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家人,他还是不愿意见封夫人,好像是把当时的事都怪在了封夫人头上,其实只是因为做不到原谅自己。
    他没有办法一边悼念甘甜的亡魂,一边当作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去和封夫人冰释前嫌,并且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一年两年三年,如同机器人一般地不带活人感情地熬过这些时间,封景寒也仍然完全没有一丝要和封夫人和解的意思。
    他变得比认识甘甜以前那时候还冷漠很多,仿佛浑身的血都是凉的,很少真笑。
    谈生意应酬的时候分外客气,扭头离开脸就恢复成了冰块。
    封景寒一直把自己困在这样的状态里,活得毫无情感,也让封夫人生生受了三年的折磨。两个人之间的心结结在那,封夫人心里早拧了个巨大的疙瘩,堵得她三年来都没喘过一口顺畅气。
    时不时憋到气虚无力,会想——怎么就把好好的日子过成这样了?
    实在憋不住的时候,她会厚着脸皮硬着头皮去找封景寒,但基本每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样——不见。
    今天仍然是大半天恍惚虚度,和老姐妹吃了下午茶,心情也没起色多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春日暖光消了大半,封夫人抿口气,临时改变主意:“先不回去了,去公司。”
    司机师傅没什么可说的,直接应一声:“是,夫人。”
    车子直接开到公司大门外,车门打开,封夫人从车里出来。
    她以前还见不出什么老态,因为活得轻松,也注意保养。而过去这三年过得特别压抑不顺心,人老得快,现在站到阳光下,斜光打上侧脸,已经能看到眼角有细密密的皱纹。
    她下车后直接踩着高跟鞋进大门,进去后不需要出声打招呼,公司里的前台保安都认识她,直接把她领上电梯,带她上楼。
    她基本不管公司里的事,来公司当然不是为了正事,她是来找封景寒的。
    但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不管她是去封景寒的别墅还是来公司,都见不到封景寒。
    她还没能到顶楼进封景寒办公室的大门,就被李兴奇给拦了下来。一通婉拒说辞过后,客气地把她带到楼下咖啡馆坐着,跟她说:“夫人,我请您喝杯咖啡,您休息会再回去。您是真的来的不巧,封总现在不方便见您。”
    封夫人面色淡然,放下手包在李兴奇拉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来,“没有一次方便的,别敷衍我了。”
    说完示意一下李兴奇,“你也坐吧,陪我喝杯咖啡,开解开解我。”
    李兴奇一副工作时候办正事的模样,面色里带着点恭敬,在封夫人对面坐下来,却不主动说什么话。
    而封夫人叫李兴奇坐下来,是她自己有不少话要说,至少想知道封景寒的情况,都得问李兴奇,于是开口就是:“封景寒最近怎么样?”
    对于封景寒的状况,李兴奇实话实说:“还是老样子,这两年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对谁都冷冰冰的。”
    封夫人叹口气,“都已经三年了,他打算还要这样下去多久?”
    李兴奇摇头,“他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别人说什么都没用。”
    封夫人还是叹气,转开目光看向咖啡馆的玻璃幕墙外。外面墙壁折角有木香,目光在星星点点的黄色花朵上停留一会,又收回来,“现在也就你跟他走得最近,你帮我们多照顾照顾他。”
    这是应该的,李兴奇点头,“您放心。”
    说要李兴奇开解,但封夫人也没坐着和李兴奇说太多。等咖啡上来,端起来抿了一口,就起身走了。
    坐车回家,到家后被拒见的郁结之气在心里还没散干净,实在不痛快。闷闷地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电视也不开,手机也不看,闷坐到封爸回家。
    看着封爸往沙发边走,开口就对他说:“我又去公司找你儿子了,他还是不见我。”
    “自讨没趣。”封爸到沙发边坐下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电视里响起节目的声音,封夫人闷口气,“我能怎么办?就随他这样了?他是我儿子,难道这辈子就这样不见了?让你说,一家人这样,算怎么回事啊?
    封爸目光落在电视上,手里按着遥控器,“当初你为了逼他分手拒绝见他,还不准他回家过年,也没看你在乎这辈子还见不见,态度挺坚决的。”
    封夫人被封爸堵得闷住一口气,“我心里本来就不舒服,你还存心气我是吧?我当时那么做,我的出发点也是为他好,不是为了害他,也并没有真想跟他断绝母子关系。再说,我要是早知道那丫头能为他连命都不要,我当时委屈点忍气吞声也就接受她算了,可我真没看出来她对我们封景寒有多真心……”
    封爸说话还是不客气,“你就是没事做闲的,什么都想管,管太多管翻车了。封景寒不是十六不是十八,他是个成熟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人要娶什么样的人是他自己的事。他尊重你这个当妈的,你却从来没尊重过他。你逼他的时候,只想着他会因为你是他妈而跟你妥协,你拿亲情胁迫他,你还想过什么?”
    这些事情,封夫人早在这三年里放在脑子里翻来翻去想烂了。但她对于封爸的说话语气有点不满,于是回他:“当时你也是反对的,怎么现在就全赖我一个人头上了?那个丫头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现在弄得我像杀人凶手一样,我冤不冤我?”
    封爸找好了节目,放下手里的遥控器,“我可没跟那丫头接触过,只是听你说了很多,你把她描述得太不堪了,我才会对她印象不好。不过现在人都走了这么久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人还在的话什么都好说,不在了,封景寒自己过不去这个坎,打不开这个心结见你,我们谁都没办法。”
    封夫人无力地靠到沙发上,声音微虚,“我没那本事,我有那本事,我给他再捏一个甘甜甜出来。不管那丫头出身好不好,有没有教养,给不给我好脸子,只要对他好就行了。我忍气吞声一点,想想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封爸鼻孔呼气微重,“你要是能早点这么想,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封夫人想记起甘甜那张在她看来跟妖精一样的脸蛋,发现已经记不太清了,时间太久,快把那个丫头的样子忘干净了。
    只记得长得过于漂亮,跟祸害一样。
    她对甘甜的死是没有什么伤痛感的,只是快被过去这三年的家庭环境逼疯了,无比想解脱,所以时常忍不住反省自己。也是三年的煎熬和反省,磨掉了她所有的一意孤行和强势,用亲身体验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她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可以重来,她可能依旧改不掉对甘甜那样的女孩子抱有的天生成见和不喜欢,但她会为了自己的儿子做出妥协让步,让他过他自己想要的生活,自己不去干涉。
    但是时间不能重来,于是她只能祈祷封景寒早点解开心结,从心底的这片阴影中走出来,别再这么自虐下去,同时也能原谅她。
    ————
    初春傍晚,空气里依旧带着丝丝凉意,风吹在皮肤上是冷的。
    没有其他应酬,封景寒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出公司大门,上车回家。
    司机师傅随便放了个广播,是个情感电台,女声温柔,讲的都是些穿校服时期的年少往事。
    封景寒坐在后面,对广播内容没什么兴趣,侧着脸看车窗外还没染上暮色的街景。
    灰的建筑绿的草树,在目光里快速地闪过,都没有留下清晰的轮廓。
    车子走到一个路灯,停下来等绿灯。
    街角人来人往,挂着立体热狗图案的烘焙店里飘出面包香,香味被吹到路面还剩零星。
    封景寒的目光扫过店招上的大热狗,漫不经心地落下来。不经意地扫到一个正从烘焙店里出来的女人,目光没有停留,收了回来。
    收回来没有两秒,他眼睛突然一亮,像被按了某个开关一样,猛地又抬起头来。
    视线里,刚才被他扫到侧脸的那个女人拎着纸质手提袋,身上背了个宽肩带墨绿色小包,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一样,已经走到了全部背对他的位置,结果突然又回了一下头,朝他这个方向随便看了一眼。
    看到女人转过脸蛋的瞬间,封景寒心脏骤停半秒,然后瞬间猛跳堵到了嗓子眼。
    视线里的女人和他脑海的女人长得太像,看着那个女人回头随便看一眼后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封景寒语气急沉地出声让司机师傅打开车门锁,然后不顾一切地推开车门下车,脚步跟随视线,都在失控边缘。
    第82章
    脚步慌而急地随着视线跟过烘焙店,晚风卷携店里的面包香吹在脸上,已经没了初春的凉意,只让封景寒觉得生燥。目光在沿路行人的肩膀头顶上跳跃,他急切得只恨自己没有长上一对翅膀。
    这么着魔般地盯到岔路口,目光恍惚一跳,把隔了一段距离的人跟丢了。
    顿时心里慌乱四起,本来就跳得更快的心脏现在几乎要蹦出胸腔。
    一口气接一口气地咽不下去,他步伐很急地追到岔路口,站在路口焦急张望,转头四下找寻刚才看到的那个女人,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那个女人的脸蛋和自己脑海里的人高度重合。
    不知道该等下一个绿灯过路口,还是该直接右转。
    犹豫了一会之后,封景寒直接调转步子迈开新的方向,往右再找下去。
    没什么依据,没什么直觉,只是不死心罢了,只想追到那个人攥住她的手腕好好看看她罢了。
    他抱着这样焦急又痛苦的心思,追下几条街,也没能再把那个女人追回到视线里。
    最后一身疲惫站在路边,额角出汗,喘息难平,只觉得自己再一次被这个世界给无情抛弃了。周围的车流人海用俗世的嚣闹把他孤立起来,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孤立无援。
    过去的这三年里,他不是没产生过这种幻觉,时不时地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看到某张让他想疯了的脸,但每次也都是晃一下神就发现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不过是某个特征和甘甜相象,他就心生期待产生了联想,看仔细的时候发现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但这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第一遍不经意扫过那个女人的侧脸觉得像可能是错觉,但第二遍他看过去的时候,看到那个女人再次回眸,他看得十分仔细,他可以肯定那一定不是错觉。
    就算那个女人不是甘甜,也是个跟甘甜长得有九分相似的人。
    这种熟悉感是很要命的,在无望黑暗的世界里破出一道光,让他冷冰冰的心脏瞬间燃起了热度。
    可是他把人跟丢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又去了哪,还会不会再出现,所以热度顿起顿消,又再一次陷入冰冷绝望的境地。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最尖锐的一把刀子,可以完全割掉一个人心里的所有幻想和期望。
    封景寒已经很久没有幻想过了,自从接受了这个事实以后,就一直在心灰意冷地自虐。如果不是今天真的看到一个和甘甜长得那么像的人,他也不会有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第一次失控——不顾一切地在路口下车,疯狂地追过几条街,在微凉的晚风中湿了额角以及衬衫后背。
    处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中,他没有打电话让司机找过来,自己颓然地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缓解情绪。因为热扯松了领带,胳膊搭在腿上,微低着头慢慢平复气息。
    这样坐着平复了很长时间,全然不顾自己一个大公司的总裁该有什么形象。
    在平复下来以后,也没打电话让司机再来接自己,而是直接到路边打车,自己回家去了。
    坐在出租车上,面色冷静,而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那个女人时候的画面。他想说服自己不要再多想,就算那个人长得再像甘甜,也不可能真的是她。
    不是甘甜,他就算找到了这个人,又有什么意义?
    找个长得像的人顶替甘甜?他不会这么做。
    心情大起大落以后,他到家还是和平时一样的状态表情。不苟言笑,眉间仿佛挂着冷霜,直接洗手吃饭,然后洗澡进书房。
    他现在虽然还能在这个房子里看到甘甜的影子,但已经没有最初时候那么痛苦。
    有时候他会想一些灵异的事,信了鬼神灵魂,觉得甘甜没走,一直在家里陪着他。这样想的时候,心里会不自觉踏实很多,不会那么孤独难熬。
    他倒也没有精神分裂到真幻想个甘甜的假魂魄出来跟他说话,只是这么自我欺骗罢了。
    这一晚进书房,因为路上发生的事,终归还是不像以往那么心神安宁。
    掀开电脑看不进里面的半份文档,ppt上的大字标题也在眼前糊成一笔勾墨。街角烘焙店里出来的女人的那个回眸,像刻在了他的脑子里,甩都甩不掉。
    虽然一晚上都在说服自己,但心底仍然有个声音在不安分地提醒他——那个就是甘甜。
    在忍不住想得几乎又要狂躁起来的时候,他深闷口气摸起手机,很快地翻出李兴奇的电话拨出去。
    电话响了两声后接通,李兴奇在那头习惯性地先出声:“封总,您有什么事?”
    没事确实不会找他,尤其这几年里他好像完全没了作为一个活人的情感以后。
    但封景寒这次沉默了,没直接开口说事。
    他沉默当然也有原因,因为说不出那句“我觉得甜甜可能还活着”,早在甘甜刚走后的几个月时间里,他不愿意接受现实,一直是这么想的,而且也说过。
    当时李兴奇就给他分析过甘甜还活着的可能性为零,让他接受现实。
    那时候他因为悲痛过度说这种话还可以理解,现在再说,自己都觉得有点像在发神经。
    三年了,甘甜怎么可能离开他三年还活得好好的?
    李兴奇看他不说话,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机出了问题,又叫了他几声“封总”。
    听完李兴奇的重复称呼,封景寒抿口气,又默了片刻才道:“没什么要紧的事,帮我再随便查一下小八和甘叔的行踪,查到后告诉我,查不到就算了。
    李兴奇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又要查小八和罗吹子的行踪,早在甘甜去世的第一年,他一直没找到小八和罗吹子去哪了,在那时候就已经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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