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棘伸长手把傅盈揽进怀里, 在她背后轻抚。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似乎对观南要说的事情一点不感兴趣,只是笔直而坚定地站在傅盈身旁, 让她靠着,给她安抚。
    傅盈非常震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她收敛神情后推了推江棘的手说:“我没事。”又看着观南,“你说, 从头开始说,我想听全部。”
    观南挑了下眉, 有点儿小遗憾。
    她恢复得可真快,他还没欣赏够她震惊的表情呢。
    不过, 也无所谓了。
    反正还能看到的,他不信她对他之后说的话,会无动于衷。
    观南扬唇,深邃眼眸打量着傅盈:“好啊, 那我——开始了。”
    随着这一声“开始”,所有人的思绪都跟着这讲故事一般的低沉嗓音, 回到了朴素、老旧、落后的八零年代。
    那是他们父母之间故事开始的年代。
    事情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
    八零年的时候, 傅盈的父亲和观南的父亲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又恰好成为同班级同寝室的同学。两人都学习拔尖, 还一同获得了交换到国外留学的机会。
    远赴他乡, 陌生的世界令他们友谊更加深厚,再加上彼此不仅有共同语言,且能力相当, 目标相同,甚至梦想也相差无几,不出意外地成了关系非常铁的兄弟。
    两人不管做什么都在一起,留完学又一起回到国内,进入同一个研究院,共同致力于能源领域的研究。
    但到底,人和人是不同的。
    观南的父亲钟毓文单纯地热爱学术,热爱钻研,结婚后除了研究便是妻子孩子,而傅成江不同,他的热爱里开始掺杂进野心和功利。
    在那个遍地是金、搏一搏破屋变别墅的年代,比起苦哈哈地每天做实验,傅成江的目光更多地落在了……
    “等等。”傅盈忽地插话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爸爸好像已经去世了吧?”
    她查过他,所以还是有点印象的。
    观南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去世了,是他妈妈一个人把他生下来的,而且,他妈妈把他生下来之后也很快去世了。
    观南似乎不太满意自己的故事被打断,他舌尖轻点牙龈,眨着眼道:“是。”
    傅盈又委婉道:“你似乎从出生起就是在别人身边长大的。”
    “没错。”
    “所以……你听谁说的这些?”傅盈抛出问题。
    她有些疑惑,按道理说钟意是观南的亲兄弟,他比观南还要大上几岁,也在亲生父母身边养过几年,他对傅成江于佑晴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敌意恨意,观南这个做弟弟的反倒对他们家恨之入骨,况且,那些事发生在他出生之前,他上哪听得这么全面的版本?
    傅盈扭头看向钟意:“你知道这些吗?”
    钟意顿了顿:“我猜想他们曾经有过节,但并不是很确定。”他解释,“我查过傅成江申请的那些专利,其中有部分专利我在家父的手稿中看到过类似的,但具体如何说不好。”
    傅盈点头:“我对上一辈的恩怨也不清楚,甚至闻所未闻。”说着她抬眸看向江棘,“你知道吗?”
    江棘耸了耸肩。
    傅盈又看向观南,问得真切:“所以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观南神情镇定得很,他轻嗤了声:“你们不是查过我么,看来你们找的人水平不太行。”
    傅盈朝他抬了抬手:“那么麻烦你解惑一下。”
    观南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他不太喜欢现在的氛围。
    如果说刚才的气氛和情感都由他带领由他掌控,那么现在就和刚才完全颠倒过来——所有人都质疑地看着他,他成了最被动的那个。
    就好像……他在被审讯一样。
    观南沉下眼,想了想,还是道:“傅成江曾经有一个左臂右膀,他和我的养父是战友。”
    傅盈也不打断,再次抬了抬手,示意观南继续。
    站在傅盈身旁的江棘见状勾起唇角,拍着傅盈背的手改为在她的发丝之间穿行,一丝目光也没留给观南。
    他时而轻嗅傅盈的发丝,时而用手指卷起发尾,把对观南的无视表现到了极致。
    而钟意,更是一脸莫名地看着弟弟。
    表情大概可以归结为——真的假的?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好好讲故事。
    即使有深仇大恨、有一堆深沉的过往,在这一刻也会忽然泄了气。
    观南舔了下唇,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和挑衅。
    他一点不想讲故事了,反倒更想直接冲上去,跟所有人同归于尽。
    见观南沉默,傅盈举了举手:“不如我问你答?”
    没等观南回应,她便自顾自问道,“你的养父是不是跟你说——曾经我爸妈和你爸妈关系非常好,亲如一家,但因为我父亲有野心,所以做了对不起你父母的事。他们曾经一起做研究,所以我想,应该是在研究上有分歧,或者……我爸抢走你爸的研究成果?”
    “还有,我得到的资料里你爸似乎是因为——”傅盈顿住,她一时不怎么想的起来。
    江棘在她耳边提醒:“脑溢血。”
    “对,脑溢血。”
    傅盈接着说,“他因为脑溢血去世,接着你母亲在生你时难产,但你父母去世的时候我爸妈和他们并不在一个地方,我对他们的过世表示遗憾,但不认为他们去世的直接原因在于我的父母。”
    “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观南脱口而出。
    傅盈摊开两手:“你知道?你当时在场吗?”她顿了下,“你母亲去世的时候你确实在场,不过我不认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能分辨当时的情况。”
    观南脸色发青,眸色更沉。
    傅盈挺直了脊背,微抬下巴,气势丝毫不输对方:“我不知道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如果你有证据,我非常支持你向法院告我的父母。”
    “如果他们确实曾经对你的父母做过什么不好的、甚至是丧心病狂的事情,只要你有证据,那么即使法院判他们死刑,我也毫无异议。”
    她看着观南的眼睛,认真道:“我不想听那些无法考证的‘据说’,没什么意义,不如我们聊聊关于我丈夫车祸的事情?”
    江棘耳朵微动,他捏了捏傅盈的手:“我喜欢丈夫这个称呼。”
    傅盈伸出手肘推了推他,小声道:“别闹。”
    江棘轻笑了下,不再说话。
    观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的互动。
    傅盈朝他抬了抬下巴:“说说?”
    观南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语气嘲讽:“不知前因的后果,又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她定定地看着观南,目光平和,“所以,说说吗?”
    办公室内的紧张气氛到此彻底消失。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上照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杯子里的茶叶打着卷沉入杯底,小房间内的小小孩砸吧砸吧嘴,嫩嫩的小手在充满奶味的空气中抓了抓,似是要醒。
    偌大的办公室内,几个人或站或坐,看起来仿佛只是在进行普通的聊天。
    这不是观南所构想的场景。
    他厌恶且拒绝这种类似‘茶话会’的画面,也非常想打破这样莫名其妙忽然平静下来的氛围,不过一时间没有什么头绪。
    他知道突破点在于傅盈,可她忽然变得油盐不进……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观南微眯起眼。
    他的心里充斥着恨意,但人并不傻。
    他轻声问傅盈:“难道你觉得我会傻到跟你坦白这些事情?”
    傅盈眨了眨眼,疑惑道:“可这是你自己说的啊,你问我想听什么——是车祸、拍地,还是我父亲的死。我现在照着你的意思问了,你却不说了?”
    “……”
    “你不说的话——”傅盈摊摊手,神情淡淡,“那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可以走了。”
    观南看了看傅盈的神情,接着目光又在江棘和钟意身上逡巡了一圈。
    他忽地笑着拍了拍衣摆:“看来今天并不适合谈话。”
    傅盈冷声道:“今天不适合,以后也不会有哪天适合。”
    观南看着傅盈,语气意味深长:“我认为会有适合的一天。”
    傅盈长叹了口气,对于观南的迷之自信非常无语。
    她指了指四周的监控:“这儿到处都是监控,还是那种有录音的监控,你所说的一切都会被记录下来,所以,下次再见,应该是法庭上。”
    观南倏地蹙起眉。
    傅盈真诚发问:“难道你觉得我和江棘很傻吗?觉得这栋大楼可以任你来去自如?还是说你觉得说话可以不用负责?”
    她似乎对观南越来越差的脸色毫无所觉,继续道,“你难道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们会一点查不到证据?卫少洲被派到省外,风达几个单子被抢,这些事情为什么会发生你真的一点没思考过吗?”
    “是,你之前确实成功了、得手了,但是,以后不会了,绝对不会。”傅盈直直地看向观南,目光正直,“好了,我说完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啊,再补一句,你如果脚步快一点,下楼应该不会碰上警察。”
    随着傅盈最后一个字说出口,办公室内再次陷入了静谧。
    观南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傅盈,眼里隐隐能看到血丝,像是在隐忍着什么,又或者是在酝酿着什么。
    当了许久背景板的江棘往前站了一步,把傅盈挡在身后,也隔绝了观南的视线。
    江棘睥睨着他,语气淡淡:“听不懂我妻子说的话吗?”
    观南笑了出来,他不停地哼笑着、点着头往后退:“好,我走。”
    路过钟意时他扭头喊了声,“哥,走了。”
    钟意没动。
    他蹙着眉头,看向弟弟的目光有失望,也有难过,或许还有难堪和自责,总之非常复杂,但他也清楚,不管他怎么想,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救不了观南。
    观南缓缓地敛了笑,眼睛不眨不眨地看着钟意,又说了遍:“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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