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馥丽在脑后挽一个松散的髻,穿一条孔雀绿真丝连衣裙,面容却疏于打理。她眼睛下挂着两片乌青,似乎很多天没睡过好觉。
    陶禧本以为她会暴跳如雷,然而仅仅钳住她的胳膊,飞快走向停车场。
    直到她回头去看江浸夜,丁馥丽才开口:“你给我转回来,不准看他!”
    强硬的语气,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走在后面的陶惟宁从江浸夜手上分走陶禧的行李,说:“别怪你丁阿姨,她需要时间接受。我一向尊重陶禧自己的意愿,但这件事情你不该瞒着我们。”
    “是。”江浸夜敛眸,轻声说,“对不起。”
    陶惟宁摇头,忧心忡忡地叹气:“还是太不小心了,怎么会出这种事……哎!”
    *
    直到坐上助理秦严的车,江浸夜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去伦敦的这些天,他换了手机号,有意不理会邮箱和一切国内的信息。
    秦严告诉他,那位华裔收藏家黄先生已在纽约遭到起诉,指控他涉嫌走私,将世界各地的珍贵文物藉由各大拍卖公司卖出,赚进大笔不义之财,连崇喜也牵涉其中。
    就在上周,他已经通过律师表示,愿意向纽约检方认罪。
    而那幅《百佛图》,是真的修不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以后更新的时间就改为每天19点,依旧日更。么么~
    ☆、44.
    九月的屿安, 榕树依旧绿得十分精神。
    阳光穿过层层枝叶,落在地面只剩几点零星的光斑。
    江浸夜低头拿手机发送信息, 他颀长的身影远看像要融进这片浓绿中。
    大风拂过, 吹乱他的额发,空气中已有了隐约的秋意。江浸夜用手指拨弄, 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 近在耳畔。
    他抬眸,对上几米外陶禧乌澄澄的杏瞳。
    因为一路跑来, 停下后她胸腔还隐有幅度地起伏,手中的手机亮起, 几条信息罗列屏幕上。
    两人持续十几秒的对视, 江浸夜先笑了:“你那么严肃干嘛?”
    陶禧走上前, 两条胳膊伸向他后背,环抱他,脸埋入他胸前的衬衫。戒烟后, 江浸夜身上的气味清冽洁净,铺天盖地随呼吸卷入她的肺腑。
    许久, 陶禧才闷闷地说:“你在等人吗?”
    江浸夜上午去公司找不到陈烟岚,一帮老头子都不在,于是在办公室发了一通火。下属们战战兢兢地不敢看他, 唯恐被叫出去杀一儆百。
    后来他倦了,靠坐椅子上休息,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被秘书叫醒。
    秘书说, 陈主管打电话取消下午的例会,因为她和公司高层中午去酒店开会了。
    去酒店开会?
    这么快就排挤他了?
    随后秦严告诉他,陶禧已经收拾好东西,马上离开。
    公司待着毫无所获,江浸夜索性开车回去,不知道能不能碰见他们。
    当然,这曲折的心肠不能如实透露给眼前剔透玲珑的小姑娘,他大手轻揉陶禧的头顶,温声说:“听说你要搬走了,来看看。”
    “江小夜,我们一起向我爸爸妈妈说清楚吧!”陶禧眼角微弯,装满沉甸甸的期待。
    江浸夜抿唇笑了笑。
    说清楚?
    像是——“陶老师,我和您女儿真心相爱,即使我饭碗快保不住了,依旧能给她幸福”——这样吗?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合适,我会和他们说。”
    “你到底怎么了?”
    “桃桃,不用担心我。”眉目清俊的男人言之凿凿地要她放心,“一点儿小麻烦,我很快就能搞定。对了,你怎么中途折回来了?你爸妈呢?”
    “哎呀!”陶禧失声惊叫,“我坐车上看到你,随便找个理由就下来了,我们说好去吃饭。”
    “呦,这都几点了?还没吃饭?要不我送你?”
    “不。”陶禧一愣,担心被他误会似地,脑袋摇成拨浪鼓,“不是不是,我不是不让你送,就是我妈妈她……”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江浸夜正要抽离的手安慰似地多逗留了会儿,淡然笑着:“没事儿,你先让你爸妈放心,我把我的事儿解决了,咱们捱过这一段就好。”
    “好!”陶禧双目炯炯,音调也颇为振奋地上扬,“那我们说好了,捱过这一段就去跟他们说!”
    她眼角闪烁星子般晶亮的光,笑着伸出小拇指,要和他拉钩。
    江浸夜从善如流地也伸出指头,钩过她的。
    *
    整个九月,陶禧恢复了一贯的温顺,每天向丁馥丽汇报行程和工作,试图打消她的警戒。
    而丁馥丽得知林知吾心有所属,消沉了几天,也迅速恢复了精神。整日和好姐妹线上线下地联系,不时给陶禧发去几张儿子或表侄的照片,让她略微吃不消。
    丁馥丽倒是自有一套说辞:“桃桃,不要误会妈妈的意思。你那个工作太封闭了,没办法多认识人。妈妈给你发的这些,都是知根知底的,有空交交朋友呀!”
    陶禧哀嚎:“但我最近真的没空。”
    这话一点也不假。
    吉芯顺利通过了核高基项目的中期检查,所承担的课题获得六千多万的专项资金。
    唐老板每天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挥动手中看不见的皮鞭,抽打大家:“你们都打起精神来!这只是漫漫征途中的第一步!我们自主研发的芯片已经获得两百万张国际订单,那些国外的公司想用在手机主板上,每嵌入一片都要向我们缴纳专利费。后续芯片的开发已经提上日程,我们不要固步自封,要再接再厉!”
    为了项目早日验收,款项入账,他陆续又招了二十多人扩充公司的研发队伍。即便如此,连续多日的加班还是让所有人都快耗至极限。
    这天晚上十一点,陶禧调出最后一个bug,关上电脑准备离开。
    林知吾叫住她:“小陶,一起走?”
    “好。”
    深夜的科技园行人寥寥,夜风已有了层林尽染的寒意。陶禧两手放在外套口袋里,和林知吾并肩,看向地面随路灯照射的角度拉长变短的影子。
    “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林知吾的声线低而缓,有种笃定的力量,能稳住人的情绪。陶禧的心一点点静下来,“是啊。”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那么快就有订单了,还两百万张。”林知吾问陶禧,“你听容澜说过那些订单的发放方,芯片的出货单和发.票之类的凭据吗?”
    “没见过,她也见不到吧。”
    “芯片的研发设计时间或长或短,但吉芯这样成立仅仅几年的公司,这么快就完成一款高端通用芯片从源代码到流片的全过程,太惊人了。”
    陶禧从他的话里听出其他意思,“师兄,你是说……”
    “几个月前,芯片还只有core(处理器的核心),没有调试接口的ip模块,无法使用和量产。这么关键的节点,负责这一部分的工程师居然辞职了,接手的是上次中期检查前,老唐从美国请来的人。那几个人和我们完全脱离,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公交和地铁均已停运,两个人走出科技园,在路边等出租车。
    林知吾那张无论何时都处变不惊的脸,此刻有了凝重的表情,“有些事情并不受我们控制,这很沮丧。不过就算真的到了最坏的时候,也不要万念俱灰,不要忘记你最开始憧憬它的样子。”
    接连和他们一样才下班的人走来,坐上事先订好的车。
    路灯灯光映亮人的额头,眉骨下方却变暗了,眼睛匿在阴影里。身后的草丛偶尔传出几声虫鸣,陶禧心里有些发堵,说不上什么感觉,只能配合地点头,“我知道了。”
    林知吾今天没有开车,却执意送陶禧回家。
    坐上出租车后,像是想要化解萦绕他眉间的压抑,陶禧同林知吾打趣:“师兄,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不相信你对陈小姐死心了。”
    他果然笑了起来:“为什么?”
    “首先,陈小姐还是单身。其次,你一定不会忘记,最开始喜欢她的样子。”
    林知吾错愕。
    他出神地盯着脚下,脸跟着窗外不时晃过的灯光明明灭灭。
    “那位江先生,他的麻烦解决了吗?”就在陶禧习惯了车内的沉默,以为林知吾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冷不丁发问。
    陶禧吓了一跳,“怎么连师兄都知道了?”
    “我听陈烟岚说起。”
    “哇!你们还有来往!”
    “普通来往。好歹认识了很多年,不至于绝交。”林知吾向来感情不外露,不管什么时候提起陈烟岚,语气都波澜不惊。他顿了顿,把话题绕回江浸夜,“到底什么麻烦我并不清楚,看起来似乎有好转?”
    陶禧抱着双肩包,回想上一次见江浸夜时的情形。
    自从他停下古画修复的工作,就没有再去陶家小院,一心扑在拍卖公司处理困境。
    而陶禧忙得停不下来,和他的联系仅限于电话。不过他们约好每周六晚上一起吃饭。
    上礼拜六的晚餐,江浸夜亲自下厨做了几道简单菜,像是小炒有机菜花和三杯鸡,算不上特别好吃,但味道没出错。
    记得问起他的时候,他说麻烦快解决了。
    于是陶禧的嘴角弯起两道小勾:“是的,有好转,就快解决了。”
    *
    约好的时间不仅是周六,还具体到了七点。
    陶禧周六当然在公司加班,下午她掐着时间准备离开,意外被新同事截住。对方是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楚楚可怜地哀求她,帮忙调试代码。
    谁知再抬起头,屏幕上的时间赫然显示19:40。
    竟然晚了那么多?
    然而手机却安静,没有江浸夜的来电。陶禧抓起背包和外套,本想拜托林知吾送她一程,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她没辙,只好急匆匆坐电梯下楼。
    十五分钟的车程堵了半小时的恐怖场景还历历在目,搭乘地铁自然最便捷。站在轻微晃动的车厢里,陶禧拨通江浸夜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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