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病着?”赵歆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却不赞同的摇了摇头,“如今战乱未平,你若病着,易生大乱。若大梁的江山就此葬送在你手里,百年之后你如何有脸面见祖宗及战死沙场的将士们?”
    “你且放心,我有分寸。”皇帝执着的问,“三年,行不行?若不行,你就歇了那份心思。”
    “行啊,怎么不行。”赵歆点了下头,语气宛如在回应别人问她能不能吃一碗饭般寻常。
    皇帝笑了一下,“一早同几位辅政大臣说了许久,还真有饿了,歆妹妹可要留下陪我吃顿饭?这吃一顿就少一顿了。”
    “就冲你这句吃一顿少一顿的话,吃,得吃。”赵歆也微微一笑。
    内侍被传唤进来时,心思敏锐的察觉到殿内气氛不一样。就这短短的片刻功夫,他们明显感觉到皇上似乎轻松了很多,而公主,身上的气势愈发足了。
    也不知在这短短时间内,兄妹俩都谈妥了些什么。
    ……
    而几位辅政大臣从太清殿走后,就分别各自去处理自己手上的事了。
    镇远侯亲自去了一趟兵部,告诉兵部尚书可以下发文书到桂州,调兵至幽州。
    兵部尚书觑了觑镇远侯的神情,提了一句:“可要将世子爷也一并调到幽州?”
    虽然说幽州战事已起,可身在桂州远比在幽州要危险得多。
    调走五万人,桂州仅剩两万多士兵,且因杨老大的事,席香与众将士们都生了隔阂。主将与手底下的人不和,如何能带得好兵?一旦西戎进攻桂州,其处境艰难,可想而知。
    放到幽州去就不一样了。
    幽州如今的情况百姓皆知,即便最终守不住幽州,世子爷随军撤走也情有可原,完全不会招一点骂声。毕竟,连镇国大将军都牺牲在那儿了,其他人守不住是正常的。
    若是守住了幽州,那可就是大功一件。
    镇国大将军都守不住的城,被世子爷守住了,这传出去,可不是十分长脸?
    兵部尚书那点小心思被镇远侯看在眼里,可国难当头,不想着保家国太平,反倒在个人小利上钻营,着实叫人反感。
    镇远侯面色微沉,可到底是没将心里的嘲弄显露出来,只和和气气拱手道:“辛大人美意,老朽心领了。家里小子过惯了一帆风顺的日子,不知江山难守,容易养出好逸恶劳的性子,都快当爹的人,也该让他历练历练了。”
    聪明人说话不需太直接,兵部尚书会意,拱手回了一礼:“侯爷高义。”
    兵部调兵的文书当天便送了出去。
    到桂州席香手中时,陈令带着一个消息,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第099章
    陈令带来的消息是——西戎王宫乱了。
    西戎八个子女,趁着他带兵出征大梁时,斗了起来。
    王后所出的仅有大王子哈德一个,他伤了子孙根,已然无可能继承王位。而杨钩,因不是西戎王亲生,也被排除继承王位的可能。剩下的六位,包括还是幼童的八王子,都有可能继承王位。
    西戎以强者为尊,是以即便身为公主,亦有继承权。
    争夺王位的诱因是王后放出风声,要在几位庶子庶女中挑选一位过继到她名下。
    也就是说,只要谁过到她名下,以后就是最有可能继承王位的。
    但哈德却不甘心就此被王后放弃,他自幼便是被当王位继承人来培养,呼风唤雨惯了,一朝从天堂坠入地狱,如何肯认命。
    既然他的母后想另选个儿女来顶替他的位置,那他就让她无人可挑。
    于是除了杨钩外,包括哈德在内,这七位同父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们彻底是斗了起来。
    席香从陈令口中得知这些,顷刻间脑中闪过数种想法。她问陈令:“此事赤努可知道?”
    陈令饶有兴味地答道:“这事么,争得你死我活的那几位,在这上面倒是达成了一致,把消息瞒着死死的,赤努如今一心想攻陷大梁城池,哪知他后院起了火。”
    可不是。
    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趁着西戎王率兵出征时斗起来了。
    要的是西戎王不知道,等他率兵回去,王位该谁继承,已经成定局,西戎王只有接受的选择了。
    席香低头沉思了片刻,“赤努率兵出征,是不是也和这次王宫内斗有关?”
    陈令颌首:“是,正是王后亲自说动赤努出征的。他一走,王宫就乱了。”顿了顿,他又改口:“说是王后的主意,其实也不尽然。是你弟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说动了王后,才拉开这场内斗的开端。”
    杨钩啊……
    席香脑中浮现出弟弟那张精致秀气的脸,抿紧了嘴。
    “也是他往永安堂递了消息,我才知道王宫乱了。”陈令道。
    若非如此,谁又能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戎王宫发生什么。
    “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席香有一瞬间的不解。从母亲平常说起在西戎王宫的生活来判断,赤努对这个非亲生的儿子还是很宠爱的,程度仅次于哈德大王子。但不管再宠爱,他也是没有继承王位的权利的。
    他实在没有道理去做这事。
    “这只有他来找你时,你亲自问他,才有答案了。”
    席香一愣:“找我?”她记得没错的话,弟弟很排斥她,主动找她应该是不可能的。
    “早晚会来找你的。”陈令难得看到她转不过弯的茫然,忍不住弯唇笑了一下,“他不会白白把消息卖给我们,何况你娘如今在大梁,就算不愿认你,亲娘他却不会不认的。”
    提到母亲,席香沉默下来。
    陈令当她是在担心杨钩,便劝慰道:“你放心,他既然有能力往外递消息,说明他在西戎王宫很安全,内斗波及不到他。”
    “我知道。”席香摇了下头,尽管没和杨钩生活过,但从以往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个弟弟虽年纪小,但心里的城府却不比大人浅。甚至于,他要算计起她来,她可能还不是对手。担心弟弟自然是有的,但席香也知道,他是绝对能保证自己安全的。
    “我只是在想那几位要斗多久才能分出个输赢,若是长达三五年的,只怕到时候幽州桂州都是赤努的囊中之物了。”席香叹了口气。
    这陈令还真不好给个准话,昔年大梁诸王谋逆的风波也是长达两年才结束。那还是因为大梁过半朝臣忠心耿耿追随先帝的缘故,所以才能在两年内平了乱。
    而西戎王宫那边,上至贵族下到百姓,向来都是以强为尊,谁有能力就服谁。今日是哈德手底下的忠臣,明日就有可能投诚二公主了。
    完全没有大梁那等宁肯死也绝不背叛的忠君气节。
    可以说,眼下西戎王宫已经乱成一锅粥。偏偏赤努不在,他的几位子女能力其实都差不多,谁也不服谁,只消看这场内斗中,最后是谁命长些,能活到西戎王率兵回去了。
    “既然——”是杨钩算计,那事情发展应当都在他掌控之内。但陈令只说了既然两个字,话就戛然而止,脑中闪过了一个极其大胆的猜测。
    随后,他也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但面对席香询问的目光时,他将脑中的猜测压了下去,话锋一转,道:“你娘在汴梁很好,公主还亲自去看她几回,我母亲也常去她那儿走动,她们两人性格相投,时常一说就半天话。”
    席香“嗯”了一声,她娘在汴梁,她倒是不担心的。
    “至于其他的,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不必要多想,徒增烦恼。”陈令叹了口气。
    庄鸿曦战死,别看陈令平时对他没什么客气尊敬,实则正是因为两人感情深厚,才没了那些虚礼。老家伙走了,陈令心情沉重,难得在席香面前没有像以往那般玩世不恭。
    席香见他如此,本想让他离开桂州的话顿时不好说出口了。
    只好让人去找陈瑜,希望他这当大哥宽慰陈令。
    陈瑜当天就拎着兵器,面无表情地把陈令拎校场上,单方面虐了陈令足足一个时辰。
    陈令毫无还手之力,打不过最后绕着场子跑起来,一边跑还一边嗷嗷求饶:“大哥你饶了我,我真打不过你,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
    场上围观的一些将士知道他是永安堂的东家,是他们衣食父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便也纷纷出声替陈令求情:“世子爷,咱们要有风度,手下败将还投了降,那就不能再下手打了!”
    众将士的面子,陈瑜还是要给的。遂,他便停下,神情寡淡地问:“心情好些了么?”
    “好好好,好得不能再好了。”长兄面前,陈令自己那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他。
    他想借着心情消沉的借口赖在桂州不走,席香没看出来,陈瑜却是看得透透的。
    他倒也没赶陈令走,人生在世,谁还没有个任性的时候了。陈瑜明白陈令担心席香想和她共进退的心理,不赶他走,是因为这是他的选择,自己无权干涉,并不意味认同他的行为。因此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追着他打,以为他会落了面子而呆不下去,自行收拾包袱滚蛋。
    不料,陈瑜还是低估了陈令厚脸皮。
    陈令被长兄追着这一通打,哪怕被军中将士笑话,他照样还能没脸没皮的和军中将士混成一团。他外出经商谈生意,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没接触过,军中这些个心肠耿直没什么心眼的将士,他要想搞定他们,不过是不是一顿饭的事。
    离开校场,和将士们一起在营里吃饭,不过几口热汤喝下去,他就和这群汉子们称兄道弟上了。接下来,他还和将士们同进同出,不仅跟着一起训练,还跟着一起轮值去巡防。
    他俨然成了军中一员。
    熟起来后,有人便偷偷在陈令面前咬起耳根子:“席将军那说一不二的性子,三公子你怎么受得住?我要是你,找什么样的娇婆娘不好,可不爱找这样整天硬邦邦的板着一张脸的。”
    陈令脸一正,神情严肃地同那人道:“席将军小时候救过我一命,若是没她,我只怕早被人贩子卖到倌楼里了,能不能活到今日都不知道。”
    那人听得啧啧称奇:“还有这等事。”
    “有句话怎么说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陈令掷地有声,一脸的大义凛然。
    旁边有人立即嗤之以鼻:“三公子你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什么以身相许,明明是你整日粘着席将军,她人在的时候你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当兄弟们都眼瞎啊?”
    原来咬耳根子那人立即附和:“是了,我差点被你骗了。三公子你这可不地道,席将军虽整日冷着脸,在军纪处罚上有些不近人情,但她长得俊啊,军中至少有一半人,都想对她以身相许呢,缺你一个不缺,你要是不想报这恩,咱们兄弟一场,可以替你去啊。”
    正说着话,便看见前方席香和穆瑛正路过,那人立即扬声喊道:“席将军!”
    席香以为他有事,便停了脚步,看了过来。
    “席将军,三公子对你没甚情意,只为报你以前的救命之恩才要以身相许。俗话说得好,夫妻俩要交心要两情相悦,日子才过得好哩,你考虑下咱们呗?咱们虽没三公子长得俊,但胜在知冷知热是个体贴人啊。”
    军中汉子多,平常没事就爱唠叨几个荤段子,更露骨的话席香都听过,但还真没人这么大胆敢说到她头上来的,当即挑了下眉,轻轻“哦”了一声,“你们想给我当小?”
    “成啊,只要席将军愿意,咱们不介意。”那人顿时一笑。
    “不行!”陈令跳起来,“我还没同意呢!”
    “哈哈哈,瞅瞅三公子这跳脚的样子,可不是像极家里抱着醋坛子喝的婆娘?”众人都哈哈大笑。
    陈令察言观色何等厉害,在方才那人叫住席香说话时,就知道这军痞子们是拿他调侃,故而才十分配合。他“啧”了一声,“你们家里的婆娘要是也身在营地,你们还能大方得起来,我跟你们姓。”便起身朝席香走去。
    众人里还真有媳妇是在军营后勤处的,于是就笑不出来了。
    至于没有媳妇的,看着陈令殷勤地关切席香吃没吃饭的样子,心下顿时冒酸了。
    他娘的,有对象了不起啊,秀恩爱都秀到军营里来了。
    有陈令在中间做调和,这样一来,缓解不少了因杨老大之死将士们对席香的不满。
    营里那群和杨老大感情好的将士们,见着席香也没再冷冰冰的了,虽不如以往那样一团和气,但总算不再僵持了。
    席香奉令调出五万兵到幽州,但接下来整整半个月,西戎王再没有率兵进攻幽州。
    幽州的将领们正纳闷,却忽然收到从桂州传来的急报——
    西戎王率兵进攻桂州了。
    原本在幽州的三十五万人马,这那半个月里,又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了二十万人到桂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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