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承炎一把摁住她:“听话。”
    秦幼音全身僵硬,听着枪声在他身后频频响起,心脏鼓胀欲裂。
    她最害怕的就是这个。
    枪。
    连做了二十多年优秀刑警的秦宇都无法抵挡的,枪。
    刀棍伤过顾承炎那么多次还不够么,如果换成枪……
    他再无坚不摧,也是个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又要为她去挡子弹吗!
    秦幼音把手背咬出血印,深知现在绝不能自以为是的挣扎抗拒,不能浪费一分一秒,她冷静地哑声说:“顾承炎,你护好自己!你要是敢有万一,我马上跟你去!”
    她话音刚落,有人追出后门。
    枪声再次响起,直射秦幼音被衣服罩住的额头。
    顾承炎没看没回头,全凭本能把秦幼音往下一压,随着动作,子弹擦过他的肩膀,割裂衣服,蹭破皮肤,呼啸着嵌入前方的广告牌。
    他牙关顷刻咬紧,一声不出,继续往前跑。
    追来的男人在杂乱声中变调大喊:“秦宇,当年逮捕行动你杀我妻子!抓我入狱!现在连我女儿最后一面你也不让我见到!你居然不死,还能醒过来?!那我就让你好好尝尝——”
    他不去击杀秦宇,专门对秦幼音开枪。
    秦幼音被顾承炎搂在怀里,想动她,枪枪都要从他后背穿过去。
    惊乱之下,原本围成包围圈的人群全被冲散,始终紧密跟在一起的只剩下顾承炎和秦幼音,以及旁边由小警察推着的轮椅。
    小警察入职不久,从未真正对犯人开过枪,他一边抓着枪,一边失声自语:“局长说过,这种情况可以开枪击毙!可以击毙!”
    他回过身,对穷追不舍的亡命之徒选择开枪,却失误打偏。
    段老七本就是重伤未愈,破釜沉舟,抓住最后防卫薄弱的机会,不要命的来同归于尽,被他激怒,连番射出子弹,顾承炎牢牢按着怀里的人,一步不曾停顿,循声躲避,也免不掉又有擦伤。
    直到段老七瞄准他的后心。
    轮椅上的秦宇捕捉到段老七停步的片刻,豁然回身,转动轮子拉开一个角度,迅雷不及掩耳伸手夺过小警察手中的枪,把身上所有力气在这一刻挤压在右臂,如当年成功抓捕这个远近闻名的要犯时一样,稳稳抬臂,对准目标。
    在段老七开枪前的一刹那。
    秦宇先一步扣动扳机。
    子弹飞射而出,噗的钉入这个让他失去妻子,愧对女儿,孤苦半生的罪魁祸首。
    秦宇双眼赤红,死盯着那个影子晃了一晃,向下栽倒。
    他想大吼,却一个字也挤不出。
    唯有滚烫眼泪顺着脸颊淌下。
    音音……
    爸懦弱,无能,自私,冲动,盲目自负,弄巧成拙,爸有无数错误,对不起你。
    希望爸唯一做到的这件事,能对你无辜遭受过的苦痛,弥补千万分之一。
    第80章 欺负80下
    枪从秦宇手中滑落, “啪”的摔在地上。
    段老七通红的眼睛仍在瞪着他,直挺挺倒在血泊中,最后那枚瞄准了顾承炎要害的子弹, 留在膛里,没能射出去。
    千钧一发之后,小花园入口处有车声由远及近,接应的车队赶到,戛然停下, 王闯安排的便衣警察们听到了枪响, 有所准备地矫健跳下车,快速分工处理现场。
    留在大厅里的另两个持枪男人被拘捕, 作为要犯押送去本地公安局, 听说段老七已被当场击毙,都面如死灰地放弃了抵抗。
    顾承炎手底下的弟兄有几个挂了彩, 病人家属们也受到了惊吓,需要及时治疗,好在没有发生严重伤亡, 警察赶到得不算太晚。
    段老七被抬起拖走时,经过秦宇身边, 有个东西随着摇晃从他身上掉出。
    秦宇面无表情转动轮椅, 俯身拾起。
    是块有些生锈的旧怀表,掀开盖子, 里面有张发黄的合影, 上面是年轻时不可一世的段老七, 以及当年被他击毙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女儿。
    秦宇拧眉看了片刻,追上去,把怀表扔到段老七被白布覆盖的尸身上,沉声说:“留给他,一起处理。”
    顾承炎始终紧紧护着怀里的人,半点不肯放松,等到一切真正尘埃落定,他才找个安静的地方,掀开衣服,放心把秦幼音露出来。
    小姑娘不挣扎不乱动,严丝合缝贴着他,宛如和他长在一起,生了扯不断的根。
    她短发蹭得凌乱,脸颊惨白,唇咬得血色斑斑,半睁的杏眼里却又深又亮。
    顾承炎丝毫不怀疑,她那句话不是在吓唬他,如果他真的被枪打中有个万一,她一定会跟他去。
    “宝宝,都过去了,没有危险了。”
    顾承炎抚摸她冰凉的脸,看似随手地把外套搭在肩上。
    秦幼音定定看了他几秒,偏不让他如愿,手腕颤抖着把外套掀开。
    他肩膀,上臂三四处被子弹擦出的血肉模糊。
    秦幼音不敢碰,硬邦邦拉起他去找大夫处理外伤。
    诊室里,大夫啧啧有声:“这得多疼啊,可真能抗,伤员里属你来得最晚,别人早都包扎完了。”
    顾承炎瞄着秦幼音的表情,认真表示:“不疼。”
    “不疼什么,逞强吧,”大夫负责地说,“把上衣脱了,看看其他地方还有没有伤。”
    天早黑透了,窗外浓夜如墨,室内雪亮灯光拂在顾承炎精悍鼓胀的流畅肌理上,更衬得一处处新旧伤疤格外刺眼。
    离开诊室时,秦幼音走在前面,攥紧拳头拼命忍着。
    顾承炎低低喊她:“宝宝……”
    秦幼音回头,看到他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场景像是突然倒转,与梦里重合,他不知疲倦地一间间病房寻找她,为她挡刀棍挡子弹,用身体给她圈出天底下最安全的怀抱。
    如果从小到大经历过的所有荆棘坎坷,都是为了遇见他、拥有他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那她感激上天,甘之如饴。
    秦幼音憋着的泪终于涌出来,转过身跑向顾承炎。
    顾承炎张开手臂。
    她一头扎进他怀里,用尽力气死死抱住,想钻进他的身体,藏进他的口袋。
    “哥,都好了是不是,以后没有危险,你再也不会受伤,我再也不会跟你分开了,是不是?”
    顾承炎扣紧她的腰,在她湿凉的颈窝中连连落下轻吻,笃定回答她:“是,都好了,从现在开始,再也不分开。”
    段老七身死,王闯得知消息虽然心惊肉跳,但稳住了局面,没急着往这边赶,留在市里牵头了最大规模的一次收网行动,连夜把与段老七有关的余孽一网打尽,全部缴清,所有危机宣告解除。
    秦宇情况特殊,被暂时留在原地不动,要等回到局里以后,由上级对他的所有作为综合考虑,再决定最终做出什么处理。
    两天后王闯赶到,奉命过来带秦宇返程。
    他们这行属于公差,秦宇也算是带污点的公职人员,不宜太多人同行,何况顾承炎本身也没打算和他们一起走,他有人有车,带着媳妇儿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何必受别人限制。
    临行前,顾承炎领着媳妇儿来病房跟秦宇道别。
    秦宇总算是肯面对女儿了,虽然也说不出几句话,到底比之前平静了不少。
    顾承炎知道自己在不合适,俯身揉揉秦幼音的头发:“慢慢说,哥去外面等你。”
    他走到门口,秦宇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说:“谢谢你。”
    顾承炎转头,淡笑了一下:“我和音音的事,用不上这个词。”
    他推门出去,王闯在外头,表情复杂地盯了他一会儿,靠着墙感慨:“年纪不大,性格倒是执拗,我当初不告诉你,以为你难受两天也就那样了,你居然连命都差点——”
    “就哪样?就放弃了么?”顾承炎淡漠问,“按王副队的意思,我不该找?”
    王闯有点不自然,放低声音:“你们还这么年轻,难舍难分一阵之后说忘就忘了,尤其你这么好的前程,以后的荣耀,围着你的女人,数都数不过来,值得为了大学时候的对象这样?”
    顾承炎眸光森寒。
    他唇角勾起,缓缓扯出一抹冷笑:“你不就是想说,为了音音,不值得?”
    王闯清清嗓子:“我可没这么说。”
    顾承炎逼视他:“音音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从始至终,你从来没把她当成过受害者,你认为是她害得秦队长犯错误成了植物人,她就活该无条件地受罪,朝不保夕流离在外头,比免费的护工都不如,必须天天伺候在病床前,她付出再多,都是欠的,应该的,对么?!”
    王闯脸色变了变,一时没说出话。
    顾承炎一字一句里都淬着坚冰。
    “出事到现在,音音根本不在你的考虑范围里,你既想保护秦宇安全,又暗藏着心思有意把战线拉长,是为了让段老七的人马暴露得越多越好,才能在最后尽可能减轻秦宇的罪责,所以到处奔波转院,是吧!”
    “这么一个计划,秦宇身边没人照顾又不行,音音多好,一个于你而言应该应分的劳动力,她就只能任劳任怨,满心愧疚,拿自己一辈子搭给这个不负责任擅自行动的父亲?!”
    “因为秦宇,你是有多埋怨她,多不把她当回事,才能觉得她对她的男人来说可有可无?!”
    王闯张着嘴,半天没挤出一个字,不由得往后退了半步。
    顾承炎睨着他:“那我明明白白告诉你,不管你也好,秦宇也好,究竟怎么看待音音,她就是比我的任何事,比我的命都更重要。”
    “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被你们所有人摆在其次再其次的位置,现在不好意思,有我了,只要我在,你们再想看轻她,那是做梦。”
    顾承炎手搭上病房门,打算带音音走,进去前又停下,扫了王闯一眼:“还有你一直强调的所谓前程,我会进国家队,从最开始就只有唯一一个理由,为了你们眼里微不足道的秦幼音。”
    说完,顾承炎推门而入,不等迈进去,正对上站在相隔不足两步之外的秦幼音。
    空气无色无声,却拥挤而黏稠,糅杂着甜涩的呼吸和心跳。
    顾承炎目不转睛凝视她。
    秦幼音弯起水光欲滴的杏仁眼,扑到他身边,跟他十指紧扣:“哥,我们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走,”顾承炎弯下背把她往起一托,仰头亲了亲,“哥带你回家。”
    出发时天气极好,十一月的时节,寒冬的凛冽还没来,倒有些水果冰沙似的冰爽清润。
    顾承炎的越野车还停在兰县中心医院门口,离这里有两个小时的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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