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重大,不能打草惊蛇,但也不能瞒着,谁都不给说。”
    乔菀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先差人去跟圣上和皇太子说一声,再盯着那几家人,看他们近来有什么意动……”她毕竟年纪小,说到这儿便停下了。
    乔毓已经十分满意,再去看乔静:“你呢?”
    “张六娘撺掇我们叫家里人出来住,想必也是受人指使,这样大的事情,没人敢将希望放在一个不是自己人的女郎身上,既如此,张家必然是靠不住了。”
    乔静凝神细思,道:“像张家这样的门户,是不是还有好些?那几家人许诺了他们什么利益,才能将他们拉上船?”
    乔毓摸了摸小侄女的头,又去问心思敏捷的乔南:“你觉得呢?”
    “大唐毕竟是大唐,国势正盛,绝不会在朝夕之间倾覆。五姓七望虽有名望,想要叫大唐易主他姓,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乔南似乎早有计较,目光锋锐逼人:“我猜,他们并没有在这几家中挑选新君的打算,一来利益太难瓜分,哪一家先冒头,都会触发众怒,二来,地方上仍有李氏宗亲坐镇,即便真的做了选拔出新君来,用不了几日,怕就要被赶下去,何苦为之。”
    这才是真真正正说到点子上了。
    乔毓目光微亮:“你是说——”
    “圣上当年宫变登基,并不曾引发地方大变,其一是因为他掌控大势,无人敢说二话,其次便是因为他也姓李,即便真的做了天子,肉也是烂在自家锅里,李氏宗亲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乔南微微一笑,侧目望向大安宫望向,意味深长道:“太上皇还在世,荆王乃荒王胞弟,正经的嫡次子啊……”
    乔毓拍了拍大侄子的肩膀,颇有些惺惺相惜,正待说句什么,却见白露一掀垂帘,从外边儿走进来:“四娘,卢夫人前来拜访,老夫人推说体弱不便见客,她便到这儿来了。”
    卢夫人?
    乔毓还没反应过来,乔南便先一步道:“是郑彦石的妻室?”
    白露颔首道:“正是。”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乔毓早就等着呢,摸了摸自己今早晨特意为郑家人化的妆,又忙叫人取了家伙来替侄子侄女妆扮,忙活完之后,方才道:“叫她进来吧。”
    卢夫人比郑彦石要小两岁,约莫四十上下,也是能做祖母的年纪了,只是她常年养尊处优,保养得当,面容光洁不逊于二十五六岁的少妇,气度亦是十分端雅。
    白露前边儿引路,她随同在后,刚进内室,便见乔毓脸色蜡黄的坐在上首,精神似乎有些萎靡。
    乔家的两个女郎坐在她旁边,眼下青黑,好像许久没睡了一样,乔南忧心忡忡的站在一侧,脸色倒是还好。
    卢夫人心头一动,面上却不显,示意身后女婢将礼物递与白露,这才向乔毓施礼,温声道:“两家从前是有些嫌隙,但毕竟都过去了,再为此介怀,倒伤了彼此情分,我此次登门,也是有意修好……”
    “修好?夫人,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乔毓上下打量她一眼,毫不客气道:“你不怕你的死鬼男人半夜回去找你?”
    “来找我?他做了鬼,也是去找那些姬妾,如何会来找我!”
    卢夫人面色微变,脸上不觉显露出几分嘲讽,看起来倒是真心实意了:“我本就与他不睦,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死了,嘴上哭几声也就罢了,只说有多伤心,那却不可能了。”
    乔毓适时的显露出几分同情:“听说隔壁那个庄园里边儿,当初关的就是……”
    卢夫人苦笑道:“我年近三十,才怀上那个孩子,就因为那几个贱婢,生生就没了,既便如此,他也不肯加以惩处,说是赶出府去,但还不是好吃好喝养在这儿?我枉死的孩子又做错了什么?”
    说及此处,她脸上的恨意愈加真实:“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那么喜欢那几个贱婢,我就送她们下去陪他好了!”
    “唉,”乔毓感同身受的掉了几滴鳄鱼的眼泪,怕弄花妆容,赶忙拿帕子擦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郑彦石死了,郑家人怨恨夫人,可我不怨,”卢夫人顺势握住乔毓的手,道:“死得好,死得妙!夫人替我出了一口恶气啊!”
    乔毓长叹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卢夫人见她似乎有所触动,心下欢喜,脸上却显露出浓重关切来:“秦国夫人与两位女郎可是身体欠佳?看着似乎不太好。”
    “我好得很,”乔毓神情中闪过一抹惊恐,勉强笑道:“昨夜跟嫂嫂下了半宿棋,有些累到了……”
    她还没说完,乔静便呜呜咽咽的哭了。
    她一哭,乔菀也开始哭,内室中没人说话,气氛一下子就沉寂了。
    乔毓板起脸来,先有些胆怯的左右看看,这才色厉内荏道:“哭什么?当着客人的面,也不嫌丢人现眼!”
    “都还是孩子呢,你凶她们做什么?”
    卢夫人察言观色,先是劝慰乔静、乔菀几句,这才压低声音,道:“难道你们也听见那声音了?”
    乔毓没有反问“那声音是什么声音”,作为一个专业的戏精,如果不能用动作和神情来展示自己的情绪,那就太失败了。
    她的脸色骤然白了,下意识往椅子里缩了缩,艰难的咽了口唾沫,乔静的哭声却更响了:“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乔菀一头扑进乔南怀里,抽泣道:“哥哥,我好怕呜呜呜……”
    你怕什么?
    乔南僵硬的搂着小堂妹,满心无奈的想:考不上戏精学院吗?
    卢夫人见这屋子里哭的哭,叫的叫,已经乱成一团,眼底不禁闪过一抹轻蔑,略顿了顿,又亲亲热热的挽住乔毓手臂,道:“那几个道人神通广大,说是再做几日法事,便能收了那几个贱婢,又说该找些属虎的贵人去镇压,包挂叫她们再翻不起浪来……”
    乔南趁着那几个戏精还没作妖,赶紧道:“我是属虎的,小姑母仿佛也是。”
    卢夫人看向乔毓,没有邀请,却激将道:“秦国夫人怕鬼,那就算了吧,乔小郎君若有空闲,倒可以走一遭。”
    乔毓立马揉出一副“虽然怕的要死但还是色厉内荏强撑着不肯在外人面前丢脸”的表情来:“谁说我怕了?什么时候?我一定去!”
    “就在三天之后,”卢夫人心头稳了,却还是假意推辞:“秦国夫人若是怕,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怎么会?”乔毓道:“我一定按时到达!”
    卢夫人满心得意的走了,乔家戏精们又聚在一起商议、“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乔静蹙眉道:“我才不信她来之前不知道小姑母和哥哥属虎呢!”
    “八成是打算将我们两个能打的调开,再对其余女眷下手,想着双管齐下,”乔毓撇撇嘴,轻蔑道:“姐姐还在呢。”
    常山王妃可是连乔大锤都能镇住的存在,这群皮皮虾也配出来上蹿下跳。
    乔毓嘴上说的漫不经心,背地里却加了一万个小心,在这儿的都是她的亲人,伤了哪一个她都得愧疚一辈子,可不敢马虎,一边跟乔南做着准备,另一边儿又叫人去给皇帝和皇太子送信,叫他们多加小心。
    皇太子收到这消息时,正在万年检阅那群炼丹师们忙活了几个月之后的成果。
    伴随着一声闷响,面前近两人高的墙壁应声而倒,尘埃碎石在这巨力之下飞溅出几丈远,打在人身上时,仍觉闷闷作痛。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气息,皇太子神情中不见嫌恶,反倒欣喜:“此物若能送到西边战场上去,不知会减免多少伤亡!”
    几个心腹属官也是啧啧称奇:“即便用以开山破土,也可大大加快进程啊!”
    几人正说着话,那边儿送信的人就到了,皇太子展开细细看了一遍,失笑道:“这个乔南也真是,万年都忙成什么样子了,还叫我一块去摘葡萄。”
    那是皇太子的舅家表弟,他自己说几句没什么,旁人却不成,几个属官笑了笑,纷纷道:“殿下近来忙碌,也该稍加歇息了,身体为重……”
    众人这么说笑着,一道离开这里,等回了万年县衙,皇太子方才唤了扈从心腹来,嘱咐几句之后,又借口安排杂务,请了秦王与孔蕴来议事。
    第二日清晨,天空便不甚透彻,蒙了层雾气似的,阴郁郁的。
    “怕是要下雨了,天公赶人呐。”皇太子身边的左谕德姜东笑道:“太子殿下近日忙于公务,何妨暂且一歇,赏脸往臣家中去吃一回酒?”
    皇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也好。”
    姜东见状,赶忙谢恩,又悄悄向仆从递个眼色,示意他早些回去准备。
    皇太子似乎没瞧见这一幕,言笑晏晏的到了姜家别院,听了姜东半席话的恭维之后,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臣身为东宫左谕德,不得不为殿下考虑,现下这局势,实在称不上好,”姜东起身为皇太子斟酒,忽然叹息一声,道:“圣上春秋正盛,秦王、晋王两位皇子逐渐长成,却仍滞留京中,实在是叫人不安……”
    皇太子眼底闪过一抹冷意,脸上却还带着笑,微微迟疑道:“秦王、晋王都是孤的兄弟,骨肉至亲,何必这样生分?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讲了。”
    姜东见他语气颇柔,似有意动,心里便有了几分底,又劝道:“圣上也曾是秦王,登基之后,这王爵便不该再给与诸王,可圣上却给了二殿下,晋王殿下才十来岁,便都十四州,其中就包括了并州,那可是龙兴之地啊!圣上固然爱子情深,但恩宠太过,反倒容易使得那两位殿下骄纵,来日生祸!”
    皇太子眉头微动,道:“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才好?”
    姜东跪地叩首,深深道:“殿下应当上疏圣上,请送秦、晋二王之官,远离长安,方为自保之法啊……”
    “父皇向来宠爱幼子,如何肯答应,只怕反倒会训斥孤无兄弟之情,”皇太子面露怅然,道:“再则,父皇春秋正盛,我这太子,可别成了刘据。”
    姜东听得心头暗喜,嘴上却正义凛然的劝慰:“殿下身为人子,不可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皇太子面露讪色,摆手道:“孤喝醉了,信口胡言,左谕德勿要放在心上……”
    “臣也醉了,方才什么都没听见。”姜东哈哈大笑,拍了拍手,便有绵绵乐音自帘外传来。
    皇太子抬眼去看,便见一身着彩衣的曼妙女郎翩跹而来,踏歌而舞,曼妙无双,眉宇间皆是动人艳色。
    他心里已经觉得腻歪,却也不做声,有些慵懒的靠在椅上,静静看她跳完这支舞,方才道:“她是谁?”
    姜东还未做声,那女郎便抬起娇艳的面庞,声音清脆道:“妾身是安源齐家的女儿,名唤燕燕。”
    “哦,原来是齐家的女儿。”皇太子以手支颐,道:“孤听说过你们家,仿佛也被秦国夫人抄过,你是不是特别恨她?”
    齐燕燕神情中闪过一抹恨意,忍辱笑道:“秦国夫人为国家计,妾身安敢有怨?”
    “孤却觉得,秦国夫人做的有些过了,”皇太子道:“父皇也是,士族乃是国家根基,怎么能这样轻慢严责……”
    “殿下英明!”齐燕燕美目中盈出几分喜意,感激涕零。
    她这么说着,神情中浮现出几分羞涩,低声道:“妾身蒲柳之姿,若蒙不弃,愿执箕帚,侍奉殿下左右。”
    皇太子笑微微的瞧着她,心里想的却是世家内部似乎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的人想的将自己父子俩踩下去另起灶台,还有人想的是把自己老子赶下去,再在自己身上走走门路。
    他这么思忖着,便没有再言语。
    齐燕燕颇以美貌自矜,见皇太子早先略露兴味,心里便带了三分得意,近前几步,拉着他的手抚摸自己面颊:“齐家只有燕燕一个女儿,殿下若肯收留,那燕燕的人和齐家的一切,便都是殿下囊中之物……”
    皇太子回过神来,低头看着她,不解道:“你是在说你难看的身体,和齐家少得可怜的钱吗?”
    第117章 反击
    他这话说的云淡风轻,齐燕燕却瞬间体会到了万箭穿心的滋味, 侍宴在侧的左谕德姜东也随之变了脸色。
    “殿下, ”齐燕燕有些艰难的笑:“您是在跟妾身开玩笑吗?”
    “开玩笑?你配吗?”皇太子看也不看她,信手将人推开,这才向姜东道:“左谕德。”
    齐燕燕猝不及防, 狼狈倒地, 姜东的心也跟被人踩了一脚似的, 不安的提了起来。
    他起身施礼, 谦恭道:“臣在。”
    皇太子把玩着手里那只酒杯,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姜东心下忐忑, 略顿了顿,方才道:“十一月初九。”
    皇太子垂眼去看他, 淡淡道:“那你还记不记得,孤还在孝中?”
    姜东脸色乍变,慌乱道:“这,这……”
    “枉你姜家也是诗书传世,竟连人伦之道都忘得一干二净, 还挑拨皇室骨肉亲情,妄图叫孤与兄弟生隙,孤看你是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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