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爸爸妈妈都可以。”
    “结婚了就可以。”
    心心童言无忌:“那等到我长大了要和舅舅结婚。”
    周远一本正经:“对不起,舅舅不能和心心……”
    谢周易怕他再次惹哭小姑娘,及时掐断他话,说:“今晚心心跟我一起睡好不好?”
    小姑娘想了一下,放开周远脖子,张开小手扑过去,谢周易忙把她接住。
    五岁的小姑娘,还是有些重量,抱在怀中,感觉托住了全世界。
    周母有些过意不去,游说小姑娘:“要不心心跟外婆一起睡吧,别闹舅妈了,让舅妈好好休息。”
    心心扭开头:“我不嘛,我很乖的。”
    谢周易宽周母心:“周阿姨,没事的,我以前带过家里的侄女,有经验。”
    周母倒不好再讲什么,客气道:“那好吧,就麻烦你了。”
    周寒和渊哥巴不得有人替他们分担两晚这烦人精,乐见其成。
    谢周易抱着心心去卧室前,小姑娘叫上周远:“舅舅,你来给我们讲故事吧。”
    周远当然说好,他一时觉得小小的外甥女更贴心了。
    周瑶的房间很整洁也很简单,一张大床,衣橱书柜书桌是一体的,刷了琉璃色的漆,添了复古味道。
    谢周易替心心脱掉外套和毛衫裙子,周远打下手,一件一件接过去挂起来。
    心心钻进被窝后,谢周易才脱自己的,她刚躺下,小姑娘就亲密拱进她怀中,牢牢抱着她,闭着眼睛说:“舅舅讲故事。”
    谢周易也阖上眼睛,洗耳恭听。
    周远坐在床边,讲起了阿拉丁神灯,刚开始心心还时不时插话,问这问那,后来声音低下去,渐渐几不可闻安静下来,沉入睡梦中。
    小姑娘呼吸浅浅,乖得不得了。
    谢周易睁开眼睛,轻轻转过身,压低声音说:“她睡着了,你走吧,回房间睡觉。”
    她这样子看起来温柔极了,他忍不住遥想,她以后真正成了孩子妈妈,又该是何等温柔呢?
    周远心笙摇曳,一只手按在床沿上,俯下去含着她唇。
    谢周易偏头躲:“你克制一点,一会儿吵醒了……”
    周远追过去浅尝辄止,嘴唇往她耳边移,热气吹进她耳廓,低低笑:“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最爱的人是心心,嗯?”
    谢周易颤了颤,心脏发紧,连声音都有些细微波动:“我那不是逗她开心嘛。”
    周远贴着她耳垂问:“那你说说,我最爱的人是谁?”
    谢周易故意不上钩:“你自己说。”
    他的手便伸进温暖的被窝,企图揉她腰上软肉。
    谢周易见势不妙,赶紧道:“我知道,是我是我。”
    他却仍是占了把便宜,方才恋恋不舍收回手,露出这还差不多的神情,亲了亲她脸蛋,小声道:“我出去了。”
    谢周易“嗯”了声,甜笑:“晚安。”
    落在周远眼里娇俏可人,他喉咙丝丝发痒,低头覆上去。
    心心在旁边,周远到底不敢制造出动静,及时抽身,柔情呢喃:“晚安。”
    他出去时关了灯关了门,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谢周易鼻尖盈满了小姑娘身上的奶香,她呼吸着这软乎乎的味道,睡了个好觉。
    隔日外面天刚蒙蒙亮,心心就醒了。
    小姑娘起床气重,睁开眼睛没看见父母,一时将昨晚睡前的事忘得干干净净,这下子老大不乐意了,哼哼唧唧要爸爸妈妈。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子,情绪来得格外汹涌,说哭就哭,一点不掺假。
    谢周易坐起来,拥着被子将心心抱在腿上,手足无措软声哄了好一会儿。
    等到小姑娘慢慢止住了抽噎,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颈窝黏糊糊一片,沾满了泪。
    她不由失笑。
    若是一辈子都能想哭就哭,哭的时候有人疼有人宠,那也很好,是有福气的孩子。
    周家的房子是四室两厅的格局,周瑶卧室里面没有独立卫生间,谢周易和心心穿戴整齐后,才抱着她出去洗漱。
    经过客厅正好遇上周母,她惊讶道:“这么早就起来了?”
    谢周易与她同时开口:“您要出门?”
    “本来是要去公园活动活动。”周母笑着说,倒回来接过外孙女:“小孩子精力充沛,都醒得早,我来带她,你再去睡会儿。昨晚没睡好吧?”
    “我睡得很好。”谢周易心中暗暗叹息,虽然周远妈妈接纳了她,但相比小时候太生分,她说,“您去晨练吧,我平时这会儿差不多也起床,睡不着了。”
    周母看着谢周易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愣了片刻提议:“小易,跟我出去走走吧。”
    “好啊。”谢周易毫不犹豫。
    她洗完脸出来,周母已经将心心交给周寒。
    冬日的早晨,起着厚重的雾,天空是深灰色的,亮了整整一夜的路灯光芒丝毫不减,它们从不知疲惫,仍在尽心竭力工作。
    寒风灌满天地间,在树梢与建筑物间游过来荡过去,无孔不入。
    虽然天气很冷,但公园里面却处处是人气,老太太早早出来跳广场舞,老头儿身体素质比小年轻还好,衣衫单薄,张弛有度打拳或练太极,也有晨跑爱好者,微喘着从身边经过。
    周母往日里是广场舞大军中的一员,今天不去跳了,她有话和谢周易说。
    谢周易也知道她有话想说,耐心等着长辈开口。
    周母满腔的心事,草稿打了满腹,临到头还是觉得难以启齿,默默走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之前寒寒买房子,多亏你帮忙,给他们省了一大笔钱,拿来装修都还有剩。”
    谢周易笑笑,她看出周母想提小时候的事却因有顾虑而窘迫,她主动说:“我总记得以前有小孩取笑我没爹没妈,被寒寒二姐知道了,是她站出来替我撑腰的。我很感谢她,现在只是力所能及能帮上一点小忙,周阿姨您不用放在心上。”
    “没爹没妈”四个字勾起了久远的记忆,周母觉得是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才对往事感怀颇多。
    现下听谢周易这话,越发觉得自惭形秽。
    她深深叹了口气,脸色有些羞愧,说:“小易,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当初是我太狭隘了,也很自私,辜负了你叫我那声周阿姨。”
    谢周易十分意外,周远记着那件事也便罢了,怎么周阿姨也为此责怪自己呢?她顿时难受起来。
    周母何错之有?她对她已经算顶好的了。
    那一年冬天,奶奶骤然离世,谢周易彻底成了孤儿。
    那时周远家经历了第一次搬家,他们迁到小镇街道居住,得知这个坏消息后,七岁的周远冒着风雪徒步一个多小时赶到谢周易身边。
    他不跟家里打招呼,自作主张带了她回家,让父母收养。
    周父周母措手不及,他们刚买了新房,而且本来便要养三个孩子,家庭负担已然压得人喘不过气。
    多一个小孩不是仅仅多一张嘴那么简单,所以即便他们喜欢这个小姑娘,也心疼可怜这个小姑娘,却无论如何都觉得无法答应下来。
    但周远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多番恳求不成后,他朝父母直直跪下去。
    “我求求你们了,就让小易留在我们家吧,我以后不要零花钱不要压岁钱不要礼物不买新衣服了,我长大了也会出去赚钱的。”
    周母试图拽他起来,说:“这么冷的天,地上凉,周远你弄感冒了可没人管你。”
    周远小小年纪,兴许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的缘故,劲却大得惊人,连周父也拽不动他。
    他瞪着漆黑的大眼看着父母,表达他“你们不答应我就一直跪到底”的态度。
    谢周易比周远还要小半岁,她除了聪明,还过早体会到生活艰难,心中清楚周父周母有多不容易。
    她不愿让他们难做,加之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不愿成为别人的负担,于是拉他:“三哥,我一个……”
    他看着她的眼神软下来,哄道:“你乖乖的,先别说话。”
    而后他又转向父母:“求求你们了……”
    数不清求了多少次,最终周父周母拗不过他,无奈松口应下了这事。
    周父倒是一咬牙,出于真心。
    不过在周母那儿,这只是权宜之计。
    过了几天,趁着周远不在家的时候,周母单独和谢周易坦白情况。
    “小易,周阿姨知道你是个明白懂事的孩子,你瑶瑶大姐和寒寒二姐过几年就要读高中了,以后她们还要上大学,阿远也要上大学,我们家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要是再加上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不是不想收养你,但实在是家里情况也不怎么好,有这份心,没有这份能力。希望你别怪我自私。”
    “这两百块钱你拿着花,缺钱了来跟我说,想吃我做的菜了就来家里玩,好不好?”
    周母没明着说反悔,也没明着让她离开,谢周易懂了意思,她说:“好。”
    她不要那钱,周母硬塞到她棉袄荷包里。谢周易离开的时候,周母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红着眼抹泪。
    她苦,难道周母又不苦吗?
    谢周易充分理解她。生了自己的女人有义务养她都还抛弃她一走了之,更何况与她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
    要说起来,周母对她可谓仁至义尽。
    天空的雾似乎降落到谢周易眼里,她双眸中泛起潮湿,主动挽上了周母手臂。
    周母身体一僵。
    谢周易笑着说:“周阿姨,奶奶在世时一再告诉我以后要孝敬你,我可是喝了你的奶才长大的呀!”
    周母心中一震。
    这事她自己都快不记得了。
    那会儿她母乳太多,条件又不像现在这么好可以冷藏保存,多个小孩子分着吃反倒解决了她的麻烦,因此并不觉得是施了恩。
    现在谢周易这么说,她的意思是——
    她对她只有感激,她以后会将她当妈妈一样对待,请她不要为曾经不得已的选择自责,也无需担心她会介怀。
    周母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也什么都不必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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