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燕不明白为何绣玥会突然问及这个,她回道:“小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些,而且从那以后,这些年我都不让她近小姐的身,只在殿内洒扫除尘,摆放花瓶物件之类的。”
    两个人正说着话,大殿外忽然响起一声:“皇后娘娘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绣玥与宝燕对视了片刻,她心已经够乱了,这个时候储秀宫和景仁宫不守着皇上,为何每每总是要来永寿宫兴师问罪?
    绣玥心烦意乱地走出去,到前殿正殿上,对迎头从门外走进的两个身影屈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参见諴贵妃娘娘。”
    皇后和諴贵妃直接进了正殿内,身后跟着十数个宫人在门口处,宝燕在后头瞧这架势,便是来者不善。
    “如妃,”皇后少了与她客套的心思,开门见山道:“皇上龙体抱恙,你可知晓么?”
    “是,”绣玥回道:“臣妾也是刚刚闻听此事。”她现在掌协理六宫之权,皇后带着諴贵妃前来,莫不是要与她商讨后宫之事?
    瞧这阵仗,似乎不太像。
    “如妃,本宫同皇后也不与你绕弯子,皇上此番是中了奇毒,太医们无药可解,皇后娘娘带着本宫将养心殿里里外外搜了个遍,遍寻不到毒药的源头。皇上的龙体事关大清江山社稷,绝不可马虎!你懂吗?”
    “皇上他若不是宿在养心殿,这东西六宫,他还能在哪儿?”
    諴贵妃的话说到这,在场任谁都听明白了。
    “贵妃娘娘,”绣玥起了身,“您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是怀疑永寿宫向皇上下的毒?”
    这简直荒唐。
    “敢问二位娘娘,臣妾膝下并无皇子,只有一个女儿,谋害皇上于臣妾有何好处?”
    绣玥说这些,皇后何尝心里不这样想,永寿宫没有皇子,如妃母女在宫中全仰仗皇上的恩宠,她谋害皇上,岂非是自讨苦吃。
    “可是如妃,本宫身为皇后,即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本宫也必须要查,事到如今,关系皇上安危,本宫不能放过任何一处可疑!你自己也该明白,皇上除了养心殿,十之有九都在永寿宫,太医向本宫禀明,皇上所中之毒是冰冻三尺而非一日之寒!如妃,你一向聪明,若换作是你,你当如何?”
    “什么?”绣玥惊异,皇上中的毒,竟然是日积月累的□□?
    宝燕瞧着绣玥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她上前去扶住她,小声地换了句:“小姐。”
    绣玥从宝燕隐隐担忧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想要对自己暗示的意思:若如皇后和諴贵妃所言,皇上的养心殿没问题,那十有**,就是永寿宫里的东西……被人动了手脚。
    若是这样……绣玥的心里也没了底。
    但事关皇上的安康,她自己的荣辱还算了什么。
    绣玥忽然眼神亮了亮,朝向皇后和諴贵妃问道:“那太医可瞧得出来,皇上中这毒有多久了?”
    “呦,如妃,你倒还上心呢,”諴贵妃睨了她一眼:“这可不是一般的毒药,皇上毒发之前,太医院的院判日日去给皇上请平安脉,都未察觉出是中毒之象,直到今时今日,太医们仔细地回去翻查脉案,才发觉两年前圣上的脉象便有不妥。”
    两年前!
    绣玥的脑中轰地一声,下意识软了身子退了一步。
    諴妃瞧见她惨白了的脸色,以为她做贼心虚,蔑视地笑笑:“要说这个凶手,不得不说是个高手,有手段、有耐心,为了布这一场局,竟然可以隐忍两年之久,每日下极轻分量的毒药,以致于太医们偶然间诊出脉象有异,也不过当作是寻常病痛而已,从未留神。”
    两年……绣玥在惊涛骇浪之中闭上眼睛,原来不是收手,而是更加精心筹谋的诡计。两年前,正是她诞下女儿,晋升妃位,永寿宫内迎来送往,是最易混进来的良机。
    “那就、就请皇后和贵妃的人搜罢。”绣玥垂着眸淡淡无力道。
    諴贵妃笑了声,“你倒是懂事。”
    她招招手,在殿门口候命的十几个宫人霎时间鱼贯而入,按部就班地在永寿宫内翻找搜寻了起来。
    “小姐……你就不怕……”宝燕在她身后,贴近耳边担忧劝了一声。
    “现在皇上的安危最重要。”绣玥侧过脸,“你方才说,木槿这几年都负责什么差事?”
    “木槿?”“小姐近身的差事这几年都没有让她做,又不能让她同外面那些粗使丫头一样,最多就是摆摆这些正殿上的瓷瓶摆件,除除尘,浇浇花而已。”
    宝燕说完,发现她家小姐的脸色严肃到骇人。
    绣玥的目光,顺着宝燕的话,逡巡着一一扫过殿内木槿有可能动过的所有摆件。
    这时候,皇后和諴贵妃带过来的人陆陆续续从各个房间里回到大殿上,皆低着头站成排,为首的惴惴走上前,心虚地向二位主子摇了摇头。
    “难道永寿宫也是一无所获?”
    諴贵妃转向皇后:“这不可能!若不是在这,那皇上会是在哪里中的毒!”
    “你们都仔细的搜过了吗?”她怒斥道。
    “回贵妃娘娘,奴才们不敢掉以轻心,每样东西都仔细翻查了两遍,可是——”
    諴贵妃在心底咒骂了一句,出乎意料,永寿宫这居然也是一无所获!
    她皱着眉头瞧了一眼皇后,皇后面上亦有些挂不住,望向绣玥:“如妃,看来是本宫和贵妃冤枉你了,如今皇上病体沉疴,你身为后妃,非常之时,便多体谅一些罢。”
    她对諴贵妃道:“咱们走。”
    “等等。”绣玥忽然唤住了她们。
    諴贵妃转过身,不满地看了绣玥一眼,“如妃,皇后娘娘是中宫,方才已经对你低声下气,皇上宠了你二十年,你深受皇恩,纵然受了点点委屈,为着皇上,这种时候难道还要不依不饶吗?”
    绣玥并没有回话,她伸出手,指向殿内一侧摆放的五盆鲜花当中的第四盆。
    “小姐!”宝燕不禁出声扯她道:“你想要做什么?这花是最不可能有问题的!但凡涉及吃食我尤其仔细,像这种植物,我更是无一遗漏全部亲自验过,否则怎么敢摆在小姐的正殿里!”
    “把它敲碎。”
    第156章
    大殿门被关上,殿内的宫人都被遣了出去。只有皇后、諴贵妃和绣玥三个人在场,宝燕依言将第四盆花捧上来,放在诸人的面前。
    绣玥走近那盆花,一边看,边低眸笑笑,“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把握。”到现在,她还希望不会是那个人。
    “砸罢。”她对宝燕道。
    宝燕便动手,用松土的短柄锄头将外围的花盆敲裂,随着外壳剥离,皇后、諴贵妃的目光都变了。
    宝燕亦然。
    只有绣玥在瞧见那盆土颜色的时候丝毫没有意外。
    上层和下层都是正常的黑褐色泥土,只有中间的土壤颜色,隐隐约约可瞧得出一圈妖艳的赤红。
    宝燕瞪大了眼睛看向绣玥,而后奋力用锄头将盆土挖开,看似外层毫无异样的泥土,里面的泥土竟然如鲜血一般的殷红而可怖。
    那植物下面的根茎,就这样全然浸泡在殷红的泥土中。
    绣玥瞧着那血腥的颜色,胃里一阵不舒服,她捂住嘴,压抑着干呕了几声。
    “这是什么?”諴贵妃最先发出了质疑的声音。
    这一朵波斯金菊,是晋封妃位之时,木槿从花房抱回来的贡品,因着稀有,特意摆放在永寿宫的正殿。
    这一朵金灿灿的妖艳花朵,两年间浸在这剧毒的泥土里生长,皇上常在永寿宫,想必就是中了它的花粉之毒。
    “可是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绣玥喃喃着自语,淳嫔她……从入宫起就一直对她百般照顾,屡次在危难之时施以援手,直到今天,她仍然不能面对,不想面对,不愿面对眼前这个事实。
    秀贵人死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疑心了,可她一直在心里抗拒、逃避这件事,不想承受残酷现实的打击,是她的错,以致于间接导致了皇上深受其害!
    “原来是这样……”
    宝燕盯着那株花许久,她靠近绣玥身后,声音很低:“这土……我认得。”
    “是阁中的阴阳和合赤练土,采阴摄阳,在阴气越盛的地方,浸泡生长的植物毒性越强。如今它摆放在后宫,岂非就是存心冲着皇上来的!”
    “什么?”
    皇后先是深深地看了諴贵妃一眼,而后走向绣玥,“如妃,你到底知道多少前因后果,皇上他,他究竟会不会有危险!”
    手腕处传来剧痛,绣玥看着皇后紧紧攥住自己的那只手,她无力的摇摇头,“皇后娘娘,您是关心则乱了。”
    “那人若是存心想要皇上的性命,皇上此刻怎还会在养心殿中,且若真是臣妾怀疑的那个人,皇上驾崩,二阿哥理所应当继承大统,她从当朝嫔妃变成太妃,对她又有何好处?”
    “如妃,这么说,你知道始作俑者是谁?”
    諴贵妃原本在小心看着皇后的脸色,听到皇后这话,抢一步上前来,“是谁?快说呀!”
    绣玥抬起目光,瞧着眼前的二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救皇上,而且要逼那个元凶现形,就需要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务必配合做足这一场戏。”
    “这……”諴贵妃瞪了绣玥一眼,而后望了望皇后。“臣妾听皇后的。”
    皇后松开抓着绣玥的手,对她笃定道:“如妃,只要能救皇上,本宫什么都可以听你的,本宫只要皇上他平安无虞。即便他要宠爱你一生一世……也没关系,本宫只要皇上好好的活着!”
    她改为拉起绣玥的手,“你还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
    绣玥苦涩地笑了笑:“皇后娘娘言重了。”救她自己的夫君,她何需皇后来求。
    “就请皇后和贵妃仔细想一想,现在咱们知道了,很关键的一点,那就是——谋害皇上的那个人,不管她隐藏的目的是什么,她其实根本不希望皇上死。”
    “......”
    所有的宫人都被驱离在门外,他们在檐下静静听着,殿内的动静一点点由争吵幻化成了一片寂静。
    隔着厚厚的宫门,谁也不知道殿内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皇后和贵妃出来的时候,冷了辞色下令将如妃禁足永寿宫,圣上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便立时赐其自尽殉葬。
    当晚养心殿开始封闭宫门,第二天夜里,便从里面传出了皇上病危的消息。
    漱芳斋内,庄妃瞧着窗台上摆着的那几盆吊兰,有些郁郁寡欢。
    阿玛不过是个连品阶都没有的低微举人,靠着皇后家人子的身份入了王府,伺候今上,为了讨皇上的那一点欢心,她什么卑微的事儿都做过了,披着戏服,在皇上面前摇尾乞怜,才熬到今时今日的位分。
    如妃晚她进宫那么久,从未像她那般卑躬屈膝地顺从侍奉皇上,她甚至连宫规都没有背全,皇上便赐她这个,赐她那个,子嗣有了,恩宠也有,连六宫之权都握在手里,样样都胜过自己。
    如今皇上病危,她小心翼翼侍奉了大半辈子得来的妃位,马上就要化为了泡影……要搬到那个寂静到暗无天日的寿康宫附近去,做个如坐牢一般的太妃。
    庄妃痛苦地伏在炕桌上。
    “娘娘,淳嫔娘娘已经候在外面了。”芳草将食盒提上来,“娘娘您要给万岁备的药膳粥,奴婢已经熬好了给娘娘装在里面。”
    庄妃面色不悦地支起上身,揉着眉心埋怨道:“皇上都已经不成了,养心殿又进不得,淳嫔也真是的,眼瞧着都是要发落进寿康宫三宫四所的未亡人,何必还拉着本宫做这样的表面功夫。”
    “娘娘!”芳草吓变了脸色,“娘娘慎言啊!”
    “本宫如履薄冰、忍气吞声的过了半辈子!这会儿还不许本宫说一二句真心话吗?”
    “本宫偏偏就要说!”
    芳草只得小心哄着,一边还不住地向外面打望,可千万别被淳嫔娘娘听去了才好啊!
    淳嫔在外面候了半柱香的时辰,身后的小丫头同样提溜个食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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