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腾的手猛然僵住,他轻轻按了按创口贴,然后重新坐回地毯上,表情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就这样盯着秦嫣:“那个黑丫头?我没碰过她。”
    秦嫣倏地转过头拧起眉:“没碰她?那你把她喊上去看月亮?看两个小时?”
    钟腾脸上突然又布满戾气,目光透着一再的忍耐:“劳资又不是饥不择食的人,我特么缺女人到这个地步?”
    秦嫣看着他蕴含阴鸷的双眼,忽然怔住了,如果他真的没有对小小动手,为什么当年小小会离开东海岸,会出国?
    月光照亮深色墙纸上的不规则图案,像一幅捉摸不透的泼墨画,就像人性一样,复杂难懂。
    可忽然之间,秦嫣想明白了,她全明白了,她明白了钟腾的用意,和小小的诀别!
    秦嫣无法理解钟腾对他哥,或者说对他家人那种扭曲的情感,如果说他爱他们,可他做得每一件事都在跟他们对着干,如果说他恨他们,可他又在用自己残忍无情的方式铲除那些破坏他家庭完整的人,就例如范家。
    他根本就不需要动小小,在小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走进那个楼栋和钟腾独处时,她就已经毁了。
    即使她告诉所有人,她只是和钟腾看月亮,但是没有人会相信,在东海岸这个地方,你好的时候,所有人巴着你,你说的脏话都是香的,而当你落魄时,你身上的一个再小的污点都能被放大百倍,千倍。
    秦嫣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吴家独女吴青蓉的自杀,于桐满身的伤痕,没有人能躲过东海岸的刀子,小小不是不想解释,而是她知道钟腾的目的,所以她的解释在东海岸一文不值。
    钟腾能轻易毁掉小小,就像他现在能轻易毁掉秦嫣一样,当秦嫣出现在他的大趴上时,钟腾已经断了她回东海岸的路,无论以后怎样,她都回不去了。
    秦嫣的眼神从墙纸上收了回来淡淡地说了句:“你家墙纸真丑。”
    钟腾愣了下,还回头望了望,秦嫣已经站起身往浴室走去冷冷地说:“把你脸冰敷一下,晚上睡觉前涂抹你盒子里红色的那管软膏,不然明天更肿。”
    钟腾斜看着她:“挺懂的吗?”
    却听见她说:“肿多了你也会懂。”
    她关上浴室的门,没一会传来流水的声音,钟腾想到上午她矫捷的身手,这背后所吃的苦恐怕也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他抱着药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一下。
    那个周末,钟腾一大早就出门了,秦嫣以为他要加班,结果他买回了好几卷墙纸,还是那种蓝白色带小印花的,秦嫣想到他一个大男人去买这种墙纸也是醉了。
    然后整个周末他从早到晚都在忙着换墙纸,秦嫣基本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有些奇怪他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还会贴墙纸,钟腾理所当然地说:“我家墙纸就是我自己贴的,这个又不难。”
    秦嫣看着他熟练地裁纸,处理墙面,涂胶,忽然发现这个人在生活上也不是一无是处。
    所以,本来冷冰冰的家在换了墙纸后,忽然变得温馨起来,连同整个色调都不一样了。
    而在他们的消息彻底曝光后,秦嫣干脆也不藏着掖着了,钟腾有时候出席外面一些活动直接光明正大带着她,她甚至偶尔还会陪钟腾去集团开会,外人都传她和南禹衡早就秘密离婚了。
    虽然不禁让人唏嘘,但大多数人又莫名的理解,因为南禹衡之前身体一直不大好的样子,秦嫣这么年轻跟着他,多少也是有些委屈了。
    加上钟腾的脾气,听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不好惹,所以起码明面上没人会去唾骂秦嫣的不是,只是又多了一桩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秦嫣的确很给钟腾长脸,她到底从小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又出国熏陶了两年,加上优异的文化内涵,身上透着落落大方的自信,不管到任何一种商务场合,遇到什么样形形色色的人,她都能游刃有余地和人攀谈。
    她从前觉得秦智之所以学习上不怎么下功夫成绩还那么好,是因为他拥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力,后来秦嫣才慢慢发现,这点上她多少和她哥还是有点像的。
    所以很快她脑中就编织出一张强大的关系网,而随着她待在钟腾身边的时间越长,这张关系网就越来越大,她能过目不忘地记住钟腾身边出现过的任何一个人,通过零散的信息拼凑出对方的身份,来历,和钟腾的交情深浅。
    虽然钟腾从来不会让秦嫣去他开会的地方,也不会在他不在的情况下让她进他办公室,但是秦嫣清楚,南禹衡让她把她看到的告诉他,那么他就一定有他的办法!
    钟腾上学时就没好好学习过,有次去个商务聚会,一个老外跑过来敬他酒,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钟腾板着脸盯着他,那个老外被他看得一脸尴尬。
    一旁的秦嫣看见了,赶忙走过来朝那个老外伸出手,没说两句,就和那个老外相谈甚欢的样子,老外临走前还和秦嫣贴面道别,秦嫣余光看见钟腾的表情差点吓了一跳。
    老外刚走,钟腾就气势汹汹地说:“他凭什么亲你?”
    秦嫣无语地走到一边:“他没亲我啊,他只是有事要先走。”
    “他握你手握了半天。”
    秦嫣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钟总,你是活在上个世纪吗?那你下次别带我出来。”
    钟腾又一副自己跟自己闹别扭的样子:“不行,要是再遇到老外怎么办?”
    秦嫣嗤笑道:“你不能把你被狗啃一样的英文整一整吗?你说现在大公司的老总哪个站出来不是一口流利的发音,害不害臊?”
    “没人教我。”他说得理直气壮的。
    秦嫣偏偏不接他的话,那晚司机开着车,他们坐在后排,钟腾的眼神一直瞄着秦嫣放在腿上那双白净的手,她看着窗外微微拧着眉,钟腾知道她白天去找了律师谈秦文毅的案子,虽然晚上还是答应陪他出来了,不过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开了一半,钟腾才终于冲动地握住了她的手,秦嫣下意识要挣脱,却看见他目光炯亮地开了口:“你上次说你爸公司的那个同行,我可以帮你把那家公司盘下来,但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总得给我个正大光明帮你的理由吧。”
    秦嫣又抽了下手,钟腾有些赌气地攥得更紧了:“老外能握我不能啊?”
    秦嫣瞪了他一眼:“你在我问我要名分?”
    “嗯。”他还当真就承认了。
    秦嫣转过头再次看向窗外:“我爸的事还不知道怎么说,我没心情和你谈这些。”
    一直到司机将他们送到公寓楼下,秦嫣刚准备进大楼,被钟腾一把拉住,她转过身看着他,他似乎经过一路的思想挣扎,开口对她说:“好,那我先盘下那家公司,尽我最大的努力,我只要你一个准信。”
    秦嫣抬头望着他,苍白的月色照进他的瞳孔里,有些朦胧得不真实,让秦嫣看不清这双眼里几分真几分假。
    夜风拂过她温婉的长发,良久,她才吐出几个字:“我考虑下。”
    她知道,钟腾在逼她离婚,在逼她彻底和南禹衡断绝关系,他用了最大的诱饵来逼她离婚。
    在电梯里的时候,秦嫣脑中总是浮现和南禹衡大婚那天的画面,他从轮椅上站起身,轮廓是那么悠然深邃,浑身透着雅致清幽的俊朗,他牵着她沿着长长的t台直到登上那圣洁的礼台,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的手指套牢,俯下身把她拥进怀中,她似乎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时的自己心跳快得要爆炸,她终于成为南禹衡的妻子了,那么多年携手走来,她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的人生那么圆满。
    想到这,秦嫣忽然感觉胸口又有那种闷闷的感觉,她扶着电梯里的扶手开始大口喘气,钟腾问她:“怎么了?”
    她拍了拍胸口说:“你没觉得电梯里很闷吗?”
    “没觉得啊。”
    出了电梯,钟腾掏门卡,秦嫣忽然感觉整个大脑都在发胀,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不停从胸口涌了上来。
    钟腾刚打开门,她就推开他冲进厕所关上门。
    钟腾也被秦嫣的样子吓到了,他站在浴室门口不停敲门问她:“你怎么搞的?”
    秦嫣拼命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可依然无法抑制那种想干呕的冲动,她努力憋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眼里的泪被憋了出来,痛苦地倒在地上,深红色的裙摆像血一样散落一地,她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死死咬着唇害怕得全身发抖。
    第141章
    十分钟后秦嫣打开门, 钟腾就立在门口, 他一只手撑着门,面色发紧, 目光幽暗地盯着她:“怎么回事?”
    秦嫣打开他的手云淡风轻地说:“女人都会有的那么几天。”
    直到她走到沙发那, 身后都没有动静,她回过身对上钟腾的眼神, 他依然站在原地神色幽深地锁在她身上,冷不丁地说了句:“你刚才吐了?”
    秦嫣微微皱起眉:“你不知道姨妈来了会头晕难受?贫血。”
    钟腾看着她没再说话, 倒了杯热水送到她手边, 秦嫣刚接过水, 钟腾就走到一边掏出一根烟,秦嫣睨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不能少抽点烟啊,整天让我吸二手烟。”
    钟腾看了看手中刚点燃的烟,默不作声地灭了。
    晚上秦嫣临睡觉前, 看见垃圾桶里扔了几包没有拆的香烟, 她望了眼楼上对他喊道:“把烟扔了干嘛?准备戒了?”
    “不行啊?”钟腾躺在楼上懒散地回道。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 秦嫣总是感觉身体软绵绵的, 一到下午就想睡觉, 整个都很没精神的感觉,钟腾见她那样,便又拿起pad开始研究菜谱,还做了猪肝汤说要给秦嫣补血。
    秦嫣近来变得有些不大愿意出门,钟腾推掉了一些工作抽时间陪她,其实秦嫣根本不需要他陪, 大多时候,他只是在家里,然后各忙各的,可饶是这样,也能让钟腾感到心安。
    这个世界上,秦嫣是第一个让钟腾感到安逸舒服的人,仿佛只要她在身边,他经常失控暴躁的脾气就会得到缓解,他喜欢偷偷看她,看她认真看书的样子,看她发丝垂在脸颊弄菜的样子,看她蜷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
    她每次躺在沙发上只有一小只,让人感觉柔软娇小,她睡觉不会乱动,可是会窝成一团,睡着了还会皱着眉,每每看得钟腾心疼地想把她抱在怀里,可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不敢再对她粗暴,他怕…她会离开他。
    直到几天后,钟腾让她陪他参加一个晚宴,秦嫣不太想去,可钟腾说那个晚宴很正式,他需要一个女伴,而别的女人没有资格站在他身边。
    秦嫣拧不过他的一再坚持,钟腾大概早有所准备,连晚宴的礼服都为她准备好了,是一件纯黑色的长裙。
    秦嫣很少会穿纯黑色的礼服,可当她穿上身后,钟腾的神情完全变了,那件优雅性感的黑色鱼尾礼服仿佛是为秦嫣量身定做的,右边一道长长的开衩延伸到膝盖上方,露出她若影若现的腿部线条,行走间白皙迷人的腿仿若黑夜中绽放的诱惑。
    秦嫣有些不自在地说:“这件会不会有点暴露啊?”
    钟腾眼里透着掩饰不住的炙热:“你有这个身材穿。”
    她将长发挽起,露出优美精致的锁骨,虽然脖子上没有华贵的珠宝,可当她和钟腾出现在那个慈善晚宴时,很多人的目光都朝他们投来。
    钟腾剑眉英挺,五官立体,一袭浅灰色西装得体挺拔,而他身旁的女人,气场完全不输给他,他们刚踏入晚宴厅,秦嫣便看见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例如东岸商会里的一些大佬们,例如南城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例如端木翊,例如…南禹衡。
    秦嫣终于知道钟腾非要拉她来的目的了,他想告诉所有人他们的关系,在秦嫣说会考虑以后,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公布他们的关系,坐实了那些谣言。
    秦嫣的目光落在南禹衡身上,他穿着黑色的双排扣西装,沉稳的气场纵使在这么多人中依然出挑醒目,隔着很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遥遥相望。
    霎时间,很多人都将目光在南禹衡和他们两之间徘徊,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
    钟腾此时弯起臂弯侧头盯着秦嫣,无数道目光扫视而来,秦嫣的手腕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可她最终还是垂下眼帘,将纤细的手搭在钟腾的臂弯上,从那一刻起,她便默认了这种关系。
    所有人又去看南禹衡,他只是转过视线,淡淡地和周边的人交谈,没有再朝他们看过一眼。
    秦嫣声音很低地说:“看来你知道今天会遇上什么人。”
    钟腾却斜斜地勾起唇角:“不是迟早的事吗?”
    他们走入聚光灯下,钟腾在恍惚中有一丝错觉,这觥筹交错的场景和十年前钟家成年礼上的舞会交织在一起,他的身边依然是这个女人。
    只是不同的是,十年前她像个灵活的鱼儿不停戏弄着他,再从他身边溜走,十年后的今天,她只能乖乖待在他的身边。
    钟腾忽然心情大好,侧过身子不顾旁人的视线一把环住秦嫣的腰附身在她耳边亲昵地问道:“想喝什么?”
    秦嫣竭力忍住不自然的表情说道:“随便吧。”
    钟腾便拿了两杯香槟过来,刚走回秦嫣身边,就看见端木翊从远处朝秦嫣走来,到了近前还没说话,钟腾已经回到了秦嫣的旁边,将香槟交到她手中,顺势霸气地拦着她的腰迎向端木翊似笑非笑地说:“哟,端木总也对慈善感兴趣啊?”
    端木翊面色不大好地扫了眼钟腾,直接没理他,对秦嫣说:“我跟你聊聊。”
    秦嫣看了眼钟腾,钟腾的手依然握住她的腰,没有丝毫放人的意思。
    端木翊冷嗤一声横扫向钟腾:“钟总就这么不自信啊?怕秦嫣离开你几分钟就跑了?”
    钟腾牙关紧了一下松开手,秦嫣回头对他说:“我一会去找你。”钟腾听见她清甜的声音,才点点头转过身走到一边。
    刚坐下来秦嫣就把手中那杯香槟放了下来,端木翊毫不客气地说:“你和你哥是怎么回事,你们两脑子都坏了?你怎么会跟了钟腾?我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还有你哥是怎么回事,我这段时间找他怎么连电话都不回?”
    秦嫣却忽而狡黠一笑:“你要变成好奇宝宝了,想知道吗?”
    “废话!”
    “那你帮我一个忙,而且这件事不要告诉第二个人!”
    ……
    没一会秦嫣回到了钟腾身边,他问她:“端木翊找你干嘛?”
    秦嫣耸耸肩:“说他长得比你帅,我眼神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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