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已经过去了一个冬天和大半个春天,正值四五月,百花繁茂的时节。
    人潮来来去去,或者有人笑,或者有人哭。他们在为自己的人生烦恼,少有人抬头看天上发生了什么。这是一个自成体统的小世界,无知地保持着幸福往前运行。
    周臾一路上没吭声,直到胖子将自己最后的几个物业和存折翻了出来,全部挂出去换现金。至于编辑,也来得很快。他快速地浏览了胖子的文稿大纲,偶尔抬头看看坐在阳台上发呆的她。
    “女朋友?”
    胖子哪儿敢,丧丧道,“我债主,老大,下半辈子的老板。”
    “大大,新文太棒了,我保证面世就会火,你说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怎么写出来的?直接被人丢去刀山火海看的。
    想到这儿他又兴奋了,道,“科幻有兴趣没?我有门路构建科幻世界,保准儿是你没见识过的,各种细节完美——”
    周臾虽然没看两人,但耳朵却将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她现在的身体,一大半不算人类,只有一小半还保留着人类的习性。若她愿意,瞬间可用意念力笼罩整个地球;若她愿意,也可马上搜刮银行金库和各种珍贵的物资。可她没那么做,只因女娲在被转化殆尽的时候留给她一个模糊的信息。
    这世界交给你了,好好守护它。
    她用力敲了敲额头,乱糟糟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胖子和编辑的讨论没完,但是房子周围却安静得十分异常。编辑突然接了一个电话,抓着胖子就想出去。她开口,“你们要去哪儿。”
    胖子道,“去出版社那边看看。”
    周臾看着编辑,中年男子目光闪烁,里面全是畏惧。
    她笑了一下,“滚吧。”
    编辑如释重负,带着不明所以的胖子出门了。
    只等了片刻,房门被敲响。
    六界连通是大事,各界的星空都发生剧烈的变化,纵然是落后的过去界也能看见斗转星移,更何况已经能够走出地球的人间界呢?
    在连通的一瞬间,地球上空的星空如打碎的玻璃镜子一般散落了,露出稀疏了许多的天幕。这里,原本就是星海的角落,许多的星星不过是倒影一般的存在,当星门开启后,幻影消失,地球人自然发现人类置身孤岛。
    巨大的恐慌在上层蔓延,封锁消息,集合全部力量搜查,最终却落实在几个异样的能量点上。
    周臾身体周围的能量真空,令一切仪器失效。也因此,她仿佛一个活地标,走到哪儿都能轻易被发现。
    她的家庭,父母,上下三代,亲缘血缘,包括卖出的蔬菜以及最近的社会活动,全部摆上了某些人的案头。越研究越发现经不起研究,一个以她为名的小组迅速成立,其中包括了武装、科技等等各方面最顶尖的人才。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稳重的中年男子。
    周臾坦然地坐在阳台上,一动不动,感知里编辑和胖子已经从电梯下楼,被隔离在一公里以外;周围的住户和商户,也被撤退;街口,八个方向的交通,被封路了。
    “抱歉——”来人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她开口,“你们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中年男子诧异,她道,“用最短的时间送各种贵金属、石油类产品、高能聚合物来。你们想知道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承受得起。”
    男子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见女子眨了眨眼睛,他连同身后的武装队便被送出门,站在了公寓楼下的大街上。
    神异的行为,肆无忌惮展露力量,超出了任何想象和计划安排。
    周臾意念力跟着那中年男人,通过电波去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建筑。十几个人的小会,数百人的技术支持团队,上百块屏幕上不断展示太阳系内外的星空变化。他们在激烈的争论,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周臾,是合作还是毁灭。考虑清空城市,核弹攻击;或者干脆满足她的要求,直到她的欲望大到谁也不能满足。
    她从不知道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居然还有这样的存在,晃晃悠悠地游荡了许久。
    听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这些人没得出任何结论,因为没人敢站起来拍板,承担历史的审判。
    她分神回空间站看了看,明昭坐在宫殿外面的台阶上,和小草玩,和小花玩,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有些心酸,很干脆地再次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在中央最大的屏幕上显出字迹来。
    “我想要的,送过来——”
    纷争彻底停止,予取予求。
    周臾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贵重的金属和油类产品源源不绝地通过公寓楼电梯送上来,甚至还包括了许多钻石产品。然而一切的物质对她都只需用能量评判,看也不看全部丢能量槽里转化。
    沉默地,当系统能量点数满足了一次往返后,她停手了。
    接洽的中年男子满头大汗,她道,“暂时就这样吧,如果还有需要再继续送过来。”
    中年男子抬头,恐惧但坚定道,“我们想要的——”
    周臾笑了笑,扬手丢出了一点东西,那是她在未来界玩耍的时候,拍摄下来的星图以及一些日常生活片段。或者对目前的科技帮助不大,但却能重新定义这宇宙。这世界从来不缺聪明人,只是需要打破旧有的思维模式而已。
    周臾重新进入空间,带着明昭去了无间界。
    失去主人的空间站,空旷冷清得仿佛活死人墓。
    “好冷,害怕。”明昭抓着她不放。
    “乖乖的,咱们去找你的备份资料。”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无所不能的周臾完全看不懂那些巨大的机械设备如果操作,也不明白它们的运行原理。
    “怎么办呢?制造你的文明和咱们现在的文明,根本就不同。”
    她撑着下巴,“明昭,你说我该怎么办?”
    顾明昭什么都不明白,只好好地看着她,然后跑旁边玩儿去了。半晌他激动地跑回来,“周臾,好多个周臾——”
    他闲逛,逛到存那九十九个循环的地方了。
    可这点却激发了周臾,既然她不懂,自然有懂的人。谁懂?过去界储存物资,人间界储存希望,可未来界储存的是科技力量。纵然景光不在,但空间站在,未来界最强的主脑在。
    周臾没有返程,用剩下的能量买了去未来界的票。
    这回没有迎接他的人,因为整个未来界的空间站陷入了混乱之中。在景光消失,主脑接手的空档,几个部门的老大瓜分了空间站内一切能够带走的东西。包括土壤、水、空气和神木。
    因此,周臾抵达的时候,面对的是一片废墟和主脑派来的维护机器人。
    “我们已经有了希望,现在只需要时间。”主脑对她道,“你这次来是想做什么呢?”
    “我对未来界内部事务没兴趣,毕竟人类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道路。只是有个小忙,想请你帮一下。”
    主脑道,“人类得到了自由,ai没有。我现在不能离开未来界,你需要的东西我帮不了。”
    “我会把明昭的主体搬过来。”
    “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以及,新的看门人——”
    周臾看着它,“叫我周臾就好。至于看门人,不,现在不该叫看门人了。空间站在最初的设计里,应该是六界交流沟通的捷径,是该恢复它们最初功能的时候了。”
    “用地球的称呼,叫海关更合适。”
    “好的。”主脑没有感情色彩,它道,“我在这里等你。”
    周臾笑,希望下次来,见到的还是它。毕竟在它为未来界寻找星门的时候,沈致远已经将整个垃圾箱和荒区全部整合,两个主脑之间的竞争才刚刚开始而已。
    周臾便又回了地球一趟,这次天人界和妖魔道都给她赠送了不少能量点,所需的贵金属就少了些。等着她的依然是那个中年男子,态度和上次截然不同,客气中带着信任和臣服。他在运输的中间给她汇报,已经安顿好她父母亲属,对她郊区的菜园子也进行了重点保护,几样科研成果特别加密设置等级,菜园子的管家也就是脑子里安装了芯片的宋建国,也被纳入国安系统。
    种种杂事,她不关心。
    只是又留下一些过去界的信息,供他们参考。
    此去无间界,是搬家。
    明昭山一样大小的本体被起出来,装在空间站内。幸好空间站几次扩张,面积已经堪比一个小国家,能安放得下。
    后,又带着去了未来界。
    但主脑在面对如斯庞大的本体几乎惊呆了,只道,“如今的科技比起上一个文明来,落后太多,我不确定能不能帮得上忙。”
    “只有你了,天人界和妖魔道那边对此更没办法。”
    “但我觉得可以请他们协助。”  便来了几个人协助。
    天人界使用了储物之术,妖魔道的大力士用了搬运之术,重新将明昭的本体组装起来。为了彻底研究,主脑给自己做了三个身体出来,一个负责日常事务,一个负责清理明昭浩如烟海的资料库,一个负责研究顾明昭的身体结构。
    “不要害怕,给这位小哥哥看看。”周臾安慰惊恐的顾明昭,“我会一直陪着你。”
    顾明昭很抗拒陌生人,特别是纯机械外表的主脑和怪模怪样的天人,他的一双眼睛仿佛稚子,本性上更离不开周臾。为了让他乖乖配合检查,她只好将自己的胳膊给他抱着。
    主脑使用了最先进的仪器。
    “他的身体构造和普通人类类似,皮肤,五官,肌肉,血液,内脏等等。”主脑在解释,“但是深入细胞就能发现,细胞结构和人类不同,dna虽然相似,但是在y染色体上——”
    周臾明白,道,“这具身体不是自然孕育生产的,而是明昭利用技术手段自行合成的。”
    “生化人技术。”主脑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抗压试验,他应该能承受超强爆破。”
    “不。”周臾想也不想就拒绝了,她只有这具皮囊,不会承担任何风险。
    主脑对顾明昭身体的研究停止,但幸好在资料库检索中找到了几个备份。
    “明昭本体系统使用的是通用语,这一部分没问题。但系统运行的源代码却是从女娲时代而来,咱们没人能明白那些文字,除了你。”
    周臾便去协助,看到了一百次轮回实验的真实资料。
    明昭在每一次轮回结束后,都会因为能量衰竭而强迫进入休眠,也就是被格式化。在格式化之前,他会将自己和实验备份,存入资料库。最开始的时候,都是冷冰冰的实验记录,从哪里开始,在哪里转折,最终在何处失败。越到后面,情绪性的词汇多起来,失望,兴奋,后悔等等。
    第九十九次的时候,他给自己的备份留了一个问号,每次初始的我还是最开始的那个我吗?
    看来,对自我的认识不仅仅人类有,人工智能也有。
    主脑对这部分资料很感兴趣,希望周臾能够翻译出来。可周臾在看过后,拒绝了。
    这是明昭最私密的东西,不适宜公开。并且,主脑这种纯理性的存在,或者反而会搞出大件事来,在没有制约它的力量出现之前,她不会松手。
    “好的,我理解你对我的警戒,但是没有明昭的备份,顾明昭永远都是个小白痴。”
    “不会。”周臾找到了第九十九次轮回的备份数据,“你把这个导入就行了。”
    顾明昭的身体里,有接口。庞大的数据输入,耗时三个月时间。其间他瘦弱的身体进行了好几次的扩容。主脑惊叹道,“这个生化技术很牛叉了,明明初始容量那么小,但是居然能自动根据输入的数据量进行调节。而且,他的皮肤在自行吸收空气中的光线和游离能量。这么说起来,必然是使用了女娲身体开发的技术,和神木的——”
    周臾不想听它叨叨,在输入完成后,带着昏迷的顾明昭回了自己的空间站。
    从现在开始,道未来不知道多少年的漫长时光,他们会在一起。她攒钱,带他去想去的地方生活。宇宙这么大,六界连通后,边缘交叉的地方在碰撞,新的星系在生成,看起来用不了多久会重新生机勃勃。
    水果店重新开张,王凤带着顾桥来,略有些抱怨,“去哪儿玩了?这次怎么那么长的时间?店都荒废了,生意怎么做?还有钱吗?”
    顾桥却关心,“明昭呢?”
    “在楼上睡觉。”她笑道。
    “怎么不下来帮忙?我去叫他——”顾桥便要上楼。
    “顾叔。”周臾立刻阻止他,“明昭累了,病有点犯了,别打扰他。”
    顾明昭的病是隐患,顾桥日夜操心的就是这个。地雷爆炸,他伤心,但又无能为力。
    “叔叔放心,我会一直和他在一起,陪着他照顾他。医生也说了,会有好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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