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朱琮这小子挑衅也好, 颜面大伤也好,最重要的是她弟弟平安无事,崔家平安无事。
    崔太后憋着一口气,和颜悦色的赏了新帝一个笑脸。
    这对于崔太后来说可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崔太后内心之中感到深深的屈辱,决定度过眼前这个难关之后,一定要狠狠还击,让新帝知道知道她慈明太后崔氏的厉害。
    赵氏进宫向崔太后哭诉,“太后娘娘,侯爷他是冤枉的。我全打听清楚了,这全怪定国公府那个杨氏,是她诱侯爷出去,也是她诱使侯爷写下那封信,还是她的亲生儿子张劼拿着去安王府的。结果还没到安王府就没人给截了,害苦了咱们崔家!”
    崔太后想到这一切全因杨氏而起,五脏犹如遇到烈火的干柴一般呼呼呼地烧起来了,厉声喝道:“拿了这个杨氏,立即前来见我!”
    宫人不敢抗命,忙出宫至定国公府,宣定国公的妾侍杨氏到延寿宫。定国公府是张午的妻子韩氏管家,见延寿宫有人到来,不敢怠慢,一边款待宫中使者,一边到后宅催促杨氏。杨氏正惶惶不可终日,听到崔太后宣召,三魂不见了七魄。
    “不,我不能到延寿宫去,崔太后饶不了我。”杨氏倒也不笨,知道一旦去了延寿宫一定没有好果子吃,吓得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杨氏想不去,但此时此地,哪里由得了她?韩氏差来的人催着杨氏马上就走,杨氏心里更慌。偏偏她的女儿张洢这会儿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杨氏忙叫过小丫头杨桃,命她急急到定国公面前送个信儿。杨桃年龄不大,人也不机灵,不知道该到哪里找定国公,“国公爷这会子应该上朝去了。便是不上朝,也要四处走动,不会在府里。”自从张劼摊上这么桩谋逆大案,定国公是吃不好睡不好坐卧不宁,从早到晚的在外奔走,想把张劼从牢里给救出来。现在去找定国公,哪儿找去?不知道他上哪了啊。
    杨氏急得跺脚,“你去外院给添禄送个信儿啊,添禄是国公爷的小厮,亲近之人。你见不着国公爷,还见不着添禄么?给添禄送过信儿,你赶紧找姑娘,让姑娘拿主意。”
    “是,奴婢明白了。”杨桃这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韩氏差来的是个三十多年爽快麻利的管事媳妇,早等的不耐烦了,伸手拉了杨氏,“快走!宫里来人你也在这儿磨磨蹭蹭的,存心找不痛快。”不由分说拉着杨氏便往外走。
    杨氏面红脖子粗,用力想打掉管事媳妇的手,“我是你能胡乱拉扯的人么?你不过是个管事媳妇,认清自己的身份!”
    那管事媳妇冷笑,“我是管事媳妇 ,你又是什么金贵人了?你以为你还是从前的国公夫人么,一个姨娘罢了,和我一样都是奴才,冲着我你摆不起架子!”
    杨氏被这管事媳妇气得不断地喘气,浑身发抖,两眼亮闪闪的,像忿怒的猫眼睛一样。
    她可是做过十几年超品国公夫人的人啊,现在连个管事媳妇都敢当面奚落她了!
    “好你个没有上下尊卑的东西……”杨氏嘴唇啰嗦。
    管事媳妇蛮横的拉过她,“到延寿宫去和太后娘娘讲上下尊卑吧。”
    杨氏听到延寿宫三个字,从头到脚皆是冰冷。崔太后在延寿宫等着她呢,这回她把承恩侯给坑了,崔太后绝不能轻饶了她。
    杨氏不寒而栗。
    “快给国公爷送信儿,快……”杨氏被管事媳妇强拉着往外走,挣扎着回头交待杨桃。
    “放心吧,忘不了。”杨桃连连点头。
    杨氏被强拉走了,杨桃忙也跑出小院子,一溜烟儿到外院找定国公的小厮添禄去了。
    杨氏被拉到外头,宫里的使者早等得不耐烦了。杨氏一出来,那使者冷笑一声,“带上杨氏,走!”杨氏听到这阴恻恻的一声,口中发干,身子发软,几欲晕去。
    眼看着杨氏就要倒下,那使者抬眼大喝,“无耻贱人,你迷惑了承恩侯,还想再迷惑谁?”杨氏一个激灵,站起身子,神色惶恐,“我没有,我没有!”使者目光阴寒毒辣,杨氏魂飞魄散。
    杨氏被迫跟着崔太后的人往外走,一双腿似有千斤重量,每抬起一回都费尽力气。
    等待着她的一定不是好事,一定是场狂风暴雨……
    杨氏跌跌撞撞被带到大门前,门前停着辆精致的香车,张勆正扶唐梦芙下来。
    唐梦芙踩了红木脚踏拾阶而下,不过是从马车到路面这短短的几步,竟也被她走得曼妙生姿。
    果然是位天生丽质的美人。
    唐梦芙携了张勆的手,笑盈盈站在车畔。
    崔太后的使者虽然骄横,见了张勆、唐梦芙夫妇也皮笑肉不笑的行礼问好。
    阳光耀眼,杨氏眼中全是张勆和唐梦芙那讥讽的笑容,一声大叫,神情狂乱,“你们是来我的笑话的,对不对?我就要倒霉了,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张勆神色冷冽,唐梦芙笑着对那使者说道:“这疯婆子在说什么?我怎地全然听不懂。”继而面带忧色,“使者是带她到延寿宫去的么?到了太后娘娘面前,她若是再这般发疯,惊了太后娘娘,如何是好。”
    使者很是傲慢,这时却眼皮跳了跳,深深一揖,“多谢唐夫人提醒。”是了,这杨氏眼神、神情都不对,到了延寿宫可得把这个人看好了,不能让她惊着太后娘娘。
    “你说我是疯婆子……”杨氏啰啰嗦嗦。
    “你不是疯婆子,难道真是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唐梦芙调侃的道。
    杨氏又是气愤,又是着急,又是害怕,绝望的叫道:“你污蔑我!”
    什么风韵犹存能迷惑得承恩侯写下那种书信的半老徐娘,崔太后最护着的就是她的娘家人了,如果确定承恩侯真是因为她倒霉的,崔太后焉能轻轻放过她?
    杨氏态度很差,唐梦芙也不跟她计较,心情很好的道:“杨氏,你本事很大啊。承恩侯因为你已经入狱了,你知道么?”
    “你说什么?”杨氏怛然失色。
    唐梦芙甜甜一笑,“杨氏,你自求多福吧。”
    张勆冷冰而厌恶的扫了杨氏一眼。
    杨氏脸色陡然变为灰黄,死了似的。
    张勆身上有股子凛然正气,更有股自内而外的杀气,他腰间佩剑,杨氏却恍惚之间觉得那柄利剑是悬在她头顶的,就要冲着她一剑劈下了……
    “你要杀我,是么?”杨氏身子颤了颤,面无人色。
    张勆神色冷漠,并不开口,唐梦芙清脆的道:“你不配死在他的剑下。杀你只会污了他的剑。你的荣光始自延寿宫,美梦破灭也在延寿宫,你快随这位使者走吧,延寿宫才是你的归宿。”
    早已心焦的使者听不得这句话,命下属拽了杨氏便走,“世子爷,世子夫人,小的改天再向贤伉俪请安。”话音才落,已逼着杨氏到了宫车前。
    杨氏拼命挣扎着回头望,只见张勆和唐梦芙携手站在那里,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
    “是张勆和唐梦芙害我的。”杨氏热泪滚落,“一定是他俩害我的。没有他俩,我落不到这个田地。他俩挖了陷阱等着我和劼儿往下跳,用心险恶,毫无亲情。”
    使者拉她上了车,重重一巴掌抽在她脸上,“少废话!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勾引承恩侯的?张世子和世子夫人让你自作主张命令张劼到安王府送信的?坏事的是你,休想拉他人下水!”
    使者一阵拳脚脚踢,杨氏狼狈的伸手护着头脸,时不时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一个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女子神色慌张的出来了,“我娘呢?我娘呢?快把我娘拦住,她不能进宫,她一定不能进宫!”
    这女子年纪不大,满脸戾气,看面相便知道定是自私偏激狭隘之人。
    这人自然是张洢了。
    张洢追出大门,杨氏已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急得直跺脚。杨桃陪笑脸献殷勤的提醒,“姑娘,世子爷和世子夫人来了,要不求求他们吧。奴婢早就听说过,世子爷本事可大了,世子夫人又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陛下的亲戚,他俩一定有办法救人……”
    张洢反手一记耳光重重抽在杨桃脸上,“我用得着求他们!”
    杨桃人虽不聪明,说这话却是一番好心。无端挨了这一巴掌,伸手捂着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又不敢流下来,可怜之极。
    “这个张洢。”唐梦芙不由的摇头。
    太没涵养了。国公府的姑娘动辄责打丫头,像什么样子。丫头便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交给管事嬷嬷教训,管事嬷嬷自会按家规家法责罚,姑娘家亲自动手,那不是责罚是泄愤了,成何体统。
    张勆和唐梦芙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光可鉴人,张洢却是脸色灰败,三人站在一起,张洢更是被衬得灰扑扑的,一丝光彩也无。
    张洢心中不忿,叉腰怒骂,“都是一家人,我娘我哥哥落难,你俩干看着不肯伸出援手,真是铁石心肠!”
    杨沅匆匆忙忙从府里出来,脸上一层薄汗,“阿洢,表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快莫要如此。”
    张洢正在气头上,怒目瞪着杨沅,“你心里就只有你的表哥!你是我嫂嫂啊,我哥哥被关在牢里,你有脸为别的男人说话?”
    杨沅嫁的是张劼,想的是张勆,这件事定国公府人人心里明白。但这是第一回有人当着杨沅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出这种话,杨沅到底是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被张洢这么一说,登时羞红满面,又气又急。
    “张洢你不要欺人太甚。”杨沅颤声道。
    张洢呸了一口,“呸,是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才对。”心中怒火愈盛,对张勆和唐梦芙道:“你俩还有脸回来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娘被延寿宫带走,我哥哥还关在牢里,你俩没事人一样!”
    张洢气愤之极,只顾泄愤,也没注意到有几匹骏马疾驰而至。
    “阿洢,住口!”定国公满脸大汗的下了马,大声训斥,“你是怎么跟你六哥六嫂说话的?不懂事,没规矩!”
    “爹。”张洢看到定国公,像看到了救星,跑到定国公面前哭诉,“娘被延寿宫的人带走了!您快救救她啊!还有哥哥,他被关在牢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吃苦受刑……”
    张洢哭得跟什么似的,定国公又是心疼,又气她没眼色不识大体。现在张劼被关在牢里救不出来,杨氏又被延寿宫带走,正是用得着张勆和唐梦芙的时候,张洢不和他们修好,反倒当面质问,还指望张勆和唐梦芙帮忙么?傻啊。
    张勆和唐梦芙面上挂着淡而讽刺的笑容,叫了声父亲,便不再说话了。定国公满脸是汗,惶恐不安,小声的向张洢道:“为父这些天到处奔走,也救不出劼儿。你在这儿闹什么?你六哥是大将军,你六嫂是姊归长公主的小姑子,慈圣太后面前的红人,他们若肯出面说个话,咱们也就不必愁得睡不着觉了。阿洢你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
    张洢还在委屈的哭,“都是一家人,还得我巴结着六哥六嫂,他们才出面救人啊?”
    定国公眉头皱得能夹死只苍蝇,面色严厉,“不许再哭了。去向你六哥六嫂陪不是!”
    张洢被定国公威逼着,不情不愿的福了福,“六哥,六嫂,方才是我不对,我给六哥六嫂陪不是了。我方才那样,也是因为咱们本是一家人,没和六哥六嫂见外。六哥,六嫂,你俩本事大,快想法子把我娘我哥哥救出来,爹爹便高兴了,祖母也开心,合家团聚,岂不是皆大欢喜?”
    “是啊,阿勆你想想法子。”定国公眼巴巴的看着张勆。
    唐梦芙肚中暗笑,叫过含笑耳语两句,含笑会意,悄悄的抽身走了。
    定国公府门前慢慢聚集了不少闲人,冲着这边指指点点,“瞧见没有?定国公那个被逐出族的儿子犯了事,进了监狱,现在定国公让张大将军救他出来,正在威逼利诱呢。”
    定国公浑然不觉,还在给张勆说好话,“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你不能置之不理。”
    张勆容色冷淡,“张劼早已被张氏宗族除名,他涉入谋逆案,不只我不会管他,整个张氏宗族也没人肯管他的。你早就求过伯祖父了吧?伯祖父只会骂你,不会肯帮你。”
    定国公脸上一红。
    他确实去求过齐国公,齐国公大骂一通把他给打出来了。
    张劼已被驱逐出族,齐国公不会出现保他,张氏宗族不会出面保他。
    定国公不甘心,低声下气的道:“阿勆,劼儿是你亲哥哥,虽说被张家除名了,你还是要救救他。杨氏虽不是你亲娘,却也是咱们张家的人,你也不能见死不救。阿勆,爹知道你本事大,你替爹救出杨氏和劼儿,爹一辈子感激你。阿勆,咱们是一家人啊。”
    张勆虽然对定国公的为人处事早已经习惯了,这时心中还是一片悲凉,“我七岁离京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我在边关辛苦征战十三年,你有没有想过我和你是一家人?父亲,在你心目当中我究竟是不是你的亲生儿子?”
    “当然是啊。阿勆,爹当然当你是亲生儿子了。”定国公脸上发烧,心里发慌。
    唐梦芙忍不住为张勆说话,“你当他是你亲生儿子,还让他去救杨氏?就是杨氏害得他小小年纪离家出走,远赴塞外,现在你让他救杨氏?”
    定国公脸皮也是真厚,“唉,这个不怪杨氏,是我糊涂。我当时年轻,确实许诺过杨氏,要以嫡礼相待。我也知道委屈阿勆了,可我说过的话不能不算数,对不对?阿勆,芙儿,你们要怪就怪我,莫怪杨氏,这都是我的错。”
    张勆气极反笑,“甚好。都是你的错,那后果自然由你来承担。杨氏被延寿宫的人带走,莫说是我了,连陛下也没有办法。你等着给杨氏收尸吧。”
    “你说什么?给杨氏收尸?”定国公惊骇之极,失声大叫。
    他是受惊吓太过,不过远远的围观那些闲人就传开了,“看见没?张大将军不肯救他那个已被张家除名的异母哥哥,定国公就冲张大将军发火了。你们说说,世上哪有这样当爹的,两个都是儿子,一个是原配嫡出,又有出息,一个是妾侍所出,顽劣到被逐族,现在还牵涉到谋逆重案里了。这当爹的就是不疼那个有出息的,一心向着那个没又本事又爱惹事的,这算啥?”
    张劼牵入的是谋逆重案,你定国公让张大将军去救人,保不齐人没被救出来,张大将军自己倒折进去了。到时候你当爹的不心疼?
    “这位国公爷也是稀奇。若换做是我,我有两个儿子,一个没出息的儿子已经深陷泥潭了,我一定要保住另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不能让他也陷进去。定国公倒好,他是威逼着另一个儿子也往泥潭里跳。”有人叹息道。
    “就是,这位国公爷不明智。”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定国公不近人情。
    定国公眼泪掉下来了,“你是说杨氏这回保不住性命了么?不,杨氏是我定国公府的人,崔太后就算再跋扈,她也不能杀了我的……”想说“不能杀了我的夫人”,但又想到杨氏这时已不是定国公夫人了,只是他的一个妾侍,不由的一阵心痛,说不下去了。
    “你胡说,你胡说!”张洢先是惊得呆住了,继而发出一声声尖叫,“你胡说,我娘不会死,她一定不会死!”
    张洢发了疯似的闹起来了,定国公府门前一片混乱。
    看热闹的人兴奋的踮起脚尖向这边张望,胆大的越聚越近,都想看得清楚些。
    混乱当中,只见身材颀长醒目的张大将军甩开定国公等人,先是把他一位身姿窈窕动人的年轻女子送上了香车,方才对定国公长长的一揖,朗声道:“孩儿自当孝顺父亲,但父亲命孩儿去营救一个涉入谋逆重案的除族之人,孩儿万死亦不敢从命!父亲大人就算打死孩儿,孩儿也是这句话,还请父亲大人见谅!”
    张勆这话异常响亮,围观的人大多听到了,更加亢奋,“听听,张大将军不乐意,定国公就要打死他了。偏心糊涂又狠毒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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