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江听闻她开口, 这才将思绪从物件中收了回来,抬头道:“是,的确有一棘手的事想请娘娘拿个主意。”
    “父亲但说无妨。”
    “娘娘有所不知,你前几天做的这桩媒,这韩家长子乃你母亲为玉珺看上的夫婿。你前脚赐婚的旨意一下,后脚你母亲便病倒在床了。”姚江道。
    姚玉苏挑眉:“你说韩綦?母亲看上韩綦为婿了?”
    “正是啊。”姚江点头,苦闷道,“我和你母亲看了一圈,就只有这孩子能入眼。如今却……你说这事儿办的……”
    姚江虽未指着她的鼻子骂,但姚玉苏怎能听不出这其中的埋怨。
    可如今旨意已下,姚玉苏也无回旋的余地,只能无可奈何地道:“你二老若是早些来说的话我必定不会下这道旨意,可如今懿旨已经发出去了,众人皆知,绝无再收回之道理,只好劳烦父亲母亲为妹妹另择夫婿了。”
    姚江皱眉,对她这番话有些不满意,他道:“玉珺是你的妹妹,如今她逢遇良人,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不帮一把呢?这到底是外人亲还是自家姐妹亲啊!”
    姚玉苏本来还是好声好气地解释,一听他这蛮不讲理的话脸色立时不好看了,她嘴角微扬,衔着一抹嘲讽。
    红枣担心她动了胎气,赶紧出声:“老爷怎么能这么说呢?皇后娘娘之前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看中了韩公子,如今旨意已下,断没有收回的道理,这事关娘娘的威信又干亲疏何事呢?”
    姚江一向好脾气,如今听了红枣的话却立马冷了脸色,道:“我在和你家主子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儿!”想来是这两日接二连三地遭受冷眼,一贯好脾气的人也被逼急了。
    红枣哪里是一般的奴婢,她是泰元宫的掌事宫女,宫里的人就不说了,这进宫拜谒皇后的人哪一个不给她三分薄面?这般当面斥责,她还是第一次领受。
    “奴婢是心疼皇后娘娘有孕在身,担心老爷的冲撞了娘娘,所以才出口制止。”红枣冷着脸道,“奴婢要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自然有皇后娘娘教导,可若是老爷害娘娘动了胎气,在陛下那里,恐怕老爷就说不走了。”
    经红枣一提,姚江这才想起皇后娘娘已有身孕在身,轻易不能动气。
    他脸色微红,有些尴尬。
    姚玉苏早已习惯了这般忽视。这历朝历代,别说皇后怀孕了,就连一般的妃嫔有孕,娘家人也是三天两头地往宫里跑,哪里像她家这般,不想着为她分忧就罢了,还要上门来找麻烦。
    “红枣,不得无礼。”想着终究是长辈,姚玉轻声斥责了红枣一句。
    红枣低头,退至一旁。
    “父亲,玉珺的事我的确不知,可此事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还请父亲另外为玉珺相看人家吧。至于你说的亲疏问题,你和母亲又待我有多亲呢?玉珺一年到头来见过我几回?咱们不如想把这个账算清楚了再论其他吧。”姚玉苏转过头来,不喜不怒地道。
    如此一论,姚江几乎在大女儿这里抬不起头来,他自知为人父母太过失败,所以鲜少对她的事指画手脚。
    “皇后娘娘,虽说如此,可玉珺到底是你的妹妹……”他嗫嚅地道。
    姚玉苏道:“我会为她留意着的,若家里看中了哪家的公子也可以进宫来与我说,我作主赐婚也行。”
    “如此,多谢皇后娘娘了。”姚江辩不过姚国公,自然更拿姚玉苏无法。此行无功而返不说,心里还沉甸甸的。
    待姚江走了,姚玉苏才吩咐红枣去查一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
    “他既然这般振振有词,说不定其中真的有委屈。你去探查一下,看这件事韩家在其中到底是怎么做的,可有左右逢源之意。”姚玉苏道。她虽然看中韩家,觉得他们家风清正,但若韩家真的事先与姚家说好了却又接受了赐婚,那她自然不会由着人拿捏她的娘家。
    ——
    傍晚,蔺郇来泰元宫用膳。
    “朕听闻岳父大人来了一趟,怎么?你没留他用膳?”蔺郇笑着问道。
    姚玉苏一边净手一边道:“陛下耳聪目明,何必明知故问。”
    “哎,朕可提醒你,你和家里关系不好可别拿朕撒气。”蔺郇笑着开她玩笑。
    姚玉苏白了他一眼,道:“我在陛下心中就这点儿气量?”
    蔺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哑口无言。
    落座之后,姚玉苏主动向他说明今日父亲的来意,当然,隐去了红枣斥责他那一段儿。
    蔺郇端起饭碗,咽下了第一个口饭之后,才道:“韩綦与令妹不配,这桩媒是岳母看走眼了。”
    “哦?”姚玉苏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蔺郇放下碗,慢慢道来:“皇后有所不知,这韩綦虽然才能显著、品行端正,但他从小受的是正统教育,与令妹那种天马行空不同,他为人严谨自律,有点儿小老头的作派,你那妹妹恐怕受不了这一款。”
    蔺郇也是难得幽默了。
    姚玉苏轻笑一声,想到自家妹妹的成长经历,不客气地道:“恐怕京城之中,鲜少有配得上玉珺的人吧。”
    择婿挑媳,看的就是一个出身。玉珺虽出自国公府,还有一个当皇后的姐姐,可她从小实在外面长大的,既没有上过闺学,又没有在京城闯出个名声,最要紧的是秦氏不喜社交,连带着玉珺露面的场合也就少了。这相看媳妇儿得先看吧,人都没有见着呢,怎么能轻易娶进家门?
    如此看来,当初姚玉苏被父母落下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她自小才名远播,容姿惊人,乃众人私下评判出来的“京城第一美人儿”。且不光才貌双全,姚家虽是二夫人执掌中馈,但宴请宾客筹办诗会这些,哪一次不是姚玉苏挑的头儿?几番下来,哪家的夫人不知道姚家有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
    蔺辉上门求娶之前,姚家的门槛可是险些被踏平了的。当然,少女时期的姚玉苏还没有之后那般杀伐果断,顶多是个机智过人的小娘子罢了,还算讨人喜欢。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知玉珺这姻缘难在何处。
    本以为此事就这般过去了,没成想,第二日却是秦氏带着玉珺亲自登门了。
    “这夫妇二人是打算轮番上阵,企图攻陷我泰元宫不成?”姚玉苏惊奇,侧头问红枣,“我这宫门什么时候变成菜市口了?”
    红枣无言,以她正常的思维,她确实无法理解大夫人的做法。
    姚玉苏跟姚江相处得少,跟秦氏也就更少了,纵然是同处一室,也没有说超过十句话。
    “玉珺拜见姐姐。”玉珺身着一身粉绿襦裙,屈膝施礼。
    “起吧。”姚玉苏抬手,看向秦氏,笑问,“旁人还道本宫怀孕数月了,家里人一次都没来过,这下可打他们的脸了,父亲母亲接连两日都来,这下可令旁人无话可说了。”
    什么叫先发制人,这便是了。秦氏还未道明来意,先吃了一招“下马威”,她之后再要说的话就要掂量一番了。
    玉珺低头,有些脸红,她知道姐姐说这话的意思。
    秦氏还是那副冷脸,就算是求人,她也丝毫不知道什么叫放低姿态。
    “妾身此来是想求皇后娘娘收留玉珺,她如今姻缘难成,好不容易有了好姻缘却平白地被人夺了去。放眼京城,妾身想不到她还有什么好去处了,所以今日带她来皇后这里,请皇后收留她。”秦氏坐在那里,屁股都不抬一下,声线平稳地道。
    姚玉苏歪过身子,单手搭在扶手上,笑问:“收留?怎么个收留法儿?是住个一两日呢还是三两月呢?”
    “这就全看娘娘怜惜了。”秦氏四平八稳地说道。
    姚玉苏轻笑一声,幽幽地道:“母亲可知,这宫里住着的女人只有三类,要么是妃嫔要么是奴婢,要么是被禁足在冷宫的太后。玉珺这一来,是哪一类呢?”
    秦氏眼神无波地看着姚后,轻吐字句:“姚家人岂能为人奴婢。”
    这下子,红枣红杏的脸色都变了。这是要和娘娘共事一夫?
    “如此说来,母亲是想让玉珺做这宫里的女人了?”姚玉苏嘴角内收,抿成了一条冷硬的弧线。
    “有你这个做姐姐的照拂,想必她也差不到哪里去。”秦氏反而笑了起来,她长相清冷,笑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亲近,反而有些凉意。
    姚玉苏沉吟不语,轻轻用手指尖敲打着扶手。
    玉珺紧张地捏着衣袖,埋头坐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她不敢去看姐姐的脸色。
    “二女共事一夫……”姚玉苏轻声笑出声来,“也好,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正巧本宫如今怀有身孕不能侍奉陛下,与其便宜了其他人,还不如扶持自己的妹妹。”
    “不可!”玉珺脸色一白,急促地站了起来。
    “坐下!”秦氏回头,怒瞪她一眼。如今是她和姚玉苏的博弈,玉珺这般仓促地亮出底牌,岂不是在变相地告知姚玉苏这是她设的陷阱?
    玉珺不出声姚玉苏也看出来了,秦氏哪里是想让玉珺进宫侍奉皇帝,她是想以此来要挟她,若她不给玉珺找个好人家,她便让她不能安枕。
    好一片慈母之心,可惜了,她为的却是玉珺,而伸出的刀口却是向着她姚玉苏的。
    不得不说,这是姚玉苏二十四年来,第一次让她感到胸中郁气难平之人。旁人再出格,她总有收拾她们的法子,可如今对她出手的却是她的母亲,亲生母亲。
    母亲,玉珺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这种话,从前的姚玉苏会问,如今的她却早已变聪明了。
    “留吧,想留多久留多久,这宫里养得起闲人,别说一个玉珺了,十个百个都养得起。”姚玉苏胸脯一震,单手牢牢地扣住扶手,面上一派轻松地道。
    秦氏盯着她,渐渐地,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招呼身后的玉珺:“还不过来谢谢你姐姐。”
    玉珺冷汗直流,脚都迈不动了。
    “姐姐……”她张口结舌,嘴唇发颤。
    “去,给二小姐收拾个偏殿出来,以后她就在泰元宫住下了。”姚玉苏道。
    红枣颔首:“是,奴婢这就去。”
    秦氏心里也拿不准姚玉苏能狠到什么地步,但总值得一试的,玉珺是她心尖儿上的肉,她的幸福值得她这样一搏。
    “母亲若无事的话可以走了,本宫会好好照顾玉珺的。”姚玉苏展了展衣袖,随口说道。
    秦氏嘴角一抿:“妾身告退。”
    说完,她果断地转身朝殿外走去。
    “母亲……”玉珺拎着裙摆追了出去。
    姚玉苏目视殿外,单手撑住扶手站立起身。
    “主子。”红杏上前抚着她,心疼地喊道。
    “果真是寡宿之命,还是亲缘太薄了啊。”她站直身子,眺望着殿外,语气虽淡可却让人轻易品出了这其中的辛酸。
    红杏见此,几欲落泪。
    第92章 出手
    玉珺提着裙摆追上大步离去的母亲,她气喘吁吁地拽住母亲的衣袖, 道:“母亲, 等等!”
    秦氏皱眉, 回头看她:“在宫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赶紧放手。”
    玉珺抿唇,额头沁汗:“母亲,你真的要将我留在宫里吗?你这样逼姐姐, 她怕是不会中招的!”
    “你懂什么。”秦氏虽呵斥了她, 但还是伸手温柔地将她跑乱的发丝理顺, 嘴角稍扬,“你不了解她, 她天性占有欲强,见不得别人窥伺她的东西。如今她有孕在身不能侍奉陛下,正是担心旁人分宠的时候, 你比她年轻又有活力, 整日在泰元宫晃来晃去她岂不心焦?”
    “可……她毕竟是我姐姐啊,而且还怀着皇子,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一家都赔不起。”玉珺皱眉, 既为自己的姻缘烦忧又担心此举会伤害大姐,左右为难。
    秦氏收回手搭回腰间,轻轻瞪了她一眼,道:“你与她都是我生的女儿, 怎么你就没有她半分狠心?她有她的手段, 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吃亏?我敢说就算咱们一家绑在一块儿也斗不赢她, 你担心个什么劲儿。如今最要紧的是你的姻缘,我好不容易给你看好了人家,却被她一道懿旨夺了去,既然如此,就让她赔你个夫君吧。”
    “母亲……”
    “好了,我出宫了。”秦氏皱眉不耐烦地道,“你记着,要是陛下来泰元宫你就躲远点儿,别真的揽祸上身了,倒时候反而弄巧成拙了。”
    玉珺点头,看着母亲离去。她转头朝泰元宫走去,每迈出一步都心虚一分,走到了宫门口的时候,甚至打了退堂鼓。
    “也不知母亲走到哪里了,我现在去追还来不来得及……”玉珺在心里暗自琢磨道。但转念一想,若是她真的追出宫去了,一来肯定要被母亲骂她不争气,二来……她今年已经十七了,旁人都有了好姻缘,她的在哪里呢?
    这样一想,她鼓足勇气朝里面走去。
    “二小姐。”不远处走来一位眼生的宫女,她走上前来屈膝行礼,“见过二小姐,奴婢芳语,这些日子负责照顾二小姐的衣食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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