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鸾轻声道:“我不觉得是什么屈辱,圣人,没有人会有我这样的机会。圣人,三叔,我不想被后人提起只记得我飞扬跋扈犯法被参,也不想被记成个贤良妇人。圣人为什么不问问您敬重的大臣,是愿意尸位素餐还是愿意辅助您成就盛世?”
    “他们是大臣。”
    “我就生了这样的一颗心,怎么办呢?”阿鸾说着哭了出来,“我、让我只吃喝玩乐,做活牌坊,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会死的。”
    桓嶷陪着她哭了出来:“你怎么跟别人不一样啊?!”哭着哭着,他又有主意了,“你,容我想想,先吃饭好不好?别等我点头了,你饿坏了。”
    阿鸾且哭且笑:“饿不坏。”
    不上当啊!
    桓嶷道:“这是大事,我须与执政商议。”
    “我等。”
    桓嶷脸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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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宫中,桓嶷没有马上召集执政。执政们是同意和亲的,不是非阿鸾不可,但是阿鸾如果自愿,估计他们也不会很反对就是了。毕竟出塞的公主是身负使命的,自愿的比不情不愿的要好。
    桓嶷当即下令:“袁樵都在乡下三年了,不差这几天了,召回来吧!夺情!”他还没想好给袁樵个什么官职,不过随便了,反正袁樵现在是附带的,他想要梁玉回来。既然阿鸾提到了梁玉,就让梁玉去劝一劝阿鸾好了。他看梁玉成婚之后过得也是很不错的嘛!
    将诏令发了出去,政事堂也没有驳回。桓嶷画完了“敕”字,才将政事堂召了回来,问他们选了哪家宗室女。
    纪申回道:“臣以为,还是自愿为佳。厚封其父兄,免生怨怼。”
    “嗯嗯。选吧,选个合适的。要既聪明,又识大体,又坚毅……”桓嶷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要求,总之,要一个完美的、一定要让阿鸾觉得可以胜任的人去出塞。至于阿鸾,桓嶷还是不舍得让她走。什么建功立业呀,那跟女人的关系不大!即使有,也不用嫁给右部可汗。
    纪申道:“圣人对右部可汗关爱有加,必能令他折服。”
    桓嶷长叹一声:“但愿吧……准备好公主的嫁妆。”
    右部可汗亲爹的命都丢了,自己是亡命而来,手上几乎没有什么家当了,要让他去与左部可汗相争,就得给他人、给他钱、给他装备。这些都以公主嫁妆的名义给他,人算是“借兵”,主要还得叫他自己去招徕流散的部众。
    纪申道:“已经在准备了。”
    桓嶷道:“要快!”又问边境如何。
    纪申道:“左部众以搜索为名骚扰数次,均被击退。左部可汗屡屡索取兄长之子,声称要立他为小可汗。”
    桓嶷大笑:“你信吗?”亲哥哥都能杀,何况是侄子?
    纪申无奈地摇摇头:“臣正拖着他们。”等到右部可汗北归、可以对左部形成威胁了,再明示左部也不迟。
    桓嶷道:“既然他要扶立侄子,我就帮他做了,不用他操心!”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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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樵接到诏书,很是惊诧:“夺情?这个时候吗?为什么?”
    此时,黄赞已退,朝上不复之前两年打生打死的局面,桓嶷不是急需人手。袁樵现在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大臣,为什么在这个孝期还有几个月就要结束的时候召他回去?
    梁玉将手中的信一扬,沉声道:“原因在这里了。”桓嶷另给她写了个便条,简要说明了情况,让她回去劝阿鸾回心转意。
    梁玉对外甥的事情从来都是放在心上了,阿鸾主动要求出塞,她也是觉得不大妥当。阿鸾还有祖母、母亲,就指望她一个,就算不是出塞,嫁得这么远一般人家还不乐意呢!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没有自家人,怎么能够放心?搁到塞外,受个风寒都能要命啊!
    但是桓嶷后半截的条子让她不舒服了起来。她作妖上天的时候别人夸她“贤良”,她会有些得意的意思,但是桓嶷真心实意觉得她相夫教子就很好,就让她不是滋味了。她总觉得,真要过上桓嶷夸奖的这种生活,她就离完蛋不远了。
    袁樵苦笑道:“原来如此。”
    梁玉不肯拆外甥的台,道:“夺情了还能再请求将孝期守满嘛!圣人此时着急,这件事情还是要给他办好的。要不,我先回去吧,孩子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就上表……”
    “算啦——”袁樵长叹一声,“并无授官,可见事情紧急,咱们一同回去吧。回去在家里守孝也是可以的。”
    当下匆匆收拾行囊,连同林犀母子也一同打包带到京城去。返乡的时候走得并不急,回去却又不同,梁玉打算自己带轻骑先走,袁樵带着大队的人马在后面缓缓前进。最好拖到进京的时候孝期已经结束了,省得在京里左右尴尬。
    梁玉点兵点将的时候,美娘主动站了出来:“阿娘,我与公主是旧识,我与阿娘同去。”
    梁玉道:“装束,上马!”
    母女二人携轻骑护卫,五昼夜即到京城,叩响了宫门。
    其时才散早朝,桓嶷正欲与执政议事,忽听到梁玉回来了,不禁愕然:“这么快?她是怎么来的?请皇后先安置三姨。”
    与执政议完事,桓嶷抽身赶往后宫。陆皇后率众出迎,陪着桓嶷边往里走边说:“三姨带着美娘轻骑还京,路上走了五天。”
    桓嶷大惊:“怎么这么赶路?”他急着让姨母回来劝侄女,却不想把姨母给累死。
    梁玉才在昭阳殿里吃了些东西,洗了一把冷水,精神好了一些,问道:“究竟如何?”
    桓嶷道:“我看都是些孩子心思!谁小时候不觉得自己能上天入地呢?”将阿鸾的奏疏取了出来让梁玉看,梁玉一边看,他一边将阿鸾对他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想让梁玉认同他的想法。
    梁玉心道:【唉,阿鸾说得也没有错。我也觉得这日子过得忒没意思。】
    桓嶷与陆皇后却都认为阿鸾理由不充份,陆皇后轻声道:“要做事,哪里做不得?百行孝为先,她……唉。”
    一旁美娘一直不吭气,此时小声说:“要不,我先见一见公主?”
    梁玉道:“也好。不与长辈说的话,与朋友倒是能讲。你去,不要指责她。”
    “是。”
    桓嶷派宦官送美娘去福安宫,美娘离开之后,桓嶷猛然道:“三姨累不累?美娘一来一回总得一两个时辰,三姨先沐浴更衣休息,等美娘回来再说。”
    梁玉也不推辞,被陆皇后招待在陆皇后的卧房的小榻上睡下,沾床就着。美娘回来时才被推醒,梁玉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披衣趿鞋快步走了出去。
    美娘一脸倦意,双眼却炯炯有神,当地一跪:“阿娘,我想陪公主出塞。”
    完喽,未取一城己方先折大将!桓嶷的脸由绿转紫,眼神很吓人。
    第173章 自己选的
    桓嶷气个半死, 梁玉与陆皇后还算能沉得住气。梁玉对美娘道:“你且起来, 好好说话。究竟发生了什么,公主对你说了什么?她是怎么想的?”
    美娘慢吞吞地爬起来, 低声道:“公主想为长辈分忧。”
    桓嶷没好气地道:“你们这是添乱,怎么你也给绕进去啦?”
    在他的印象里,美娘被梁玉养得还挺好的, 道观都住上了, 很是清静无为。平常两个小姑娘也不见四处疯玩儿,京城里流行泼妇款的时候,在梁玉身边的人反而个个斯文。这让桓嶷非常欣慰, 他从来不认为他识大体的姨母是个泼妇。都是京城这群二傻子在败坏他姨母的风评!
    现在倒好, 一个不留神,一个两个都要跑?这是中了什么邪?
    美娘道:“并不是绕进去的,我也是这么想的。”
    桓嶷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看着美娘, 仿佛不认识她似的——虽然以前也不大熟就是了。
    梁玉道:“三郎, 让她先洗沐吧。”
    桓嶷道:“好吧。”
    陆皇后知机, 吩咐了得用的宫女将美娘带下去。
    美娘一离开, 三个人都愁上了, 梁玉是愁这两个小姑娘只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拿她当例子, 可她当年是把脑袋别裤腰上的,有别的办法谁会拿命去赌?阿鸾跟她不一样,一是没必要, 二是去了之后别人怎么说桓嶷?
    桓嶷是愁大哥统共给她留了一个侄女儿,这个侄女儿他得照顾好了,总绝食哪儿成啊!陆皇后是愁这个事要怎么收场。
    桓嶷道:“三姨,这……”他把梁玉弄回来,不是为了把美娘也给添进去的。
    梁玉道:“先见见人再说吧,空口说什么都不顶用。”
    美娘很快收拾齐整出来了,梁玉想跟美娘单独聊一聊,又不好支开桓嶷,便说:“我与美娘这就去福安宫,三郎你们在宫里安坐。”
    桓嶷无可奈何地道:“您别也给绕进去了!”他总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于是带点威胁地对美娘道:“你去见了公主,不要与公主一起说三姨。”
    梁玉笑道:“我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吗?”
    桓嶷依旧忧心忡忡,道:“又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又不是刻薄了她们,怎么这么想不开?”
    陆皇后对美娘道:“难道是供奉不如意?又或者有什么蜚短流长?这些都不必放在心上,难道你们还不明白长辈们的心意吗?”
    美娘胆子原就不小,今天大约是被阿鸾给带的,竟回了一句:“至于犬马,皆能有养。”这话有点不伦不类,意思却是说到了。听的三个人脸色都变了,桓嶷是极不好看,陆皇后颇为震惊不解。梁玉则若有所感。【是啊,是个人你就得许她说话,不许说话也得许她想事儿。管得了手脚还管得了心吗?可这心是好的,事做不好也是白搭啊。】
    母女俩乘宫车,梁玉在车上问美娘:“这里上不挨着天、下不挨着地,只有你我,说吧。”
    美娘的身体很疲惫,精神却出奇的亢奋,对梁玉道:“阿娘,在楣州的时候您是什么样子的?回到京城又是什么样子了呢?那时候您说一句是一句,到了这里就没了声息。会说话的人,愿意变成哑巴吗?我是不愿意的!”
    梁玉默,慢慢地说:“我哑过。”
    美娘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哑了,还想着写出来,反正,谁也不能当我是死了。”
    美娘惊喜地问:“您同意了?”
    梁玉倚着板壁道:“怎么?我要是同意了,你们就有胜算了?那我也不会帮你们讨情。”
    美娘却欢喜地道:“只要您还在说话,就好。您要是真像圣人说的那样……您不知道我们会多么难过。”
    梁玉抱着胳膊,眼睛将美娘来回扫,奇道:“我竟不知道你还对我这样的期望!你前几年还是想着怎么好好活命的。”
    美娘低低地道:“那时候不懂事。”
    “现在也没见懂,”梁玉不客气地道,“这件事,不是非阿鸾不可。她跳了出来,没什么人会感激她,反而会埋怨她添乱。她给自己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好歹,是自己选的,”美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当我们是吃饱了撑的吧!总归是自己挣上一口吃食,不是……别人赏的。在楣县时朝不保夕,心里的不安却从来没有到京城这么浓过。我开始不觉得,等到长大了才知道,能做自己的主,才是最令人羡慕的。”
    梁玉缓缓地道:“你叔叔给你订亲你逃了,现在却要与阿鸾站在一边了。”
    美娘震惊地道:“您为什么这么问?情势不同呀!”
    梁玉道:“这是国家大事,事情最后怎么样,甚至不是看右部可汗,而是左部可汗,这是一局天下的棋。不在乎出降的是谁,甚至不在乎出降的是不是真的姓桓。不在乎她的生死,却会拿她的生死做文章。”
    美娘子嗫嚅道:“可是,我们在乎这个机会啊。”
    梁玉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一路到了福安宫,福安宫里,李淑妃与陆氏都有些不安。美娘来后她们就有预感了,梁玉肯定不远了。皇帝把个正在守孝的姨母紧急给调了回来,这事可闹大了,从阿鸾上书至今才几天?
    三人一打照面,李淑妃先叹气了:“儿大不由娘啊!”
    梁玉问道:“吃东西了吗?”
    李淑妃摇摇头,接着问梁玉一路辛苦。梁玉笑笑:“我是个夯货,没那么娇贵。咱们看看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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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鸾的住处布置得不逊于宫中,阿鸾已经饿了好几天,正在榻上躺上。侍女通报李淑妃与梁玉等过来了,阿鸾一声叹息:“又是个来劝我的人吗?扶我起来吧,这位夫人是要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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