气的。她和宋氏不一样,宋氏把所有话都放在嘴边,心里不存事。而云氏恰恰相反,那些爱往心里藏话的人最容易钻牛角尖。”
    归晚也意识到了,若是深究,自己的事到底是经不住推敲的。她想了想,垂眸道:“不然我便把实话说出来吧,管它结果是什么,总之我问心无愧。”
    “不行!眼下江珝不在,你就是个眼中钉,她巴不得能把你拔出去呢!何况这话我都不信,如何让他们信。”说着,梅氏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也清了清思绪,对着归晚坚定道:“从今儿开始,你定要把牙关咬紧了,今儿怎么说的便是怎么回事。至于云氏,你也不必管了!”
    归晚不明白梅氏到底想的是什么,但瞧着她坚定的眼神,她突然觉得这位婆婆换了个人似的,没再说什么,点头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日,檀湲院极是安宁,归晚照顾这江沛和江淮两个小孩子。她还是超常会回去给老夫人请安,每每见到云氏,二人都不言语,恍若这事便没发生过似的。但是不可能真的没发生,因为云氏也一再回避与她接触。
    不管怎样,老太太还是倾向于相信归晚的,她觉得自己的眼光不会错,何况江珝不在,这件事谁也定不了。
    还有更让人惊奇的是,梅氏竟也隔三差五地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这可是出奇呢,宋氏打量着她,满眼的狐疑。
    梅氏不但气色好多了,而且也褪下了她那身万年不换,让老太太看着就烦的素衣,头上的白色绒花也被宝石金簪取代。乍然瞧去,恍如又恢复了五年前的风采。
    宋氏暗哼。她总算是想明白了,没了个大儿媳,如今二儿媳再被人钳制,那她还真是在这家里待得多余了。她再怨江珝,那也是她的庶子。而且谁不知道江珝疼媳妇,若是让江珝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媳妇被欺负,连个护着的人都没有,还不得发威。
    梅氏到底还不是心思慢的,能转过这个弯来。瞧这样啊,这家里东西风又要换了!
    果不其然,宋氏心里正低估着,便听梅氏对着老太太笑道:“母亲,您看归晚孩子生得艰难,而璞真又出征走得急。这眼看都快两月了,咱连个满月宴都没给孩子办过,这可有点说不过去啊。”
    梅氏话一出,老太太默然点了点头。“是这么个事,我也想过。可璞真不在,淮儿早产体弱,满月时也比人家孩子差着,所以这不就耽搁了。听你这意思是……”
    梅氏笑了。“我是想着给孩子补个宴席,也给咱家小淮儿冲冲喜不是,让他长得壮实点。”
    “呵,大嫂还真是惦记自家的小孙儿啊。”宋氏哼笑道。
    这话从宋氏嘴里说出来可就不是夸了,不过梅氏非但眉头都没皱一下,笑道:“谁家的孙儿谁不惦记啊,等赶明你有了孙儿,看你惦记不。”
    宋氏淡笑,目光审度地看着梅氏,瞧样子她是认真的。于是余光又瞥了眼云氏,只见她闷声不语,脸上连丝表情都没有。
    其实梅氏的心思大伙也猜得出来,冲喜什么都是次要的,她就是要为自己的小孙儿正名,这事是冲着云氏来的。
    老太太见大伙都无甚异议,这事便定了下来,她含笑对云氏道:“二儿媳,这事便劳你操心了。”
    云氏干巴巴地笑笑,刚要应下来,却被梅氏截了话。“这大房的事,怎还好意思劳烦二弟妹,既然是我提出来的,自然由我这婆婆来做,不然还不让人看笑话。”
    “人家看得笑话还少么!”宋氏冷不丁又来了句。
    她好似非要挑战梅氏的极限,怎奈梅氏就是不生气,笑道:“今非昔比么!”说罢,看了眼云氏。
    云氏也盯了她半晌,本来这事她也不想做,便应下了。可她心里偏就隐隐不宁,梅氏如今太反常了……
    事定下来,梅氏便开始着手了。看着忙碌的她,归晚和其他人一般也是心怀狐疑,不过想到她对自己说的话,和她眼中的坚定,她觉得她是真的要重振大房。于是在给江珝的家书上她提到了这些,她没说自己的疑虑,只是捡好的说,报喜不报忧。
    江沛也开始给二叔写了信,还有骁尧的。写罢以后,他看看嬷嬷怀里的弟弟,拧着小眉头,问道:“淮儿不要写一封吗?”
    归晚怔了一下,抚着他笑道:“他如何会写?”
    “怎么不会呢!”说着,他从椅子上跳了下去,直奔弟弟去了,嬷嬷见此赶紧低了低身子,凑合着让他看孩子。小江沛摸了摸淮儿日渐鼓起的小脸,从襁褓中轻轻拿出了他的小手,拿起笔便要往他手心里画。
    “哟,小少爷,可使不得啊!”嬷嬷要起身,又怕太急,淮儿的小胳膊被江沛抻到,于是看了眼归晚。
    归晚好似明白了江沛的意思,淡笑朝着嬷嬷点了点头,嬷嬷便这么低着身子,见江沛把淮儿的手掌上涂上了墨,接着又拿了张空白的宣纸,扶着他的小手按了上去。顷刻,一直墨黑墨黑的小手印便呈现在了纸上,可爱极了。
    许是按得不舒服,小江淮哭了,嬷嬷赶紧哄着,抱出去洗手了。
    归晚宠爱地点了点江沛的小鼻子,道了声“小精灵鬼!”便将他们娘三个的信都装在了信封里,封好后让下人给侍卫送去了……
    梅氏没含糊,忙了足足半个月。大伙都道她可是用心,然云氏却知道,她不是用心,而是别有居心。宴席不过是借口罢了,接着筹备之际,梅氏不仅全全接手了大房的中馈,手更伸向了公府中公……要知道她躲进佛堂也不过才五年而已,府里上下她原有的心腹多着呢,见她操办起来,一个个都主动地跟了上来,云氏不仅无力管制,更是被严重掣肘。
    这会儿云氏彻底明白了,梅氏怕是想要躲回理中公之权!
    清明过后,赶在雨生百谷之日,为小江淮准备的宴席终于办起来了。是日,满京城的权贵来了半数,大都冲着江珝的面子,毕竟这事他儿子的宴席啊!虽他不在,也忽视不得。
    归晚抱着孩子和祖母在正堂里候着,迎客的自有两房叔叔,女眷由梅氏带着两位弟媳接待,她今儿特意换了身喜庆的紫红色织金缠枝纹袄裙,头绾富贵的朝阳五凤髻,边插金玉,雍容华贵,繁复却又不显拖沓,显然是很用心地装扮。
    她见了人极是热情,热情到两个弟媳竟跟丫鬟似的跟在后面,连句话都插不上。宋氏是冷眼看戏,而云氏的眉都拧成了个川字,面色发乌。
    云氏是个内敛的性子,便是掌了中公她在众贵妇里也是不惹眼,最平凡的那个,可梅氏不同,因为家世的原因,她自幼便带着份优越感,于是不管在哪她都能成为焦点,让人无意识地围着她转。
    眼看着大伙都将她围了起来,恭贺声,问候声,寒暄声,还有逢迎声,声声不断,笑容晏晏,云氏的危机感越发地深了。她便是如此,一旦有了心事藏在心里,话便也说不出来了。宋氏睨了她一眼,低声道:“二嫂,看开点,你不是还有个世子呢么!”
    宋氏本意是劝,却不知触了云氏的霉头。提到江珩,她更是把大房恨了个遍,于是冷道了句,“我去后面看看酒席。”便匆匆离开了。
    梅氏余光乜了她一眼,继续和大伙谈笑着,然眼波一转,突然发现穿堂上站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前来拜贺的薛青旂……
    第74章 酒宴
    见薛青旂来了, 二爷迎了上去, 虽说发生了之前的事大伙对他都心怀芥蒂,但毕竟是客,还是怠慢不得。
    薛青旂送上了贺礼, 目光扫视, 对上正在看着她的梅氏,稍稍点头,笑笑便挪过视线。
    宴席开始,归晚陪着江老夫人, 乳母抱着孩子出来了,大伙一个个起身恭贺。归晚的大舅父和舅母也来了,看着她怀里的孩子笑容欣慰, 只道这孩子出息,比上个月回外祖家时又长了不少。
    看着娇艳的归晚和乳母怀里的孩子,众人皆叹,不怪江珝非她不娶, 的确是佳人, 顾盼间宛若洛水神女般。而且人家也争气了,才入门便有了嫡子, 看来皇帝这根姻缘线是签对了。
    归晚代孩子一一感谢诸位,然她目光一扫,瞧见了不远处的薛青旂,僵住,面色登时冷了下来。
    他居然还敢来!
    那日被他截住, 她以为他是真想和自己说说话,把心结打开而已。她也知道他所言非虚,而且她也果真为他动容,也觉得二人能翻过去这一页了。然而呢,一切都是他设的计,他就是想让自己陷入那种尴尬的局面,想让自己被江家误会,从而无以容身,他甚至和云氏联手,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就算江家将自己赶出去如何?他是想冷观,还是想“伸以援手”,他真的以为自己离开江家,离开江珝就会回到他身边吗?
    不会,虽然从未与原身有过接触,但是归晚的潜意识告诉自己,便是原身,她也不会这么做的……
    须臾,归晚面色缓了过来,冷若冰霜地目光一转,对着身旁的小丫鬟说了什么,便笑着继续应酬着各位。
    女眷夫人们都过来瞧瞧襁褓里的小江淮。据说这孩子是早产,生下来的时候才三斤多,险些没熬过来,可怜得很。不过现在瞧瞧,小家伙可是有劲,抓着她襁褓上的流苏穗子说何都不撒手。初开的梨花飘了花瓣下来,点在了江淮的小鼻子上,惹得他还打了个喷嚏,可爱得不得了。
    大伙都被逗笑了,然此刻,薛青旂却从席位离开,走了过来。
    归晚余光中瞧见他了,趁他还没走过来的时候,对着各位夫人笑笑,道:“这春季难免有些凉,我带孩子去加件衣服。”
    夫人们点头,还嘱咐,孩子早产肯定不必足月的孩子,娇贵的很,可要细心。归晚应声去了,然才要上抄手游廊,薛青旂拦了过来。归晚看了他一眼,笑不上眼道:“薛公子,劳烦。”说罢,便要从他身边绕过去。
    “今儿是小公子喜宴,我看看孩子也不可吗?”他淡然道。
    她好歹是右相的儿子,是今日的客,归晚便是生气也不能在此刻。一众人都在,若是被误会,传出去免不了要生口舌是非,她便更说不清了。
    “抱歉,薛公子,孩子怕是凉着了,我要带他去添件衣裳。”归晚依旧挂着疏离的笑。
    其实薛青旂站在这就已经是个话题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他们二人曾经的关系,于是一个个都站在那侧目瞧着,方才还是关心孩子是的殷勤,此刻都是一脸八卦。
    归晚执意要走,然薛青旂却道了句:“你是在躲我吗?”
    这一问,大伙更是连呼吸很不能屏住,归晚垂眸深吸了口气,依旧礼貌道:“薛公子,您这话说的,我为何要躲您呢。”
    薛青旂没在意,直接走到乳母面前,低头看着孩子,将一根五彩缀有玛瑙小珠子的百索轻轻系在了孩子的手腕上。并看着那孩子,一脸的慈然,他宠爱道:“小家伙,我会一直守着你的。你定要好好长大,不要辜负娘亲和我。”
    娘亲和……我?
    这话一出,众人瞪大了双眼看着二人。归晚内心冷笑,就知道他今儿的目的绝对不简单,他不会放过自己的。
    归晚笑笑,道:“薛公子,我替孩子谢过您了。有沂国公府这么多长辈在,自然不劳您操心。眼下他父亲是不在,可早晚是回来的。”
    “那若是回不来了呢?”薛青旂目光未离那孩子,低声漠然道。
    归晚心猛地一震,脸色不大好了,她是知道江珝和薛冕之间的仇怨的,她安耐着,镇定道:“你什么意思?”
    薛青旂笑了,“没什么意思,云麾将军毕竟常年出入沙场,古来征战几人回,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这话可就过分了,先是说那暧昧没分寸的话,这会儿又咒人家父亲,大伙撇嘴,一个个都觉得薛青旂是未婚妻被夺,所以心里酸的,见不得人家好。
    归晚瞪着他,清媚的小脸并未因当了母亲而减色半分,她镇定如果,哼笑了声,道:“您放心,只要有薛相在,江珝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就算有那么一日,他受奸邪所害,我依旧会独自养大我们的孩子。并告诉他,他父亲如何英武,让他继承父志,不管出将入相,定不能姑息养奸!”
    闻言,薛青旂哑口望着她,满眼都是难以置信的陌生,他不敢相信曾经温柔的姑娘,竟会对他讲出这些。然身旁围观的人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都觉得她是话里有话呢?
    “薛公子来了?”身后,云氏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脸热切地迎了上来。瞧着怔愣的一众人,她纳罕笑道:“这……这是怎的了?”
    薛青旂缓过神来,淡笑道:“没事,今儿来恭贺,我正与二少夫人商议,见见小公子。”
    “难得您亲自用心。”说着,便含笑朝归晚看了一眼,走到乳母面前逗了逗小江淮,瞥了眼归晚,又端详着薛青旂笑道,“别说,这孩子和薛家公子还真有几分像呢,可是有缘分。”
    这话一出,大伙都愣住了。没听错吧?二夫人竟主动说这孩子和薛青旂像……她这是还嫌事不够乱吗,非要添这一笔。
    云氏的举动,旁人错愕,然归晚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勾唇笑道:“二婶母眼神真好啊,淮儿这么小您还能看出来像谁?还是您盼着他像啊。”
    归晚冷傲,云氏也不甘示弱,左了她也要豁出去了,反正丢的不是她二房的脸,于是哼道:“还用得着我‘盼着’么,自然是谁的孩子像谁。”
    “那这孩子到底像谁啊?”抄手游廊里,悠然慵懒的一声传来。大伙瞧去,竟是薛青旂的母亲,楚氏。
    薛夫人上前,下颌扬起,还是记忆里的那份傲慢。她撩着眼皮睨着云氏,又问了句,“二夫人,您刚才说这孩子像谁?”
    再如何,面前人可是当朝右相的夫人。云氏喉咙紧了,要知道她不是梅氏,没有一个侯爷丈夫,更没有江珝这样的儿子,她能依靠的无非是出任四品文官的丈夫。她尴尬笑道:“我也只是说说而已,觉得我家侄孙儿和薛公子有两份神似。”
    “神似?”薛夫人冷哼,“二夫人还真会说啊,这么大的孩子除了哭便只会笑,哪来的神!您这是想夸自己孩子天生聪颖,还是想无事生非啊!”
    “薛夫人,您多心了。”云氏尴尬道。
    薛夫人凌然看着她。“是我多心了,还是你心术不正!”这话一出,惊得云氏心骤然一紧,忙要解释,然薛夫人没给她机会,“二夫人,您自家什么恩怨我不管,别扯上我们薛家!为了一己私欲往我们青旂当枪使,往他身上泼脏水。我们青旂已经和裕亲王家的定了亲,您说这话,是想打裕亲王的脸呢?还是因为你儿和离,便见不得我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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