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时候, 自己吓自己,也能把自己吓得够呛。
    其实,宁氏要是有选择的话, 她压根就不会跟王香芹碰面, 连远远的见着人她都会选择赶紧溜走, 跑得远远的。像这样, 俩人共处一屋, 房门和窗户还都是关着的,且挨得极近……
    本来就已经够害怕了的宁氏又听到了朱母这一席话, 顿时吓到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彼时的朱母其实已经对王香芹很不满的, 不满的程度甚至胜过于温氏和宁氏。之所以不满,还不单单是因为朱四郎被牵连一事, 那事儿毕竟也可以说是王香芹无意造成的。她最不满的, 其实还是因为朱四郎入狱已经这么多日子了,王香芹却完全跟没事儿人一般, 该吃吃该喝喝, 哪怕仅有的几次犯愁,也是为了猪舍的事情。
    儿媳妇心里没儿子,这可比儿媳妇身上有各种小毛病更叫当婆母的心寒。
    可自家已经是现在这个情况了, 朱母也不可能为了这种难以言喻的事情就把儿媳妇休了, 再说了,就算要休那也得等朱四郎回家啊。
    权衡再三, 朱母还是决定再给王香芹一次机会, 用生孩子来试探她。
    朱母的逻辑太简单了, 一个女人愿意为一个男人生孩子,不管怎么说,那心里多少还是有对方的。
    眼见王香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似好像也是将她的话听进了耳朵里,朱母悄悄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愿意就好,至于到底啥时候生,反而要看天意了。这个时候,朱母连她娘家远亲的堂姐都羡慕上了,她堂姐也是挺倒霉的,也算起来也就跟她亲姐前后脚嫁的人,她亲姐嫁人后没多久就怀孕了,陆续生下了大郎二郎三郎,可她堂姐呢?
    因为娘家的条件不错,她堂姐其实嫁得也挺好的,反正怎么说都要比她这个直接嫁过来当后娘要强。然而,她堂姐嫁人之后,头胎是闺女,二胎是闺女,三胎还是闺女,一口气生了五个闺女后,这才老天爷保佑终于生下了一个儿子。本以为是时来运转了,结果那儿子打小体弱多病不说,好不容易养大了也给娶了一房媳妇,结果就跟噩梦似的,一直到如今,她堂姐已经有仨孙女了。
    更讽刺的是,她堂姐前头出嫁的那五个闺女,全给夫家生了儿子,最多的生了五个,少的也起码生了仨。
    原本,朱母特别同情她堂姐。可眼下仔细想想,仿佛她本人更值得同情。
    试想想,人家儿媳妇虽然不给力,可起码也生了娃儿了。这生儿生女又不是当娘的自己选的,怪得了谁呢?哪像她啊,明面上来看是孙子孙女都有了,可实际上,除了牛氏肚子里那个,其他的都不是亲的。换言之,她还没抱过一个亲孙子亲孙女呢。
    唉……
    想到这里,朱母不由的满面愁容。好在因为这段日子里,她几乎天天这般,倒是没引起别人的注意。当然,事实上同在屋里的也只有朱母和王香芹,以及躺在床上坐月子的宁氏。
    王香芹正在思考生孩子的事情,她上辈子没做过母亲,那是因为一直到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人,眼下倒还真可以试试。
    至于宁氏,她还在惶恐之中。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高声喊宁氏,不多会儿,宁氏的娘家大嫂就走了进来,满脸狐疑的问:“咋有个县里人过来找你?说是什么书肆……姓刘?”
    宁氏起初一愣,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笑得一脸勉强和尴尬:“那个啥……嫂子你帮我问问他,是不是为了话本子来的。”
    “行,我去问问。”
    仅仅片刻之后,宁大嫂就去而复返,一进门就冲着宁氏点点头:“就是为了话本子来的,我跟他说了你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 ,他就让我问你,怎么联系秀水居士。”
    宁氏:…………
    这是一个好问题。
    唯一麻烦的是,秀水居士是俩人,她负责编剧情,朱六郎负责执笔记录以及后续的修撰、誊抄。当然,最后将书稿送到县城书肆里的人还是宁氏本人,谈生意签契约负责收钱的也是她。
    可尽管朱六郎这人从未出现在书肆掌柜跟前,然而人家掌柜并不疑心宁氏所说的——家里读书人好面子,托她来交书稿换钱。
    读书人好面子有啥稀罕的?虽说写书稿不算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可那也是看具体情况的。
    事实上,家贫的读书人为了赚钱买文房四宝,的确会接一些抄书的活儿。可人家接的活儿,都是誊抄四书五经、经史子集,而非写一些贻笑大方的话本子。尤其秀水居士写的话本子,是属于那种特别适合放到茶馆酒楼里说书的类型,一个字,俗!
    书肆掌柜特别信任宁氏,对宁氏编排的谎言那叫一个坚信不疑。尤其吧,宁氏这人虽然也认识字,那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她多少能写几个字,却至今停留在记账本的水平。
    只这般,书肆掌柜在迟迟不曾收到书稿后,就依着早先宁氏留下的地址,派人找了过来。当然,宁氏留的地址是她自家的,那人去了宁氏家里,发现家中空无一人,又去旁边打听了一下,可巧正好让出门干活的朱大郎碰上了,说宁氏如今人在娘家,还顺手给指了路。
    再然后,就是这般了。
    宁氏只觉得脑壳疼。
    在她看来,秀水居士是她啊,朱六郎就是个代笔的。可问题在于,先前老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就算再厚脸皮,也不能拘着六郎不让人走。再说了,她不是想要避开猪精奶奶吗?既然如此,她就不能老往朱家老屋去。再往后,她的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就索性等生完孩子坐完月子,盘算着到时候朱四郎也该被放出来了,到时候再去逮六郎回来帮她接着往下写。
    这个想法倒是没啥问题,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宁氏她没算到她都坐月子了居然还能被人催更?
    严格来说,宁氏跟人家签订的契约没那么详细,反正还不至于详细到约定几月初几交稿且交多少稿子的地步,更多的其实是约定怎么分成,关于利益部分,永远都是宁氏最为关心的事情。
    低头算了一下日子,宁氏纳闷的看向她嫂子:“没到日子……那人还说了啥?”
    宁大嫂似乎是厌烦了这种带话的活儿,索性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让外头那人大声喊。喊了几嗓子后,宁氏的脑壳更疼了。
    因为销量太好所以要加快更新速度什么的……
    太坑了。
    朱母和王香芹面面相觑,宁氏赶在朱母开口之前,抢先一步道:“娘啊,我再多给六郎一笔润笔费,你让他来我这边帮我写吧。对了,或者这样好了,钱就不给了,我回头帮他买个媳妇?”
    这要是单谈钱,朱母还不一定在乎,毕竟她又不差那点儿钱。
    可一提到媳妇……
    “那这样好了,你回头帮他买个媳妇,但不能说是买来的,就说是你娘家的远房亲戚啥啥的,具体啥情况你自个儿编,反正你连话本子都能编。”说到最后,朱母还没忍住刺了宁氏一句。
    宁氏才不在乎这些,当下忙不迭的点了头:“行啊,我就说她娘是我多年前远嫁的表姑,家乡发了大水,家里人全死光了,想起她娘生前好像提过有啥亲戚在这边,碰运气试试看……这样成吧?回头要是别人家说闲话,就让她来宁家,也算是娘家嘛!”
    还没等朱母点头,一旁的宁大嫂猛点头:“这个好,记得每年正月初二回门来,多带点儿吃的喝的。”
    朱母被噎了一下,可到底觉得这法子妥当。
    这 年头,买个人不算啥的,但多数情况下,买人是为了来伺候主家。换句话说,周遭的人都认为买来的人是低贱的,这要是娶了这么个人,就算别人当面不说啥,背地里保不准被说成什么样儿呢,毕竟要不是说不上媳妇,谁会特地去买人?
    朱母是既想让六郎娶媳妇,又不想让外人小瞧了六郎,宁氏这个法子深得她心。
    “成成成,就这么办,回头等我出了月子就去县城找人牙子挑个好的。娘你要是怕离得太近叫人知道了,赶明个儿我特地跑一趟府城帮你买,这总成了吧?”
    “嗯,府城好,你还是多跑一段路,去府城买吧。不要找太好看的,要看着能生养的。”朱母顿了顿,立马拍着胸口保证道,“我这就让六郎来找你,他要是不好好写,我揍他!”
    王香芹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桩交易就这样达成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哪个比较好。她本人肯定是反对人口买卖的,问题在于,甭管哪个年代的法律,都管不了嘴上说说的。迟疑了片刻后,她没作声,只打算视情况再看要不要阻止,毕竟眼下宁氏才刚生完孩子,咋都得再等上一个月才好。
    就这样,六郎被迫去了宁家写书。
    依着这一带的风俗习惯,女人家的产房也好,坐月子的房间也罢,其实都不太吉利的,男人多半嫌晦气不进去。当然,要是家里只有一间屋子,那就没办法了,穷可比晦气更可怕。
    六郎倒不是嫌弃那屋晦气,他纯粹是害怕,怕他二嫂折腾死他。
    事实上,他这么害怕是很有道理的。等宁氏出月子时,新的书稿也差不多完成了,而此时的六郎……
    更秃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在宁氏和温氏坐月子期间,十里八乡各个里长也挨家挨户的通知了具体的补偿时间。
    其实就是按批次补偿,毕竟就算县衙门拿走了王香芹猪舍里的一批种猪,也没办法在短时间内立刻繁殖出足够数量的初生猪仔。而要是迟迟不给个准确的说法,底下的人耐性耗尽后,依旧会惹出乱子来的。
    县太爷充分的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因此才会在里长将损失名单上交县衙门后不久,安排了各个批次的补偿。
    基本上可以说是依着当初朱四郎巡讲的地点来的,以秀水村为中心,向四面辐射。也就是说,先获得赔偿的是秀水村以及附近几个村子的人,接着就往外扩散,慢慢的到达了全县范围。
    虽说这个时间没办法精确到具体的年月日,可起码有了个盼头,可以算着前头还有多少人,再估算着还有多久能够轮到自己。不管怎么说,这个举措很好的安抚好了那些养猪户,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其实他们并不敢真的在县太爷跟前闹事,哪怕最初那些闹上县衙门去的人,也是打着请父母官做主的名号,真要闹事还是没胆子的。
    王香芹知道这个事儿时,其实已经算是晚的了,谁让她穿越至今也没在村里交到过一个至交好友呢?况且如今连她的妯娌都不跟她来往了,更是没处得到消息。
    好在,她还有员工。
    迟归迟,起码最后她还是知道了。
    然而,一般这种情况后面还会紧跟着一个坏消息。而坏消息就是,宁氏的堂妹,也就是宁二河的大闺女,辞职了。
    两个消息是一起来的。
    王香芹刚为事态平息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就被突如其来的辞职搞懵了。
    这年头,绝大多数人还是站在东家这边的,东家想要辞退人,甭管有没有理由,都没人会说三道四的。可反过来说,雇工想离开,就算会被人说几句没良心,那也仅仅是被说而已,除非是签了卖身契的,不然人家要走谁能拦得住?最多也就是扣着最后的工钱不发而已。
    当然,王香芹还 不至于没品到这个地步,她如数的给了工钱,肯定没多给,因为并不是她辞退了人家。宁二河那闺女也没说啥,给就收着,真要不给她也没辙儿。
    在之后,那姑娘就离开了。
    而这几乎是打开了一个口子,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猪舍的雇工陆续请辞,不过三五天工夫,就只剩下了王香芹并朱家大伯娘,以及大伯娘的两个儿媳。
    面对大伯娘的欲言又止,王香芹沉默不语。
    她是不聪明来着,却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最开始宁家那姑娘辞职时,王香芹还以为是那姑娘年岁大了,家里要给她说亲事,那回家待着也属正常,甚至还盘算着,要是回头说的亲事是本村人,成亲以后还是可以来猪舍做事的。可随着一个两个……好些个人陆续离开后,王香芹就懂了。
    这还能是为什么?
    要么就是那些人怕老朱家的坏名声影响到他们,要么就是遇到挖墙脚的了。
    前者不太可能,毕竟那事儿到如今都已经慢慢平息了,没道理闹腾得最厉害的时候不走,等事态平息了反而提出辞职。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挖墙脚。
    “大伯娘,是不是县衙门那头……他们出了多少工钱?”
    没可能是别家的,王香芹可以保证,附近这十里八乡,没有哪一家能够一口气吃下那么多员工。
    朱家大伯娘苦笑一声,沉默了半晌后,到底还是点了头:“工钱其实还不如这边呢,可给官衙门做事呢,说出去多气派?还说只要给官衙门的养猪场做事的,就能给家里免去三年徭役。”
    王香芹懂了,古代版的公务员嘛。
    哪怕待遇很一般,肯定还是有人愿意做的。
    只是,她也提醒道:“官衙门不可能一直开着养猪场的,等县里的养猪户都拿到猪仔后,迟早要关门的。”
    “关门就关门,到时候可以回自家养。”大伯娘不是没想到这个问题,她只是不在乎而已,“还有一些姑娘家,干两三年活也该回家嫁人了。去过县城,给官衙门做过事,说亲时面上还有光呢!”
    王香芹长叹一口气,她还能说什么呢?
    大伯娘看她这样,也有些不忍心:“放心吧,我不会走的。等回头我在族里问问,看谁家婆娘有空,起码先把这阵子熬过去。”
    “嗯。”
    连遭坎坷,王香芹是真的没心情了,很快她就回了家,进了自己那屋,安静的坐在床榻边上想事儿。
    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原先不还好好的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哪一步走错了呢?
    王香芹一声接着一声叹气,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是当初那个随机任务的锅。
    再一次召唤出系统,她下定决心这一回要跟系统好好谈谈,必须把事情掰扯清楚了,不能再由着系统敷衍糊弄她。要不把真相弄个一清二楚,她都没办法再面对系统、面对猪舍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香芹的坚决,系统这次终于露面了。
    只是,就连她也没想到,这次坚决的好好谈谈,竟会成为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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