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璨一听见丹阳长公主又来了,下意识的就向陆嘉月看去。
    正好小丫头也看了他一眼。
    眼神古怪...似有些嗔怨的意味。
    丁璨当即沉下脸来,吩咐小厮:“拦住她,就说我不在。”
    小厮欲哭无泪:“二爷,但凡是拦得住,奴才们早就拦了...您又不是不晓得,丹阳长公主哪回过来不是和进自己家门似的...”
    看来自己再在这厅堂待下去,就有些碍事了。
    陆嘉月站了起来,“我吃好了,二叔慢用。”
    说完,就往外走。
    却在庭院里与丹阳长公主面对面地遇上了。
    丹阳长公主总是妩媚娇艳的,满身珠翠华服,身为皇室公主的骄傲和自矜在她眉目神态间显露无遗。
    她停步于陆嘉月面前,巍然不动,似乎在等着陆嘉月给她让道,或是行礼拜见。
    陆嘉月微低着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股子莫名的倔强,也自站着不动,既不让道,也不行礼拜见。
    丹阳长公主长眉一挑,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眼前的小丫头身上。
    昨晚就是这个小丫头,坏了自己的好事。
    好不容易遇上国舅醉酒,自己一番纠缠,眼看着就要成了好事,偏被这小丫头闯进来给搅和了。
    若是昨晚就和国舅...国舅是君子,以他的端重人品,必会娶自己为妻,正好可以遂了自己多年心愿。
    却偏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讨人厌的小丫头,横冲乱撞的,若不是听她称国舅为二叔,怕是国舅家的亲戚,自己早就让人拉出去一顿板子赏给她了。
    身后女使察觉丹阳长公主不悦,立刻开口喝斥:“眼前何人如此大胆,长公主殿下面前,敢不行礼拜见?!”
    话音未落,被缓步行来的丁璨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瞬间吓得变了脸色。
    丁璨站在陆嘉月身前,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又来了...”语气不耐,是对丹阳长公主说的。
    丹阳长公主一见了丁璨,便是眉开眼笑。
    “昨晚见国舅一人独饮,好没意思,我特意带了国舅爱喝的酒来,今晚就让我陪着国舅痛饮,一醉方休,国舅觉得可好?”
    她不过是想着昨晚没有成就好事,索性今日再让丁璨醉上一场,有一大堆女使守在门外,一只蚊子都放不进来,总可以如她所愿了罢?
    丁璨一眼就将丹阳长公主的心思看透,淡笑道:“我今日不想饮酒。”
    丹阳长公主也不气馁,伸手绾住丁璨的胳膊,笑道:“不饮就不饮,那我就陪国舅吃饭。”
    丁璨并不理会,只淡淡笑着,回头唤丁钰。
    “你先陪你陆妹妹回去。”
    丁钰在厅堂里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走出来,与丹阳长公主见了一礼,便带着陆嘉月走了。
    丁璨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跟着陆嘉月。
    直到她走出庭院去,柔弱纤纤的身影再也看不见。
    小丫头是觉得委屈了?
    一直低着头,也没再看他一眼。
    *
    丁钰带着陆嘉月去了丁璨房里,两个人闲得无聊,坐在软榻上打双陆。
    没坐多久,丁璨回来了。
    丁钰抬头看他一眼,“今儿打发她走倒像是利索些?”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倒管起长辈的事来了。”丁璨笑着,往陆嘉月身侧的椅子上坐了。
    又向棋盘上看了看,“谁赢了?”
    丁钰得意笑道:“自然是我了。”
    “你也让让你陆妹妹,”丁璨说着,取过骰子来,向棋盘上一扔,是个最大的点数,依着点数挪动陆嘉月的棋子,就走到丁钰的棋子前头去了。
    丁钰嘴巴一扁,嘀咕了两句。
    陆嘉月却没什么心思在意输赢,棋盘上纹路纵横,映入眼睛里全是一团模糊。
    丁璨不停地掷骰子,挪动棋子,天青色素绸直裰的衣袖,便在她身边挥舞来去。
    她又闻到那淡淡的沉水香的清郁气息了。
    怎么会这么好闻?
    幽幽淡淡的,既不张扬,又不厚重,闻起来让人只觉得满心里都是妥帖安稳。
    忽然就想起上午。
    左右无人,静寂无声,他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捧起她的脸,将他的唇一点一点地向她贴近...
    他是要吻自己吗?
    陆嘉月被这个突然在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就向丁璨看去,目光落在他的唇上。
    屋里燃着数盏灯烛,暖黄色的灯光下,丁璨一双温润的眉目看去愈发柔和,双唇也更显红润,唇角仍是微微抿起,是个好看的弧度。
    陆嘉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丁钰发现了她的异样。
    “你怎么啦,是热吗?脸红成这个样子!”
    不待丁璨也向她看过来,她匆匆忙忙地下了软榻,趿了绣鞋就往外跑。
    “太热了,我...我困了,我要先回去睡了!”
    屋里青花瓷大缸里供着的冰块正在融化,水滴不停落下,满屋里都是清凉的水汽。
    丁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冰凉无汗,又问丁璨:“二叔,你热吗?”
    “热啊,”丁璨顺手取过一旁的一柄紫竹山水图折扇,拨开了闲闲扇着,“嗯,确实挺热的。”
    *
    自那日之后,过去了有十来日,丹阳长公主再没来过。
    丁璨也很少出门,每日不是与两个小姑娘在一处顽笑,就是在房里看书练字。
    日子过得甚是清静。
    陆嘉月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丁璨写得一手好字。
    尤其是小楷,字体圆润端丽,神清骨秀,却又不失质朴天然的韵味。
    惊奇之下,又问他是否雅擅丹青。
    他微有犹豫,只道略通一二罢了。
    陆嘉月仍是暗暗钦佩不已。
    听说他自幼习武,有一身不凡武艺,却没想到他于笔墨书画上竟也有如此造诣。
    不知道可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闲来无事,陆嘉月又多了一个乐趣,就是待在丁璨的书房里,看着他用她送的那一套状元楼的文房四宝,在澄白的宣纸上挥毫泼墨。
    他最爱临摹赵孟頫的字帖,而重复写了数遍之多的,却是李白的长相思。
    “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陆嘉月虽向来不喜诗词,却也知道这长相思词句缠绵,涵义哀怨,乃是男子用以寄托对心上之人苦求而不得的思念。
    她不免又胡乱揣测起来。
    难道丁璨心里也有求而不得之人吗?
    *
    忽攸又过去五六日。
    天气愈发炎热。
    这日晚饭之后,陆嘉月和丁钰在丁璨房里闲坐,后厨里新制了酸梅汤,小厮送进来,两个小姑娘一边喝着,一边嬉闹个不住。
    隔了湘妃竹帘,丁璨在书房里看书。
    阿栗却突然来了。
    进来正堂,向陆嘉月和丁钰点头示意之后,便撩起帘子进了书房。
    “这个时候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丁璨发现阿栗的脸色有些不对,放下了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阿栗沉声道:“爷,晋王遇刺了。”
    随着这话音落地的,还有陆嘉月手中盛着酸梅汤的粉瓷小碗。
    碗没有碎,深褐色的汤汁泼洒了出来,在光洁如镜的龙凤檀木地板上淋漓蜿蜒,昏黄色的灯火下,看去犹如一道深红色的血迹,缓缓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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