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吧,”赵荞应得艰难,仿佛壮士断腕,“但你们不许哄抢推搡,乖乖排好,我一个个分给你们。”
    她在家中排行第二,下头还两个弟弟两个妹妹,小时大家不懂事,争别打闹也曾有过,所以她怕待会儿一群小孩儿为了糖果打起来,还是先将规矩定在前头。
    这种时候小孩子们总是很听话的,很快就整整齐齐成行。
    “他们都还小,也吃不完这么多的,牙会掉光。给大人也分点呗?”沐霁晴搓手笑,“中午在席间,你可答应过得了彩头会分给我封口费的。”
    “谁答应你了?都是你自己在说。”赵荞没好气地笑睨她一记就不再离她,转头请将军府侍者去取个敲果壳的小铜锤来。
    沐霁晴嘿嘿坏笑着轻拍她的手臂,在她转头看过来时以下巴指指演武场门口的方向。
    钟离瑛一行才走到大门口,贺渊的背影在人群中格外挺拔。
    “贺七叔!”沐霁晴将两手拢在嘴边做喇叭状,“早上赵二姑娘……”她在夏世子面前脸红羞涩得像乖巧小鹌鹑!
    后半截添油加醋、煽风点火的话并没有机会说出口,因为赵荞情急之下徒手从糖果园子里掰下“一座亭子”堵了她的嘴。
    贺渊回头时,就见沐霁晴正狼狈地将那座“亭子”从口中拿出来,而赵荞在她身旁笑得端庄而正直。
    *****
    申时,宾客们陆续告辞离去,热闹了整日的寿宴总算落幕。
    老人家毕竟七旬高龄,从前戎马征战几十年又落下不少陈年旧伤,今日来来回回与宾客们交谈寒暄,偶尔亲自参与些玩乐,到这时多少有些疲乏。
    于是她对赵荞道:“过几日待你得空时,我再单独请你过来喝茶,可好?”
    这显然是有要事相谈,赵荞点头应下,执了辞礼。
    上马车时,候在车下的阮结香笑着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车上有人。
    想也知是贺渊了,赵荞便抿了笑唇登车入内。
    外头的车帘才被放下,赵荞便主动扑身过去“投怀送抱”,大方地在他唇上“啾”了一记。
    双臂环过他的脖颈,粉颊红扑扑,笑眼亮晶晶,仰面冲他笑得极甜。
    “你今日送的礼物深得我心,这是回礼。”
    贺渊扣紧她的腰身,被她这般少见的热情主动惹得俊面起了赧红之色,却偏要挑了眉梢,得便宜卖乖:“就这样而已?你不觉这回礼轻了些?”
    “我这是礼轻情意重啊!”赵荞乐不可支笑倒在他肩头。
    明知她是巧言令色地狡辩,可“情意重”这三个字还是将贺渊给甜到了。他在她跟前一向很好哄的。
    马车缓缓驶在回信王府的路上。
    贺渊想起先前沐霁晴在将军府演武场上笑闹大喊他的那一幕,随口问:“之前我随钟离将军离开演武场时,你与沐霁晴在闹什么?”
    他目力极佳,当时闻声回头虽只远远一望,依然清晰看到赵荞故作无事发生的心虚样。
    “她啊,“赵荞乌瞳滴溜溜一转,“她带着帮小孩儿起哄要分我的糖果园子,我说只给小孩儿不给大人,她就找你这小七叔告状。”
    她这半真半假的鬼话按理是能糊弄过去的,若她说的是沐家别的人,比如沐霁晴的堂兄沐霁昀、沐霁旸之类,那贺渊就信了。
    可偏是一年里与贺渊说不上十句话的沐霁晴,那怎么可能?
    贺家与沐家是姻亲,但贺渊是御前的人,若与恭远侯府太近容易授人以柄。他是个谨慎性子,只是与沐家几个年岁相近、性情相投的男儿交情厚些,其余都只是维持姻亲之间的基本来往而已。
    所以,沐霁晴虽客客气气照辈分唤他一声“贺七叔”,和他之间却不算熟稔。
    抓住赵荞话中的古怪小尾巴,贺渊微微眯眼:“沐霁晴怎么会为这点小事找我告状?”
    赵荞也反应过来自己话里有漏洞,只能强行圆场:“大家起哄嘛,她高兴过头就反常了,跟喝多了上头一样。哈哈。”
    “凡打哈哈必有鬼,”贺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与自己四目相接,唇角淡淡勾起,“心虚什么?”
    “没心虚啊。她带着小孩子们闹着将我那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糖果园子瓜分了,我当时没好意思拒绝,现下后悔极了。”睁眼说瞎话、转移话题于无形,赵荞还是比较拿手的。
    贺渊闻言笑笑:“你若还想要,改日我再让人做就是了。”
    五月里他在泉山画好那园子的图样,辗转送回沣南祖宅那边去,族中糖坊便照着图样做出了模具。
    为了赵荞那个“全天下独一无二,别人都没有”的心愿,贺渊早已同家主说定,那个园林模具单独为他保存,糖坊的铺子若想做类似的,只能另外画图再做别的,且不能仿摹他的图样。
    “你怎么这么好。”赵荞满眼感动地觑着他。
    可惜贺渊并没有让她这份感动持续太久,接着又道:“不要转移话题。你和沐霁晴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你会心虚?”
    “哪有什么鬼?你多心了。一切正常,无事发生,”赵荞弯起笑眼,笑得蜜甜,再次强行转移话题,“啊对了,那个糖果园子我虽分给大家了,但青梅树那一块儿我是留下来自己吃的。我知道那是我俩的秘密,有个小孩儿哭着求我,我都没给的。”
    青梅树树上上执果欲投的小少年,树下仰头等待落果的小小姑娘。那是他俩从来不曾有过,往后也没机会再弥补共度的童稚时光。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能在那举世无双的糖果园子里实现,也算弥补心中遗憾了。
    “虽很满意你看出了我的用意,”贺渊皮里阳秋地扯了扯唇角,“但你越这么东拉西扯,倔强地转移话题,我越觉你定是做了什么事被沐霁晴抓到把柄。而那个事还与我有关,所以你心虚。”
    没完了你?这么明察秋毫做什么?!赵荞前所未有地后悔,当初为什么就上了这家伙的贼船呢?他太聪明了,又爱较真,这有时对她很不利呀。
    赵荞也眯着眼打量他,片刻之后,展颜一笑:“若我偏不告诉你呢?”
    “那我问到你愿答为止就是。”
    这就是贺渊,凡事都会将她放在最前的贺渊。哪怕事情明摆着,只要他去问问沐霁晴就能轻而易举得到答案,他也没有打算这么做。
    宁愿一遍遍追问赵荞本人,软硬兼施得到她亲口回答,也不背着她去向别人求证免她难堪或恼怒。
    赵荞心尖一烫,笑着抿了抿唇:“那糖果园子里青梅树景的滋味很好,你没有吃到。可是我吃到了。”
    “所以?”贺渊不解,“你要向我炫耀?”
    “不对,是要和你分享。”她倏地凑近他。
    唇儿相贴,舌儿相缠。无数甜蜜心事,就是相濡以沫中来回迭递。
    这一回不是为了什么转移话题。只是单纯想把贺渊送给她的那些美好滋味,如数奉还。
    至于沐霁晴打算“告密”的那件事么,亲完再说啦。
    第83章
    腻腻歪歪的唇舌纠缠,将两三日未曾见面的小小相思无言尽诉后, 二人总算能好好说会儿话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 沐霁晴就是瞎起哄。上午她瞧见夏俨单独找我说话, 就闹着要我将赢得的彩头分给她些,威胁说我若不答应,她就要拿这事去掀你醋坛子。”
    赵荞笑抿滟滟润泽的红唇, 细细解释:“上午钟离将军找我与夏俨去说了火器比拼的事。出来时他说有事想找我帮忙, 改日再单独谈。我瞧他像是当真有事, 就答应了。到时你若得闲,同我一起去见他就是。”
    见她的笑靥语气都是坦荡荡,贺渊心下落定,笑垂眼睫捏着她的手指尖:“好。”
    “对了,今日的火器比拼,钟离将军与慕随大人是另有所图吧?她们打算说服朝中支持, 将火器大规模配备至各军?从执金吾的北军开始试行?”赵荞轻眨眼尾,“若你不好直说,那就别吭声。我说得对你就眨一下眼睛, 不对就眨两下。”
    贺渊唇角高高扬起,目光攫着她笑意狡黠的脸庞,眨眼三次。
    说到底,赵荞无官无封,私下打听这种事并不合规矩。她也就是好奇问问,想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见贺渊似有顾忌苦衷,她便不让他为难, 笑着摆摆手:“算了,既是一点风声都不能提前透露的,那我就不问了。反正等她们当真有动静时我总能知道。”
    “我透露了啊,”贺渊无辜轻笑,“眨眼三次,是说‘真聪明’。”
    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赵荞心满意足地笑开:“可军中的神机手很少的,大多数兵卒都没机会摸到火器,手把手教到能熟练使用也要费些时日。若打算大规模装备,短时间内很难那么多教头。就算朝中各部都同意,最快也要一两年才能广泛装备下去吧?”
    贺渊笑答:“要不怎么说你聪明呢?”
    “嗯?”
    “钟离将军的计划是,先从各军府与北军中挑选出一批将官来京集中受训,之后再散回各自军组建火器营,”贺渊道,“我与林大人商量过,内卫也该有专门的神机小队,此次便沾钟离将军一个光,待她挑出适任的总教头,内卫也会选派专人前往受训。”
    赵荞脑瓜子转得飞快,再想想上午钟离瑛与慕随将她单独唤去的事,一颗心立刻激动到砰砰砰瞎乱跳。
    “这总教头,是不是会从我、夏俨与慕映琸三人里选一个?”
    火器的威力与优势是刀枪剑戟不可比拟的。
    若组建火器营,各军火器营的统领必须得是朝廷信得过的人,否则一旦哗变,火器营倒戈就能能干掉半个军府的兵力。
    所以来京受训的备选将官及负责教导他们的总教头,势必要精挑细选。
    尤其这总教头人选,除需在火器使用上有顶尖本领,最重要的是家世清白,其家族和本人完全忠心臣服于镐京朝廷。
    放眼全天下,夏俨、慕映琸与赵荞这三人,既精通使用火器,忠诚又无可置疑,对钟离瑛来说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上阳邑明辉堂夏氏乃前朝名门,又是大周开国的奠基功臣。
    当年为成就驱逐外敌、收复故土的大业,主动上缴上阳邑军政大权,全力匡扶武德帝整合各地豪强抗敌复国。
    加之承恩侯夏鸿静的兄姐又全数阵亡殉国,如今的夏家虽名声显赫但枝叶单薄,背靠镐京朝廷才会活得更好,所以绝不会傻到有二心。
    而慕映琸是执金吾慕随的儿子。
    慕随手握几十万大军,掌管镐京外城防务,是天子手中利剑。但凡忠诚稍有不足,她就不可能从开国以来历经两帝都稳坐执金吾之位。
    至于赵荞,信王府的存亡兴衰与金龙座上的人息息相关,她兄长又协理国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
    “我,我今日表现还行吧?能选中吗?!”
    赵荞长这么大,很有少像此刻这般患得患失、几乎乱了方寸的时候,足见她有多想要得到这个机会。
    她自来是闲散的宗室姑娘,又有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声,文不成武不就,朝中谁会觉她能担正经重任?
    况且,她安逸富贵、纵心任性的小日子过得不知多逍遥,又出了名的不求上进,在旁人眼里她压根儿都不会有“为国效力”的想法。
    所以,从前每每需在宗室、世家子弟中挑人担当什么差事时,她连候选名单都进不了。
    过往那诸多机会赵荞都只是听听就罢,心中甚少波澜。
    毕竟她不识字又未曾习武,那些机会就算争取来了也没法子将事情做好。
    但若是教导将官使用火器这种事,她很有心得可授于人。今日的火器比试已然证明了她的实力。
    但这既是开启举国军务重大变革的关键第一步,能不能被选中做火器总教头,自不会只简单考量实力与家门忠诚这两点。
    “糟,老将军会不会觉我性子胡闹不稳重??会不会因为我不识字就不考虑我了?!会不会……”
    贺渊满眼无奈地以掌捂住了她的嘴,笑了:“不要自己吓自己。先前离开神武大将军府之前,钟离将军难道没说,叫你过几日再与她面谈?”
    哦对,说了的,有机会有机会。赵荞深深吐纳几回,极力平复心跳:“我激动得像醉酒上头了。”
    贺渊安抚小孩儿似地轻拍着她的背,温声噙笑:“事关举国军务变革大局,若你将受训将官都教得出类拔萃,这事的功劳远比你想象得更大。”
    届时联手遥领天下军府的柱国神武大将军府、柱国鹰扬大将军府,以及兵部都会为赵荞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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