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茗猛地抬头,惊疑道:“父亲?”
    昭南王缓缓的看向她,点了下头:“茗儿,这一路辛苦你了。”
    江茗眨了眨眼,试探问道:“父亲是一直都醒着?”
    昭南王微微笑道:“是,这些日子清醒的时候多些。这次的大夫倒是有些本事。”
    江茗:“只是我未曾听他们提起,父亲病情有好转。”
    “府里便只有孙喻一人知道,人多口杂,便是再信任的人,知道的多了也不好。”昭南王声音仍有些滞涩,想来是许久不开口造成的。“如今又琰在外,我正是因为糊涂,才能一直在这昭南王府坐着。若我清醒了,怕是就要被请进宫住些日子了。”
    江茗懂得,靖文帝此刻对殷楚放心,不过是因为昭南王便在华京城。而靖文帝能放任昭南王这人质住在外面,自然是因为昭南王中毒多年,早已让他失去了戒心。
    若是此刻昭南王醒了,靖文帝提防的便不仅仅是昭南王一人,还有远在雍阳关抗敌的殷楚。
    昭南王看着江茗,过了片刻又说道:“上次我同茗儿聊天,是什么时候?”
    “是云。”江茗脱口而出。
    “对。”昭南王缓缓点了点头:“是云。好似过了许久了。按照又琰信中说的,如今茗儿是将他看作真的了罢。”
    江茗抿了下嘴唇,回道:“是。”
    昭南王笑道:“你可知道,又琰在娶你回来之前,来同我说起的时候有多开心。那事之后,我甚少见他这幅模样了。”
    江茗轻声回道:“他傻,总是将事情扛在一人肩上。”
    “如今有你与他分担,便也是他的幸事。”昭南王缓声说道。
    单单是殷楚的幸事吗?也是自己的。
    江茗想着,没有谁得到的多些少些,只有互相依靠。若真的需要计较起来,反而是不幸。
    而在这茫茫天下,能找到一个如此的人,要有多难?
    “乔靳如何了?”昭南王思忖片刻,突然开口问道。
    “乔靳?”江茗被这问话问的愣了一下:“父亲如何知道乔靳?”
    昭南王慢慢坐直了身子,他眉宇低垂,少了些年轻时候的快意纵横,多了些陈年的慈悲,是久经世事的沧桑凝聚在眉梢,压低了那股子气势。
    “我认识你养父陈钊。”昭南王低声说道:“他原本是我的暗卫,当年北胡大乱华京,他奉我命令带人蛰伏,想要在北胡必经之路上截阻。谁知中途我出了差池,他们也被打成了土匪,将些北胡做的事儿盖在了他们头上。几番周转,他们便散了。你养父带着你去了临安府,多次写信同我说起你的事情,我便早早就知道你了。后来他没了,便交托乔靳与我告知你的境况,若是你有万一,求我护你。”
    江茗听了这话,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老头子糊涂,昭南王这般境况,如何护得了自己?
    但转念一想,老头子临死之前还记的安置自己,他也是在华京城无人可说,这才同昭南王说起罢了。
    “你养父很好。”昭南王开口说道:“他并未将你当做钱袋子,送到这昭南王府来。”
    江茗点了点头:“他内心定然很挣扎,这才如此做了。”
    一面是效忠的昭南王,一面是疼爱的养女,左右为难,最后只是与昭南王提了一句。并未与自己说起,更是未同自己提过半分要求。
    他明明知道,若是他开口提,自己定然会答应下来。
    可他只是让自己来华京城走一趟,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乔靳他是北胡人,如今回到北胡去了。”对于乔靳的去处,江茗也只是轻描淡写提了一句。
    老头子和昭南王府的关系,乔靳同莫赫离说与不说,都不会有半分影响,因为自己如今便是昭南王府的人。只能说机缘巧合,命里注定罢。
    昭南王听了这话,叹了口气:“那他应是当年那批北胡人的后裔。既然走了,咱们便不说他,只说如今境况,茗儿是怎么想的?”
    江茗挺直了肩膀,缓声说道:“父亲是又琰在华京城中的牵挂,但也是我们的筹码。父亲能清醒便是最好,只是还需要些时日医治调养,将情况稳定下来。这段时日,还需要父亲继续装病。”
    昭南王轻点了下头,说道:“自然。”
    “皇上打算迁都温天城。”江茗又说道:“只是我觉得这消息来的蹊跷,还要静观。”
    “他是想捕一条大鱼入网,切莫替人做了那网中鱼。”昭南王虽昏迷多年,但如今不知清醒了多久,思路仍是谨慎。
    “但如今又琰在雍阳城粮草不多,我打算义卖畴粮。”江茗声调一沉再沉,这也是她昨晚仔细想了之后的结果—做自己能做到的事情,将那缝隙找出来。
    “为何要义卖?”昭南王问道。
    “引蛇出洞。”江茗笃定说道:“用自己的身份,引他们出来。也让华京城的人知道,如今朝中境况,如今雍阳关境况。殷楚不做第二个江衡,昭南王府也不做第二个江家。”
    “为何要于虚名之上如此执着?”
    江茗微微笑道:“不是执着于虚名,而是人活一世,只想在自己所能感知到的地方,活的明白些。想活的明白,便要伸手去捅破这层窗纸。”
    活的明白些,活的坦诚些,活的昂首挺胸,活的无拘无束,活的一往无前。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定都很想楚楚了吧(我就随便问一句,哈哈哈哈)
    第203章
    几个月前的萧府门前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彼时的萧罗也是风光炙热,面容上总是带着那副运筹帷幄的笑意。虽确实是讨人嫌的,但碍着官位,也从无人说半句不是,露出丝毫不敬。
    因着在众人眼里,丰忱年事已高,嫡子资质平平,未得继袭老子那套八面玲珑的七窍心。而萧罗深受皇恩,这副相蹿升为宰相,指日可待。
    相当日萧罗领命前往秦凤道之日,前来送他的官员也不在少数,各个花腔弄辞,俨然就要将他夸成已经凯旋而归的英雄人物了。
    当日有多风光,如今便显得有多落魄。
    萧罗被剥官位,闲赋在家养伤,已然算是皇上天大的恩典了。看看那江家,即便是满门忠烈扛起了大胤,那又如何?说你日后不配有“镇国”二字,便是不配。
    武将的地位在大胤便是如此可怜可叹。
    这几日似是也是特地做给人看,府里的灯火早早便灭了。一更天过半,这偌大的府邸便安安静静,半点声音都不出,连几个平日里会开着的角门也关的严严实实。
    可今日,萧府的一处角门却悄悄的开了。刘氏走在前面,身后跟了个侍女。她四处张顾片刻,又让那侍女打扮的女子先进去,这才吩咐人将角门关严。
    进了萧府,刘氏便佝偻下腰,做小伏低的跟在那侍女身后,两人七拐八绕的进了一处小院。
    这处地方正是之前莫赫离待过的,如今这侍女轻车熟路,推出墙壁后藏着的密室,一弯腰便钻了进去。
    萧罗听人来了,连忙站起,低声说道:“来的辛苦了。”
    那侍女并不说话,只是将头上戴的遮帽取下,露出一张温婉面庞,正是当今皇后。
    萧罗从桌上取了手炉,递到皇后面前,缓声说道:“外面天凉,还是先好好暖下手。”
    皇后看了那手炉一眼,摇了摇头:“出宫不易,如今处处都在被人盯着,有什么事情便快说。”
    萧罗有些讪讪的收回手炉,叹了口气,这才说道:“如今连你出趟宫都要费这么大的周章,可见皇上对你我疑心甚重。”
    皇后抬眸看他,萧罗脸上没了往日的那副光彩,脸色如蜡,在这烛火幽暗的照说之下,好似一具会食人的行尸走肉,只有那双眼睛透露着些许贪婪的目光。
    “只有你,没有我。”皇后开口说道:“只有你被疑心,与我有何干系?”
    对于她将两人之间关系的撇清,似乎并不在萧罗意料之外,他甚至没有些许惊诧,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妹妹,是萧家的女儿,怎得能说我们毫无干系?”
    皇后听得明白,抬头问道:“我何时是萧家的女儿了?你又何时是萧家的儿子了?”
    萧**咽了一下,转身走到案前,端起那不知盛的是酒还是茶的杯子灌了一口,这才转头说道:“你是在怪我?”
    “兄长说笑了。”皇后毕竟是皇后,在萧罗这等权倾朝野的人面前,也绝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她朱唇轻启:“哪里敢怪兄长?只是我虽是兄长的妹妹,但更是这大胤的皇后。”
    萧罗似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突然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偶尔还要捶上两下桌案。待笑的笑不动了,这才转头看向皇后,嗓音嘶哑:“如今,你倒是想做大胤的皇后了?”
    “比起做北胡的看门狗,不是更好吗?”皇后有些嘲讽的说道。
    “妇人之见!”萧罗恨声说道:“若不依靠北胡,只凭你我,如何能报得了仇?!你我蛰伏多年潜藏多年,最后却要郁郁而终,即便是到了黄泉之下,又要如何与他交代?!”
    皇后听他提起那人,一种疲倦感不由得冒了出来。她好不容易平静来的心绪,如今也被拆分的一干二净,只余下沙尘入口般干涩的滋味。
    她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一族的仇,为何又要拉他人来呢?”
    “可如今即便不报仇,我们也要活下去!”萧罗抓住皇后的双臂,恨声说道。
    他眼睛瞪得很大,眼仁都是血丝,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此处想了多久?疯了没有?
    可在皇后的眼里,如今他已经疯了。其实不管是他,族人,甚至连同自己都疯了,疯了似的前仆后继,疯了似的自欺欺人。
    只为成全心魔。
    “你又如何活不下去呢?”她喃喃问道,有气无力。
    这条路,从踏上来的那一刻起,便真的不能回头了吗?
    萧罗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可知道皇上有迁都的念头?你可知道临安府的粮都被送到了温天城去?”
    皇后猛地一滞,问道:“迁都?”
    萧罗苦笑一声:“是啊,没想到吧?你身为皇后竟然并不知道。可我知道,曹昌也知道,今日明日后日,过不了许久,华京城里的人大大小小全都知道了!可唯有你!尊贵的大胤皇后,不知道!还有你的儿子,咱们的好太子,他也不知道。说到底,你们都还不如我这条看门狗呢!”
    皇后略一沉吟,反而讥讽起来:“你以为,这小道消息传来,便是真的?”
    “说不准,如今全看雍阳关。”萧罗回道。“可咱们却是等不及了啊。生死一线。你说的对,这小道消息传来就是真的?可若是皇上特地想让我知道这件事儿呢?他要看看我是如何反应,再想法子对付我!”
    “你活该。”皇后骂道:“秦凤道多少将士,在你眼里却不过是用之即弃的棋子。没让你一命抵一命,已经是照顾你了。”
    萧罗也懒得和她在多费口舌,只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到皇后面前:“想法子给皇上吃了。”
    “这是什么?”皇后接过瓶子,一见上面的纹路,脸色瞬间苍白。
    这药瓶她太熟悉了,当日给昭南王下毒的便是盛在这个花色纹路的花瓶上。
    “你难道不知道它是什么?”萧罗问道。
    皇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又说:“他疑心病重,只怕这毒难以入腹。”
    “到时我自有法子。你只要应下来是去,还是不去。”萧罗又问。
    “下了之后又当如何?”皇后问道。
    “当然是让畴儿登基继位。”萧罗似是在给皇后吃定心丸似的,郑重说道:“我没有一儿半女,可畴儿却是你亲生骨肉,我又从小看着他长大,定然会好好辅佐他。”
    皇后思考片刻,又将这药放回了桌案上:“我不做。”
    “为何?”萧罗怒道。
    皇后冷冷回道:“族人死光了,日后你便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我虽想报仇,但却不想北胡一路烧杀掳掠而来。到时候我身为皇后,又能跑去哪里?”
    “落毒纵火的人竟然还有良心?”萧罗笑的起来:“若是皇上迁都,我运筹这些年的计划便都落了空,日后再想报仇也只是难上加难。”看着皇后的神色,萧罗说道:“更何况他死了,死在殷楚的一箭之下。”
    萧罗食指比着自己的额头,狠狠的敲了一下:“就这么一箭,从脑袋中间穿过,死了。”
    听他所言,皇后脸色愈加不好。
    “他都死了,难道你多年的感情不过是假意说说?连为他报仇的决心都拿不出来?”萧罗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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