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季木杨当然知道他们家的那些破事。
    知道简山海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因为他的建议,在许随过敏那一年让许之时赶紧把他送医,却也因此把这个焦急的父亲送上了黄泉之路之后,他引咎辞职了。
    但因为心疼两个失去了父母的孩子,他一直都有跟许敛和许随两兄弟保持着联系。
    “前不久我才知道,我哥出事之前,问过他有没有可靠的心理医生可以介绍。”许随淡淡笑了笑,“原来我哥曾经试过朝外界伸出求助的手,但我们都没有引起重视。”
    他虽然是笑着说的,祝可以却听得很心疼。
    她眨眨眼,抱着他的脖子晃了晃,声音软软绵绵的:“你别难过了,你现在有我了,我疼你啊。”
    许随微微一怔,继而无声笑了,心底的那抹柔软宛如冬日里漫开的花一样,破冰而来,不属于这个季节的万物复苏,把他在一整个冬天里被冻僵了的躯体,紧紧地用爱裹着,把他从里到外暖化。
    他垂头在她额上印了一吻,又想了想,然后叹了口气。
    “但我还是很难过。”
    祝可以皱眉不解:“怎么了啊?”
    他大掌托着她的脸,两根修长的指摸着她的耳垂,轻轻捏了捏,看见她瑟缩着躲避的样子,低低一笑:“我本想着这回考试大展拳脚,考个第一名,让我能够早日正了名分的,结果却临时功亏一篑。”
    “我作文还忍着恶心,写的情深意茂,发自肺腑地刚好凑够八百字,我还觉得我很棒。”
    祝可以:“…………”
    他再次感慨似的长叹一口气:“想跟我的女朋友正大光明官宣,怎么比考第一名还难?我实在是太难过了。”
    祝可以:“…………”
    她终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撑圆了眼睛瞪他:“你真的是……”
    许随眼里含笑地躲着她挠过来的爪子,心里舒了口气,总算是把这小野猫的心情给从地下十八层拉上来了。
    *
    晚上的时候,十班那三人都被季木杨赶走了,毕竟还是未成年人,夜不归宿说不过去。
    更何况,这里的小护士比那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少女要照顾的更为妥当。
    这私人诊所有三间病房,就两个小护士来回服侍着,忙碌了一天的时间,两人疲惫地回到了护士办公室,趴在桌子上简短补着眠,等待着第二天其他同事过来交班。
    她们旁边是响起来的时候足以震耳欲聋的护士铃,病人有什么事情,只需要按铃呼唤她们就好。
    晨光熹微,才早上六点多,一抹纤瘦的身影轻轻推开了玻璃门,路过办公室的时候,还朝里面望了一眼,看见两人趴在位置上的时候,没有吭声,只是继续朝前走着,面无表情。
    在病床上翻了好几个滚,依旧因为疼痛整晚都没有睡着的女孩闭目养了一会神,第n次入睡失败之后,无奈地睁开眼,打算倒杯水喝一下。
    刚睁开眼,床边坐着的那抹黑黢黢的倩影瞬间映入眼帘,她瞳孔猛地紧缩,嘴巴一张,差点就要惊呼出声。
    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颦着眉轻声道:“是我。”
    高原快速眨着眼反应了一会,才唔唔两声表示明白,并示意她放开自己的嘴。
    等到重获自由之后,她才镇定心神,捂着还在咚咚如擂鼓般跳动的心脏,扯起一抹笑:“游莳,你怎么过来了?今天不是还要考试吗?”
    游莳紧紧看了她一会,又起身到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外头清亮的日光立即钻了进来,刺得她本就疲累的眼跟针扎一样疼。
    女孩像是没看到一样,回到床边小圆凳上坐着,冲她微微一笑:“我听可以说你受伤,在这里治疗,挺担心的,一早就打算过来看看你。”
    高原面色一柔,声音轻轻的:“谢谢,其实也没什么大碍。”
    这一段时间,游莳不知道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总是冷冷的。而她又是什么都憋在心里的性格,也就导致着她没敢去问。
    但也知道,游莳对自己有一点意见,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突如其来地变得冷漠。
    但现在看来,完全是自己想多了,她明明还有着几场考试要参加,却一大早跑来这里探望自己。
    这不是关心是什么。
    高原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兀自想着,耳畔又响起了女孩低低淡淡的声音。
    “我知道你疼,估计整晚没睡好,怕你早上起来没有精神,给你买了一杯咖啡。”
    她愣了愣,骤然抬头。
    “你刚才是想去倒水吧?口渴了?那赶紧喝一点。”
    高原睫毛缓缓颤了颤,没接。
    游莳手里捧着刚买来的拿铁,温温热热的握在手心里,递到她面前:“我问过专业的医生,说咖啡跟你的伤不影响,可以喝。”
    高原没说话,也没接过来,靠着床背平视着她,面色稍显苍白。
    小小的病房里是令人窒息的安静,游莳举着杯子的手几乎都要发麻发酸了,看她依旧没有动作,才歪过头,轻声笑了下:“不要咖啡是吗?”
    “没关系,”她叹了一声,慢悠悠地把杯子放到了床头的柜子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东西,摊在手心里递给她:“那这个,你应该会要吧。”
    高原的视线在投到那个熟悉的u盘上时,身子一寸一寸地僵住了。
    “这是那天你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店买水果茶的时候落在那里的,我刚好有个认识的姐姐在那里打工,看到里面有个高一十班背景音乐的文件之后,就过来问了我。”
    “你呀你,怎么这么粗心呢?”她摇着头,跟父母责怪孩子太调皮时的语气一样,依旧带着温柔。
    但她唇角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收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些疑惑:“不过,那个姐姐跟我说,她推荐你新出的一款咖啡时,你跟她说,自己喝不得咖啡,你说你一喝咖啡,就会起荨麻疹。”
    高原神色莫测,只垂着眼看着被面,轻声开口:“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游莳眯眼笑了笑,声音低淡:“我想说,那时候我生日,你是怎么在去买咖啡的时候,把你弟弟给弄丢了的?”
    第41章 第41课
    听了她的话,高原的目光沉了下去,嘴上却依旧是否认的:“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
    游莳揉了揉额角,淡淡道:“高原,其实我一开始也挺同情你的,你确实是有一个可怜的家庭,重男轻女,明明该给你温暖和爱的父母还动不动对你动手——”
    高原皱紧眉头:“我不需要你同情。”
    游莳转过头不看她,只看着窗外的晨雾薄光:“嗯,我现在不同情你了。”
    “因为你不齿地用自身的这个遭遇作为利刃,把它捅向了那些对你伸出援手的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个道理,今天我总算是亲眼目睹了一回。”
    高原紧抿着唇,眼神有点冷,一反寻常的柔弱。
    她不端着小白兔的模样,游莳也不跟她装了,站了起身,没表情地看着她:“你很自私。你理科成绩比文科差,自己愿意一条路走到黑,选了理科,我不管你,毕竟那是你自己的命运,你自己负责。”
    “但你有什么权利,仅仅为了把蒲京留在十班陪你,就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他去考高一的最后一次试?就因着你的一己私欲,说不定蒲京的前途从此就拐了个弯,再也到不了他想要去的地方。”
    游莳视线冰冷,盯得她几乎抬不起头来,只是用手揪着被子的一角,低声否认:“我没有。”
    “你因为自己掉进了深渊里,抬头看过去,眨眼间好像觉得自己怎么都爬不上去了,觉得这辈子孤单的很。难得有个路过的人愿意蹲在崖边跟你聊了一会天,你就心生向往,却不是努力挣扎着爬出去的向往,而是想要把那人也给扯进深渊里。”
    被子上晕开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渍,蔓延出一点又一点,在白色的面料上,既明显,又突兀。
    她艰难地张着发涩的喉咙,声音堵堵的:“我没有……”
    自始至终都是三个字,游莳却再也不愿意信她了。
    “上次你不声不响请假请了两天,可以组织着蒲京和许随一起去看你,回来之后一直不说你的状况是什么。我现在想,估计着那一次开始,你就期望着利用他们的同情心——”
    这回她话没说完,那半躺在床上的女孩猛地抬起头,眼圈发红,瞪大了眼睛看她:“你说什么?”
    游莳被她吓了一跳,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我说,上回你请假,他们三人一起去看你……”
    高原冷声打断她:“你走吧。”
    游莳一愣,觉得她好像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变得更加不对劲了。
    想了想,她还是把最后的话说完:“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跟可以说,是因为你的手还没伸得太远,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但如果说,你想要把可以也给拉下去你的深渊里,那不要怪我——”
    “你走啊!”她突然吼了一声,前所未有的歇斯底里,把游莳震得哑了口,拧紧了眉看她。
    门口也急急忙忙跑来两个小护士,还睡眼惺忪着,状况外地看着里头一站一坐的两人:“怎么回事啊?一大早的在这吼得这么大声,其他人不需要休息吗?”
    高原红着眼眶看了她们一眼,然后身子往下一缩,整个人蜷在一起,被子往脑袋上一盖。
    仿佛一只受了伤的幼兽,寻着一片密闭的空间在那舔舐伤口。
    两个小护士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怔怔地转而看向还冷着脸的游莳:“这位同学,你……”
    游莳没回答,只抬了抬眼皮,最后看了床上那拱起的一团,弯腰拿起放在椅子脚的书包,转身大跨步离去。
    过了一会,那两个小护士也走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只留下了一个缩在被子里的人,还有床头那杯已经失了温度的咖啡。
    躲在自己的国度里,即便被闷出了一身汗,高原也不愿意掀开被子,接受那个恶意满满地世界。
    怎么会这样呢?
    她狠狠咬着青肿的手腕,不让自己的哭声渗出半分。
    她一直觉得蒲京对自己的好,都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不然他怎么会对自己这么好,似乎把所有的缱绻温柔都给了她,那个粉色的暖手袋,一看就不是买给男孩子的东西,他的妈妈怎么会这么蠢,买一个女孩子风格的物件给自己的儿子?
    公交车上,他也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说,他会一直帮着自己,即便他是班长,他也没有这个义务。
    除了喜欢自己,还能有什么理由呢?她吸了吸鼻子。
    直到现在,她还试图蒙蔽着自己的心,找各种理由告诉自己,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
    可是游莳的那句话,却一直在耳边萦绕着,来来回回回放了一遍又一遍。
    是了,她突然恍然大悟起来。
    当时看到她在洗手池边洗球衣的时候,男孩还只是说,帮着她去跟居筱恭借一个暖水袋。
    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让他亲自买了个暖水袋,又编了个蹩脚的理由来送给自己?
    好像真的是从她请假回来之后开始的。
    想到这里,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慢慢地钻了上来,贯透了全身。
    所以说,少年的一切暖心举动,都是因为看到自己被家暴之后的同情。
    甚至于这一次亲眼目睹,还是另外一个女孩组织的,他当时并没有要主动来看望她的意思。
    如果不是这一次被动探访,他和她,可能还是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她也不会傻到在昨天晚上狠下心来,跟爸妈坦白说,自己当初在游莳的生日宴上,确实是有了把高山丢掉的意思。
    她只是想说,让爸妈教训自己一回,然后趁着这个机会,赚取一点蒲京的同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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