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过?”沈辞柔没笑话他,“那你知道大概的规则吗?”
    李时和更窘迫:“……大概知道。”
    “那就行啦,就是这么回事。我躲,你来找我,或者反过来也行。”
    殿里没旁人,微微的热气从砖石底下蒸上来,也不会受寒,李时和没意见:“好。”
    “哦,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这殿里空,没地方躲,所以换个方法。”沈辞柔解下缠住袖口的带子,半掌宽,也不透光,刚好够用来蒙眼,“得把眼睛蒙住,数完一二三就开始。”
    怎么玩都是玩,李时和不打算反驳,看了眼水雾缭绕的汤池。汤池边上修了台缘,平常不至于失足掉进去,但跑起来又蒙着眼就不一定,何况赤着脚踢到石头也够疼半天的。
    他觉得还是得自己来:“我来找你吧。”
    “好。”沈辞柔踮起脚尖,宽幅的带子蒙住那双漂亮的眼睛,在李时和脑后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她试了试,觉得不会掉下来,在他脸上迅速亲了一下,立即后退,“我数了啊。一、二……”
    “三。”李时和接话。
    沈辞柔一笑,转身往内殿的屏风那边跑。
    内殿不大,看起来宽阔是因为特地减了柱子,殿内主体也就是个汤池,立着的屏风用作装饰,在后边能换个衣裳或者稍作修整。殿里越空,沈辞柔的脚步声就越明显,她跑了一阵,显然有点迟疑,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开始在原地踱步。
    一下一下,轻轻的,像是只铆足了劲儿要跑出去玩,等真逃出了家门又没方向的小猫。
    李时和笑笑,给沈辞柔留了点面子,没直接往屏风那边走,选了略偏的方向,稳稳地向前。
    他一动,沈辞柔立即也动了。女孩的脚步声乱起来,大概是往反方向跑,又觉得有点不对,迟疑着回来,再换了个方向。
    李时和也配合着换方向,一点点靠近沈辞柔。
    这么玩了一阵,沈辞柔觉得不对了。蒙眼捉人,要么靠运气,要不就靠听,看李时和不急不缓的样子,八成是靠听的。那她就得控着方向,她是想玩,不是想把李时和带得摔进汤池里。
    沈辞柔想了想,觉得脑子里刚冒出来的想法可行,就是有点危险。她深吸一口气,定定心神,直直地朝李时和走过去。
    脚步声突然逼近,李时和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先闻到沈辞柔身上略微的花香和药香,大概是汤池里的水染在她身上的。
    下一瞬是她的声音,清澈明朗,带着点笑音:“我在你边上,你抓得着我吗?”
    热气蒸起来,汤池里的水雾漫上来,呼吸时都觉得有些濡湿。李时和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他能闻到略带水汽的香气,听见沈辞柔的脚步声,偶尔甚至能感觉到发丝从脸上拂过,但他抓不着就在身边的女孩。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初下山,怀着降妖除魔的期望,一到山下先被人世繁华迷了眼睛,还有只硬要凑过来的小妖。
    李时和叹了口气:“若我抓到你,你怎么办?”
    “你先抓到我再说啊。”沈辞柔丝毫不慌,还故意凑过去,在李时和脸上摸了一把。
    她笑着往后跳了两步拉开距离,看着被蒙住双眼的郎君朝她这个位置走来。
    沈辞柔还是头一次贴身这么玩,比幼时玩的更惊险,但也更好玩。她几乎是贴着李时和打转,故意踩乱脚步,让他听不清到底是哪个方向,跑动时耳畔发丝起落,衣摆下一双长腿泛着象牙色的珠光。
    脚步声被踩乱了听不出,李时和就开始听别的。沈辞柔能控制脚步,但她管不住呼吸,动起来呼吸声会变重,却不会注意,也不好控制。
    听了一阵,李时和确定位置,一伸手,轻而易举地捉住了沈辞柔的一片袖角:“抓住了。”
    “是吗?”沈辞柔还是没慌,干脆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揽在李时和颈后,踮脚朝着他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
    李时和的耳朵蓦地红起来,整个人一愣,手上的力气也控不住,沈辞柔趁机把袖口抽出去:“你看,抓不住吧。”
    ……真是个折磨人的,或许不知道怎么对付别人,但对付他,绰绰有余。
    李时和认输,抬手解下蒙眼的带子:“照这么说,我是抓不住你了。”
    沈辞柔压根不在乎输赢,把带子缠回袖口,拢住他的手:“唔,热起来了。”
    好歹也玩了一通,又在殿里让热气蒸着,不热才是奇怪,李时和笑笑:“嗯,这会儿觉得热了。”
    “出汗了吗?”
    “有点儿。”
    “那去泡汤,反正汤池里的水一直在换。”沈辞柔扯着李时和到汤池边上,毫不避讳,直接褪了身上的衣裳,滑进池子里,水漫到肩上时舒服地闭了闭眼睛。
    李时和一怔:“你……”
    “我?”沈辞柔掬了一捧水,洗去脸上渗出的细汗,抹了一把脸,“你不泡吗?”
    李时和平常沐浴都不要人伺候,和人共浴更是没有,但他想想也没什么,在池边缓缓褪下衣裳,学着沈辞柔的样子进汤池里。
    沈辞柔不害羞的时候是真不害羞。她脑子直,懒得去想那么多弯弯绕的,这会儿的想法也很简单,玩这么一阵出了汗,就在汤池里泡一会儿,顺便还能舒缓身子。
    但就这么泡着也不对,她试图找个话题:“你以前常来华清宫吗?”
    “不常来。”李时和在水里按了按肩,“上回来应当是刚登基那时候,长乐长公主非要过来。”
    “……这得说是不怎么来吧。”沈辞柔呼出一口气,不和他提长乐长公主,“我在猎场折腾了大半天,看到的全是野兔,连根狐狸毛都没看见。”
    “秋狝前猎场里会清一清,大些的猎物会赶到里边,免得在外伤人。”李时和说,“也是防着吓到随行的女眷。”
    沈辞柔觉得这也有道理,狩猎是出来玩,要是没什么要求,打个兔子也算是赚了,遇见个站起来比自己还高的熊就不好玩了。她挠挠脸:“那你呢?”
    “白狐稀少,没遇见。红狐倒是有,宫里不缺这个,只猎了一只。”
    “我和你约定的是白狐。”沈辞柔觉得不能输,“你没告诉我猎物会清到里边去,我不知道,不能算我输。而且你猎的是红狐。”
    李时和没打算和她争这个,他不爱泡汤,但池水漫上来也是真的舒服,他应了一声,缓缓闭上眼睛。
    本就长了张漂亮的脸,这会儿漆黑的头发全放下来,在水里漫卷。水雾缭绕,李时和侧脸的轮廓迷迷蒙蒙,眼睫上都坠着细细的水珠,偏偏他又很放松,简直有点雾里看花的美感。
    沈辞柔没忍住,往他那边凑了凑。
    李时和感觉到身边的水波,没睁眼:“怎么了?”
    “你好看,我凑近点看。”沈辞柔一点都不隐瞒。
    李时和憋了一会儿,一阵无力:“……不要胡闹。”
    他态度太好,沈辞柔忍不住要作,再往他边上靠过去,干脆伸手环在他肩上,整个人贴过去:“对了,其实我还有个事儿想问你。”
    衣裳先前就脱在池边,她这么贴上来,就是肌肤相触,李时和尽可能忽略胸口压过来的触感,稳了稳呼吸:“什么?”
    “就是,那个……猎场里有鹿吧?我记得猎到鹿以后,会放血,新鲜的血混进酒里喝。”沈辞柔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求知欲上头,“那个酒……真有用吗?”
    李时和一口气差点上不来,睁开眼睛,对上女孩泛着红晕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他又舍不得说重话:“……我不清楚。向来都是只抿一点,算是全个礼数。”
    “哦……”沈辞柔也不纠结,“那最后一件事。”
    “什么?”
    “我喜欢这个池子,也喜欢你。”沈辞柔觉得自己逻辑没问题,“那你在这个池子里亲亲我,我就更喜欢你啦。”
    李时和叹了口气,抬手扶住她的脸,缓缓低头,在她唇上极轻地一吻。
    第96章 游廊
    华清宫规模比不上大明宫,历经修缮后里边倒也不差,且毕竟不在长安城内,条条框框的规矩少了许多。李时和没什么感觉,听例行的禀报时倒觉得沈辞柔应当是开心的,说来说去无非是她去猎场玩,或是去了哪个汤池,听起来像是出了笼子。
    一来二去就到了十月初七,又是千秋节。不在长安城内,也不是逢十逢五的年份,恰巧去年还刚大办过,李时和不特意说,底下人也没那么上赶着,就按以往的路数举办,差不多也就行了。
    皇帝没意见,高淮却有想说的,一过申时,整个人在李时和桌边揣摩,满脸欲言又止。
    李时和察觉到了,但他不急,慢悠悠地看着长安城里来的折子,就等着高淮憋不住。
    入冬后上来的折子多半和过年有关,越临近年底,实际上事情越少。过年这回事说着让人期待,但年年都这样,照着往年办就行了;想想要过年了,大家都收敛点,折子上有的没的也少得多,能上来的都是正事。
    恭贺生辰的折子倒是多,又过了一刻钟,高淮真的憋不住了:“陛下见谅,臣有事要禀报。”
    李时和就等着他开口:“说。”
    高淮心里也苦,按道理这事儿飞霜殿那边随便来个宫人传话就行,再不然沈辞柔随口和皇帝提一提也行,偏偏让他夹中间,当这个传话筒:“今日是陛下生辰,娘娘请陛下单独过去。”
    “飞霜殿?”
    高淮点头:“是。”
    飞霜殿实际上已经成了共寝的寝殿,过会儿肯定得过去,李时和不太懂沈辞柔为什么让高淮来传这句话,略作思量:“还说了什么?”
    自然是还有别的,但高淮真不好说,偏偏李时和还问了,他想了想,挑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娘娘先前问臣,说陛下前几日手冷,问如今怎么样了。”
    “她还记得。”李时和心情顿时好起来,信手在没什么内容的折子上都作了回复,“你怎么答的?”
    “这……这臣也不能怎么答。”高淮心说您手冷不冷,我倒是得先摸得到您的手啊,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臣猜娘娘是担心陛下身子,就说请平安脉时没诊出什么,御医也说陛下安康。”
    “还有呢?”
    这个“还有”就难答了,高淮瞄了一眼李时和,感觉他心情还行,就试探着说:“娘娘……娘娘还问了猎场的事情。”
    李时和想了想:“她想去狩猎?”
    “……这倒也不是。”高淮试图暗示,“娘娘对猎场里的猎物,有点儿兴趣。”
    “兔子?”李时和没往高淮暗示的方向想,“朕记得前朝有几位后妃养过兔子,皇后若是喜欢,养着玩也无妨。”
    沈辞柔看着不像是喜欢养个兔子玩的,但她若真一时兴起,想抱软乎乎的兔子,李时和觉得还挺有趣。他想到毛绒绒的兔子蜷在沈辞柔怀里,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高淮误解了这一笑,以为李时和真是心情好得不得了,心一横就说了:“娘娘问的是鹿血酒的事情。”
    李时和一怔:“什么?”
    “娘娘真问了这个,臣猜娘娘的意思,可能是……想来一小壶?”鹿血酒是干什么的,高淮就算挨了一刀也知道,他看看皇帝,对请平安脉的御医表示理解,“陛下,这有些事吧,在您面前,御医或许也不好多说。您……或许该多问问娘娘的感觉?”
    李时和笑意不减,还是清清淡淡的:“你挺懂啊。”
    “哪里,臣这也是为了替陛下分忧解……”高淮顺嘴说下去,忽然察觉到不对,浑身一凛,不敢多说了,“臣多嘴。”
    李时和懒得理他:“鹿血酒太热,换一个。”
    高淮应声:“若是娘娘想喝,陛下看看换梅酒如何?偏酸甜口,也不醉人。”
    “就这个。”李时和合上最后一本折子,起身,“朕去飞霜殿。”
    既然沈辞柔说了让他单独过去,他也没让人跟着,确定短剑在身上,从门口的宫人手里提了行灯,直接出去了。
    高淮也不跟上去,在背后看着李时和挺拔修长的背影,觉得这也不像是用得着鹿血酒的样子。他少时到皇帝身边,那会儿李时和也还是少年,站起来还有点稍嫌单薄,现下看看,十足是男人的样子了。
    不过分明春秋鼎盛,帝后感情又好,怎么到如今也没个喜讯?
    高淮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觉得还是得腾个时间去太医署抓个人聊聊。
    **
    去飞霜殿的路上有条长长的游廊,这时间天黑得早,李时和走上游廊时天才刚暗了些,等走过一半,已经隐约有点暮色四合的味道。游廊两边种的都是牡丹,四月时大概富丽堂皇,这会儿没花,枝叶在风里簌簌作响,游廊上也没人走动,无端地显得落寞。
    李时和不急着赶去飞霜殿,在游廊上停了停,正好看见今天最后的阳光,天边是金红色的,脚下夜色却漫上来,夕阳褪去如同海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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