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闻春华竟是吓的倒退三步,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是这块材料。”一溜烟跑老远,可是吓死她了。
    江太太黑着脸回家,在江先生面前把褚韶华抱怨了足有一个小时,直待江先生实在聒躁,打断妻子的话,“先别说闻太太给不给你面子,人家是做老师的,你去让人家老师改成绩,人家不应你怎么了。人家不应你说明做老师负责任。”
    “那明年儿子出国读研究生的事怎么办?”江太太气的冒火,挥着手里的小帕子扇啊扇,气的直哼哼。
    江先生叹,“他连大学的毕业证都这么艰难,还说什么研究生啊。不去也罢!白浪费钱!”
    江太太虽说抱怨褚韶华,路上早想好了别个主意,坐下同丈夫道,“要不,你去跟席姐夫说一说,席姐夫跟闻局长交情特别好,跟闻太太也说得上话。”
    “你可算了吧,我可丢不起这个人。”江先生立刻否决这个提议。
    “那我去找大姐说说,她与闻太太也好。”江太太嘴里说的大姐便是席肇方的太太,所以,江先生与席肇方正经连襟儿关系。
    江先生摆摆手,“没用。闻太太刚回绝了你,你换个人说情就有用了,无非就是再换个人去碰钉子。”
    “那你说怎么办?”江太太急。
    “这也不是能着急的事,给他请个好的家庭教师,寒假不要出去玩儿了,在家做补习。明年补考,考过了不就行了。”江先生道。
    江太太泄气,“也只得如此了。”
    又说,“要实在不成,你就去给震旦捐点儿钱,同姚校长说一说。”
    “快别提这丢人现眼的事儿了!为着孩子成绩不好,我还去给学校捐钱,找校长求情!我丢不起这个人!”江先生一摔手里茶盅,横眉竖目上楼教训儿子去了!
    因为丈夫把儿子揍个好歹,江太太找自己姐姐哭了两个小时,一个小时用来骂丈夫手黑,一个小时用来抱怨褚韶华铁面无情。
    席二太太把妹妹劝好后,连中午饭都耽搁了。待江太太告辞回家,席肇方还问,“二姨跟老江吵架了?”
    “那倒没有。是为小江的事,期末考的很不好,英文都没及格。你说多巧,教江仪英文的就是韶华。”
    “定是二姨去说情,碰一鼻子灰。”席肇方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席二太太轻拍丈夫一记,“你倒还幸灾乐祸起来。”
    席肇方笑,“好,不笑不笑。老江也是,火气这么大。找个补习老师不就行了,来年补考,过关就好。”
    “你还不知道老江那人,最要面子不过。二妹已经给江仪找好补习老师了。”
    因着江仪的事,江太太在褚韶华面前就有些不自在,待褚韶华也不比从前。褚韶华也没闲心情理会这个,她的生意往来主要是同江先生这里。江先生私下同褚韶华请教了儿子的学习问题,褚韶华说,“如果是个笨人,实在学不会,也就算了。学习上毫不用心,半点不知努力,江仪不及格是正常的。”
    “我在家也时常与他英文对话,看他英文交流并没有障碍。”
    褚韶华心说,与她婆婆同样认知的人还真不少。这些人认为可以说几句英语口语就是英文水准很高,褚韶华缓和一下神色,“碍于咱们的朋友关系,我把他们同班的试卷给你看看吧。”
    江先生在是褚韶华的书房查阅这些大学生的英文试卷,简直看的面露惭色,褚韶华将手边的一本翻译小说递给江先生,“这是我班上的学生翻译的,这位同学的英文非常不错,有这样的机会,我会推荐给他们。我并不要求每个学生都有这样的英文能力,这也是要看天分与努力的。但是,我所有的考题都在我平时的教课内容之中,我也并没有故意为难学生。我负责的学生里,只有江仪一个不及格。”
    江先生简直羞愧,尤其褚韶华又补充一句,“哪怕他出国,用他现在的英文水准答国外的试题,仍是不及格。”
    “哎,江仪因是我的小儿子,管束他就不太严厉,弄得他现在好不成器。闻太太,你有没有什么好意见给我,你是做老师的,肯定比我有经验。”
    褚韶华从书桌上拿起一张白纸,很流畅的写了一排书目的名字,递给江先生,“除了教材需要背诵外,这些书最好读一读,里面有一些不错的段落,我都标注出来了,这些段落最好也能背诵。寒假没什么事,一天二十四小时,留出十二个小时吃饭休息,还有十二个小时,可以读书。寒假可以将教材倒背如流,明年把这上面的书目全部通读,重点段落背诵,在我的科目上就可以拿到及格分了。”
    江先生接过书目,瞪眼,咂舌。
    褚韶华笃定,“江仪可以做到。”
    江先生望向褚韶华,褚韶华将钢笔插回笔帽,“我知道他的水准在哪里。”
    江先生完全不确信儿子有这样的水准,他试探地,“要不,让江仪过来您这里学习。”
    “老师也是需要假期的,江先生。”
    江先生道,“这批从美国进口的机器,费用上我再给你降十个点,基本上我一分不赚!以后,你只要多这里买机器,我全部按市价给你降十个点。”
    褚韶华扬眉,“这怎么好意思。”
    江先生无奈,“只要能让这小子成材,这点让步不算什么。天下父母心。”
    于是,褚韶华花两千大洋高价,请容臻调理江仪的英文水准。
    褚韶华还给江仪寻找了两个伙伴,阿双阿芒,轮流和江仪一起念书。之所以说轮流,是因为每天只一人与江仪读书,另一人要做褚韶华身边的工作。褚韶华说,“她俩不如你,从小没正经读过书,才学习英文一二年,更不及你自小在家耳濡目染。你们一起学,看你能不能比上得女孩子吧。”
    江仪就大年三十回家吃了顿年夜饭,初一早上吃完年糕就被他爹打发到闻家继续学习了。江仪每次哇哇叫时,容臻便说,“以前你们褚老师,每天除了六小时睡眠,一日三餐外,都是用来学习的。”
    江仪叫救命,“我又不是褚老师。”
    容臻指指阿双或者阿芒,“所以也没拿褚老师的标准要求你。”
    让江仪吃瘪的是,这俩丫头都是隔一天上课,结果进度竟丝毫不逊于他。
    江仪的英文水准在开学时已经有了显著进步,起码在交流时已经不是简单的吃饭睡觉玩耍之类的话,而是可以用语法标准的英文去表达自己的思想,整个人的气质也沉稳许多。
    虽然江仪不想承认这一点。
    江太太说儿子,“你可好好学吧,你爸在生意上给你们褚老师做了大幅让步。”
    江仪瞪大眼睛,然后气馁,窝沙发里郁闷,“我说褚老师怎么这么善良,特意找容老师给我辅导功课。”
    江太太脑袋十分灵光,跟儿子商量,“那咱们还不如直接请那位容老师来家教你哪,多给她些辅导费就行,不比你们褚老师便宜。”
    江仪抬起一双扁豆眼看他娘一眼,低头吃点心,“妈你这叫什么主意。不是这么回事儿。”
    “那怎么回事啊?快跟妈说说。”江太太很疼这个小儿子,说来,她膝下三子,长子次子皆仪表堂堂,生到老三,突然间不像爸也不像妈,倒像过逝的外公。江太太她爹,以往也是商界知名人物,不然也不能俩闺女一个嫁席家一个嫁江家,现在江太太娘家也依旧显赫。
    因这小儿子长得像爹,这又是最小的孩子,江太太很偏爱一些。
    同样原因,江先生年轻时多受岳父指点,也很喜欢这个长相像岳父的小儿子。结果,就把这小子宠的有些无法无天。
    江仪吃了半盘子点心,同他娘嘀咕,“我们褚老师都工商协会副会长了,她生意多红火,我爸这明显是想留住大客户做点让步,你还真当我爸吃多大亏啊。他老狐狸似的。”刚说完后脑就挨一巴掌,他那老狐狸爸刚下楼,听到儿子的对自己的评价,挑起一边眉毛,打算从此做严父!
    江仪瞥一眼他爸脚下的家居软底布鞋,暗想,难怪没听到声音,哼!
    江先生坐在另一侧的长沙发上,板着脸。江仪立刻说,“我上楼看书去了。”
    江先生赶苍蝇似的挥挥手。
    江仪跑书房去,江太太劝丈夫,“不是说补课很有效果,你不要总是对江仪板一张脸,整个大年下的都没对孩子露过笑脸。”
    江先生端起茶盅,喝一口,笑,“我这不是要严肃些做严父么。”
    “我看江仪现在知道学习了。”
    “还行。”没白花这么大价钱。
    江仪同爸妈的关系很好,并不真似贾宝玉那种见了父亲如避猫鼠一般,江先生也不算严父。江仪私下还同爸爸说,“你以后可千万别得罪褚老师,她真不是凡人,连她手下那两个小丫头都完全不知道累一样。我九点不睡觉第二天就没精神,那俩小丫头每天十一二点才睡。”
    “怎么睡那么晚?”江先生不解,难道晚上还要加班。
    “学习呀。”江仪说,“她俩白天跟着褚老师工作,晚上有教授过来给她们讲课,褚老师真是肯下本钱,请的都是大学教授。还有她另外的三个助理,傍晚下班后加班听讲课,学的语言都是不一样的,有学英语就有学法语的,还有一个在学日本语。等闲人谁过得了这么辛苦的日子,听容老师说,在美国时我们褚老师每天比这这更辛苦,睡觉都只睡六小时,除了星期六星期天会休息,全年如此。天哪,爸,没人受得了。我要这样,我得疯了。”
    “嗯,看得出来,你也没这样。”江先生跟儿子商量,“也不需要你跟褚老师看齐,你就跟他助理看齐就行了。”
    “每天四五点钟起床,十一二点睡觉,除了工作就是学习,人生还有什么乐趣啊!”
    “家里佣人也是四五点起床,十一二点睡觉。我看,做人上人还是比做佣人要有乐趣的。”讽刺儿子一句,江先生颌首,“褚老师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哪。”
    “可不是么。整个上海谁舍得这么投资培养下属,她助理拿的薪水比咱家公司的经理还多。为人大方,眼光又长远,我看上海这些豪门,比得上她的不多。”
    “是啊,明明已经这样出众,却还是坚持不懈的努力,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闻局长这眼光也是不得了啊。”江先生与小儿子道,“不要说上海,我看以后就是整个国家来看,他们夫妻也不会是无名之辈。成功的路很神秘吗?一点都不神秘,事实上,只要肯吃苦用功,哪怕做不了风云人物,也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如果再多一点天资,就可以在事业上取得一些成就。但不能好逸恶劳,那才将是一事无成。”
    江仪是个不缺天资也不缺运气的人,世上如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少的。
    待新年过后,容臻找到褚韶华,说到一桩令她为难的事。
    “容扬的亲事?”褚韶华问,“容扬要成亲了吗?”
    容臻摇头,“不是。是他小时候,我大哥给他定的亲事。
    “是哪家的小姐?”
    “说来你肯定认识,就是现在上海有名的名媛,陈家小姐。”
    “这是什么辈份啊,田大娶的是陈家女,容扬定的也是陈家女。他俩可是亲舅甥,娶姐妹俩,难不成以后做连襟儿。”
    “上海稀奇古怪的事很多,还有原配过逝续弦,续了原配侄女的事,辈份不更乱么。没血缘就算了,只是陈家前头十几年也没觉出辈份不对,突然现在明白过来了,说辈份不对。陈太太一脸为难找我商量。”容臻讥诮。
    “陈家不愿意亲事。”
    “如果愿意就不找我商量了。”
    “容姐姐,你希望容扬保住这桩亲事?”褚韶华问的直接。
    容臻叹气,“这不是我夸自己侄子,容扬不似他的父亲,我们容家想重新在上海立足,有容扬一人就够。我不是个清高的人,韶华,东山再起也不是容易的事。容扬不论经商还是从政,都需要显赫岳家相助,我当然希望他能保住陈家这门亲事。”
    褚韶华细问,“陈家怎么说的?”
    “陈太太说,这辈份似是不妥。陈小姐知道这桩亲事后,觉着面子上很难堪,以后成亲,不说别人怎么说,就是陈小姐与长姐的辈份怎么论,难道要给长姐叫舅妈吗?”
    “陈家当初同意亲事难道没想到这节?”褚韶华讽刺,“肯定是容家败落后,他们才想起来的。”
    容臻无奈,“我写信给容扬,想问一问他的意见,这毕竟是他的终身大事。”
    褚韶华道,“要不要我托人去同陈家说一说?原本我出面也没什么,但因副会长的事,陈家怕对我有些嫌隙。陈家与郑家交好,我托郑家去说和一下。容扬也只是暂时落魄些,他以后会有出头之日。”
    “麻烦你了。即便解除婚事,也请陈家等一等,让容家先开口,这样两家面子上都好看。不论这桩亲事保得住保不住,也请陈家明白,我们容家虽不比从前,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容臻眼中闪过气愤,同褚韶华道,“我自己也是旧式婚姻的受害者,如果陈家直接说不愿意亲事,我倒不一定非要争这口气。偏生拿辈份来说,他家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辈份不对。当初占了容家莫大好处,如今拿辈份来毁婚,没这么容易。”
    褚韶华也很厌恶陈家此举,真的是这样,谁都不是傻瓜。现在因旧婚姻毁婚不是稀奇事,容家也不是后继无人,起码,坦诚比欺骗要好。哪怕直接说你家闺女受的是西式教育,不同意旧式婚姻,过来认真的商量解除婚约的事,也不会令容臻如此恼怒。
    褚韶华以前跟郑家有些一些小摩擦,后来郑家与田四划清界限,褚韶华与郑家倒也有来有往。主要是褚韶华与穆子儒是结义兄妹,穆子儒和郑老爷交情匪浅。
    这事,褚韶华请了穆子儒来托郑老爷。
    褚韶华笑,“当时两家为什么定亲,我这个外人不清楚,想也是因交情好才定下亲事的。定亲前没觉不妥,定亲后十好几年也没觉不妥,突然这时候提出来,让人吃惊。陈小姐我是见过的,在上海的闺秀中也是数一数二,倘容氏子不成器,我必不多事,也不会让陈小姐明珠投暗。容氏子的资质,在我所见之人中也是出类拔萃,莫欺少年穷啊!”
    褚韶华托他,且这事在穆子儒这位江湖出身的人来看,的确是陈家不仗义。何况,褚韶华说的这般诚恳,穆子儒应下此事,请郑老爷同陈家讲一讲,你家这么办可有失道义。
    说陈家犹豫的倒不是道义不道义的话,倘陈家讲道义,也不会这么急着退亲了。陈会长犹豫的是,郑老爷再三夸赞容氏子人才出众。
    而且,郑家亲自来劝和此事,陈会长不好不给郑老爷这个面子。
    想着容家虽不在上海,到底还有些人脉关系。倘那小子的确不错,倒也不一定非要退亲。
    陈老爷说,“时久不见容贤侄,倘贤侄有空,不妨多来上海走一走。”
    容贤侄还没来,容亲家的死迅先传到了上海。陈家立刻打点人手,让陈公子亲自带着奠仪到嘉兴祭奠。容臻听闻此事也立刻向学校请了假,回老家奔丧。褚韶华闻知秋没有亲自过去,两人都没空,打发闻言过去代为致礼。
    今春的坏消息格外多,北京传来孙先生过逝的消息。
    接着方将军被迫退出上海,取而代之是一位张将军。
    这位张将军简直是个奇人,刮地皮刮到不要脸的地步,褚氏商行收到巨额资助军费的账单,基本上上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收到资助军费的通知,只是额度有所不同罢了。
    且张将军麾下那些大头兵简直不堪入目,说是匪类都是侮辱匪类,他一进城,上海长三堂子、书寓、妓馆、舞厅小姐的生意火爆的不得了。为了对付这等样人,上海工商协会不得不使一损招儿,包下全城的赌场妓馆让他逍遥,更有穆子儒金先生亲自出面相陪,尤其穆子儒那一手摇色子的功夫,令张将军大为赞叹,当时俩人就斩鸡头烧黄纸拜了结义兄弟。
    整个上海都受不了他,好在接下来胡少帅率兵入驻上海,张将军带兵去往徐州,总算不在上海祸害了,只是可怜徐州百姓,还不知怎样受此人荼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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