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望舒蓄起了胡须,显得稳重许多,若非莫晓与他相交甚久,乍看其外表,倒真要以为这位新任太医院院使行事是有多么地沉静稳健了。
    当然,十数年过去了,当初那个不太靠谱的青年终究蜕变成了可靠的男人,若不然,鲁院使致仕之前也不会举荐他来接任此职了。
    周媛亦不是当年那个说一句话就会脸红害臊的少女了,早已为人母亲的她,温婉依旧,眼神却不再羞怯畏缩。她大方地笑着,隔岸朝芮云常与莫晓行了个半福。
    莫晓视线扫及一旁,发现周正卿也来送行了,便微笑着朝他们回礼。
    这会儿有仆从与脚夫往船上搬运行李,葛大与他媳妇忙里忙外地指挥他们将行李一一放置于合适地方。
    芮云常与莫晓走过跳板,回到岸边,与望舒夫妇及周正卿说了几句话,便见林氏扶着魏氏下车来了。
    林氏是莫晓的弟媳,芮午的妻子。
    其实当初莫晓曾经暗暗希望芮午能够娶周钿为妻,那姑娘的性子更让她喜爱,而且因着她与周媛的亲近关系,芮午与周钿有更多接触与互相了解的机会,也就更有可能成为一对了。
    然而缘分一事本就玄妙,有时候连当事人的心意都未必能顺遂,更何况她这个当嫂子的呢?最终这两人也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情愫,芮午娶了林氏为妻,而周钿也另嫁了如意郎君。
    魏氏对于这二儿媳倒是极满意的。
    林氏容貌秀美,温良恭孝,芮午自和她成婚,夫妻俩琴瑟和谐,颇为和美。婚后不久就育有一女,小名喃喃,隔两年又生了个儿子,小名阿然。
    两个孩子都活泼可爱,尤其是小的那个,天生一双勾魂的丹凤眼。据魏氏说,和阿晨阿午小时候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莫晓有时候兴起,就捏着她这大侄子的脸来回端详,转头对芮云常道:“你小时候就长这样?”
    可怜的娃儿试图挣脱她的“魔爪”,可惜人还小,根本无力抵抗,只能任凭这位大伯母捧着他的脸捏过来捏过去。
    芮云常异常嫌弃地睨一眼那张被她揉红的圆胖脸蛋:“哪里像了?”
    阿然好不容易挣脱了莫晓,先退后两步,逃离她的“攻击范围”,接着便气鼓鼓地拿眼白狠狠瞪她!
    莫晓不禁大笑:“就这样,就是这个样子!你斜着眼睛看人就是这幅样子。”
    芮云常:“…………”到底哪里像了!
    不过呢,然然小朋友虽然经常会被大伯母捏脸,仍旧忍不住要时时跑去归岳院。
    因为大伯母那里经常会有各种好吃的东西,好比说一年四季都会做的过桥米线啦,夏天才有的红豆牛乳刨冰啦,秋天那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啦,天寒地冻时吃的,热乎乎还有点麻麻辣辣的串串锅啦……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他连名字都念不顺溜,但一想起来就禁不住狂流口水的吃食。
    为了不被大伯母捏脸又能第一时间吃到好吃的,他就拉着姐姐一同去,可大伯母却不捏姐姐,还是捏他的脸!还说因为姐姐是女娃儿,将来要嫁人的,不能把脸捏坏了。
    哼!男娃儿的脸就能随便捏坏了吗?!
    魏氏前几年就过了六十寿辰,两鬓一片斑白,眼尾嘴角都有了细密的皱纹,但身子骨倒还算硬朗康健,微笑着与邵望舒夫妇寒暄几句后,便与林氏一同带着喃喃阿然姐弟俩上船。
    芮午正看着最后一件行李被搬上船,听见芮云常叫他:“阿午,娘就交给你与弟妹照应了,路上多加小心。船到南京,元嘉会来接,起居他也都会预先安排好。”
    芮午朝他点点头:“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娘的。”
    邵望舒拍拍他的肩:“既明,到南京后可别忘了写封信来报平安。”
    芮午笑了:“不会忘的。哥、嫂,邵大哥、邵大嫂,周大哥,我也上船了。”
    见人都上齐了,船夫解开缆绳,抽去跳板,便将船撑离岸边。
    莫晓等人目送客舟离岸,忽见船上的某扇窗户打开,阿然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兴奋地朝他们挥了挥手,又好奇地朝下张望船舷边激荡的浪花,几乎把半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
    窗后的林氏吓得脸都白了,急忙把他拽回去,好一顿训斥。
    莫晓忍俊不禁,又有几分担心:“阿晨,你真觉得让他们和我们分两路去南京是个好主意么?”
    芮云常微微弯唇:“无妨,船上有人。”
    闻言莫晓心念微动,再细看甲板上船夫的眼神与走路姿态,知道这些人都非一般船夫,她也就放下心来。
    一直目送芮午他们所乘船只远离,邵望舒才转向莫晓,带着些许不舍与惋惜的语气道:“辰曦,你们这一去,还不知要隔多久才能再见面了。”
    周媛跟着点头,眼圈竟有些发红。
    莫晓也觉不舍,拉起周媛的手捏了捏,浅笑着道:“晓春堂还开着呢,我总要回来看看的。到时候我们再聚。”
    大昱朝虽是男大夫居多,且大多医家有传男不传女的传统,但亦不乏有杏林世家的女儿有志学医,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者不在少数。而若是家长开明通达,便更会认真教导指点,这些女子却只恨学来的医术并无用武之地,只能偶尔给家人或邻居看看小病。
    晓春堂开设的女子诊室渐渐扬名,加之芮夫人曾入朝为医官的消息传出,便不断有相同志向的女性找上门来与她交流,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又有志从医者。
    莫晓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者后,便在晓春堂附近另置了一所宅院,改建为晓春堂分号,把女子诊室整个儿迁过去,扩建成了专为女性提供医疗服务的医馆。
    她还办了济幼院,收养街头乞讨流浪儿,并教其读书写字。若是有天赋又感兴趣的,便教授其医术。
    数年过去,晓春堂在京中又开了两家分号,连着最早的两家,针对不同的顾客各有区别。
    晓春堂总号仍然是综合性的医馆,第二家分号是女子医馆,第三家分号主要售卖香露与美容护肤品,兼做美容保健,这家也是晓春堂最主要的资金来源,最后家分号则专收治疑似传染性疾病的病人,消毒与隔离都做得更彻底也更仔细。
    不管总号也好,分号也罢,都有能干的人掌管打理。莫晓自己除了调制香露,偶尔看看疑难病例之外,反倒是花了更多时间在济幼院孩子们的教育上。
    这么多年下来,她结交了不少友人,不论贫富,男女皆有,但望舒夫妇始终是与她情谊最为深厚,也是最为亲密的朋友。因此前日办送行宴时虽然高朋满座,离京的具体日子时辰她却只告诉了望舒,也只有他与周媛知道他们会来这个渡口。
    这次离京,虽说是定居南方,但也不是永不回来了,京城有产业在,少不得要两头跑跑的。好在从南京至北京的航运发达,乘船走水路还是比较快捷的,旅程也舒适。
    但这一回她与阿晨去南京,却准备从陆路走,这一路从北至南有许多风景名胜,亦有许多著名的古迹,她与阿晨打算放慢行程,一路游览过去。
    然而魏氏年纪大了,喃喃、阿然这两个孩子年纪又太小,不适合这样的长途旅行。阿晨便安排他们乘船走京杭运河,由在南京的元嘉与子灵接应安置。也因此才有了方才船上那一番对话。
    听莫晓这么说,周媛才稍许释然,依依不舍地道:“你可要时常来信告知你们的近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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