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客气,那我先瞧瞧你的伤处?”郁桂舟也没问为何堂堂一个皇子竟然落魄到连个伤药都要不到,但瞧着这里里外外的,想来也不是什么让人欢喜的事儿,何况,听他们方才提到过一耳朵红嫔,他记得,前些年,宫里倒是有位宠妃染了寒疾离世,仿佛封号便是红,只后来,新人出头,这些旧人就再也没人提起过。
    小和子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拉拔着身上盖着的薄被,少年见此,忙忙着拂开了去,露出小和子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屁股,那四周都是一圈血肉模糊,上面浅浅的涂了一层药粉,只药力估摸着不够,又有血渗了出来。
    少年见此,眼里更是心疼:“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四哥想使唤我的时候你站出来,他也不会恼羞成怒让你把你按着打一顿。”
    小和子忍着疼,道:“你是殿下,奴才为殿下站出来是应该的,何况,何况殿下也是皇子,身份如此尊贵,又如何能被人给差役,那些伙计都是奴才们才能做的。”
    少年苦笑两声。
    皇子又如何,殿下又如何,他再是出生高贵又如何,身赋皇家血脉,却在这宫墙之内汲汲营营,苟且偷生,活得连个奴才都不如,没了生母庇护,谁都可以欺上一脚,比他大的,比他小的,又有谁能瞧得上他?
    郁桂已经看过了人,把薄被轻轻给他盖上,道:“我这就回去拿药,待会便送进宫来,日后你们得注意一下,这伤口莫要感染,最好多清理一下,膳食也要忌浑、辣、腻、辛,最好就是清水白菜,放些盐,等伤口结痂后,在慢慢补补。”
    这些也是上回他被人刺杀时大夫留下来的话,他怕这两个年纪都不大的不清楚这些,便原封不动的照搬了一次。
    两个果然认真的点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
    小和子又连声道谢,郁桂舟推迟了,而后被少年给送出了屋外,路上,郁桂舟不经意的问着:“对了,微臣还不知殿下行几,该如何称呼才是?”
    少年一双眼看了过来,轻轻浅浅的,如琉璃一般,却又有些沉默:“行八,唤月。”
    八皇子,魏唤月。
    第189章 桃李满天下18
    出宫跑了一趟后, 郁桂舟总算带了伤药给心急火燎的八皇子, 除了治外伤的外,另外还带了两副药, 这两副药被他藏在衣裳里, 倒是瞧不出来,加之他又是魏君跟前儿的红人,很容易就混了进来。
    把东西给了八皇子后,见他又火急火燎的提着药去熬,忍不住多嘴了句:“殿下是个聪明人,此事有一定然有二,要保护好身边的人, 唯有用你的智慧去变通, 凡事不可硬碰硬,但也不可软成泥团任人欺凌,每件事, 每个人也定然会有弱点, 在宫中的人尤其如此, 只要把握好某个度,不把人得罪狠了, 也稍稍的露出两颗獠牙,有时候会事半功倍。”
    他还告诉了八皇子一句名言。
    叫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留下若有所思的八皇子,郁桂舟心里松了口气儿,从容离去。
    余后两日,从渝州府寄来的两大想书籍到了, 郁桂舟埋首在书籍里,大理寺那头也少去了,只让两位少卿看着办,他相信经过前次大理寺众人的变化,如今再不同往日那般想着掺和、和稀泥了。
    当年的渝州府四公子下专门开辟了学习风雅一道的书籍,这些书籍到如今已经每一道有数十卷之多,许多书院里学习的书籍都是四公子书,富含了几乎魏朝所有疆域,而因为书籍需求越多,在过了最初那些入门的后,又特意请了不少人,专门在四海之中搜寻那些人文奇事儿,以及一些特色的民谣曲谱,每一段之后都有附上注解,这些注解大都是由来,有的是自己创建的,有些是外头传扬的,还有些是那些神神鬼鬼的奇闻,甚至还有那些传颂一方的贤德人士被编入了书中,以供后人阅读。
    不眠不休的关在了书房好些日子后,在一卷多是奇闻异录的卷上,他见到了一处写着:兹有新儿降生,哭声震天,中气十足,往后定然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无独有偶,说着话的乃是一位妇人。
    在几十年前她曾给一户人家接了生,那户人家家里没有男丁,只有个女人和几个婆子,当时四周的老百姓都暗地里猜测那定然是个被养着的外室,心里都是十分瞧不上的,遂无人同那位人家打过交道。
    直到生下这位哭声震天的孩子,那户人家才开始同外头的人来往。
    数十年后,当年的那个孩子名震天下,一朝权倾了朝野,辅助帝王开创了山河盛世,周遭百姓想着当日的情形争先恐后的开始诉说起他们当年同那户人家的往事,说着自家同那户人家关系有多好云云。
    这些都被四公子名下的搜罗人员一一记录下来了的。
    还有一卷关于这位大人物的详细记载,只这卷案并未公开,而是放在了专门的箱子内,这次倒是被白晖等人一同给他寄了上来,那卷案除了记录了大人物在未成名之前周遭的生活,还特意去调查了一番生平,把那些人们遇到的、见到的记录了下来。
    有老百姓在大街上同他言语亲近的赞美。
    有十里河灯上巧遇他们一行,赞风度无双的。
    也有那府邸的下人说他们家老爷子一向温和,是个好人云云。
    只有一条说,在大约十七年前,魏朝山体垮塌,毁了无数田地,百姓裹不饱腹,魏君寝食难安,召了左相、阁老、两位重臣在明正宫内几日不眠不休商议对策;次年,洪水泛滥,百姓苦不堪言,前一年山灾、朝堂上还出了那贪银案,扯出了数位官位,其主谋的王爷,在三年后,也被囚禁在孤山,不到不惑之年便因病去世,这数件大案让魏朝在那几年内风雨飘摇,甚至到处弥漫着上苍在惩罚世人的言论,好在数日后,朝堂派出了许多官员治下,又加坝加堤,终于让洪水退去,百姓们得以重建天日,不由喜极而泣,口口相传着魏君的英明神武。
    十七年前的洪水……
    郁桂舟不禁想起了当年那场把郁家人给冲散的那场洪水,算算时间,倒是差不多那时候太子出生,而恰好左相等人进了宫,还在宫中住了几日。
    他把案卷搁在案后,脑子里不断的想着这些事儿,一个字一句话都不放过。
    卓申艾广四家确实是左相一脉的人,而平家的背后也有关家的影子,石大人把他如何同这四家人联系都一一说了出来,而那本真的账册却在他被抓之时被石夫人所获得。
    石夫人姓平,如今那真的账册应在平家或者关家人手头了。
    郁桂舟烦躁的叹了口气儿,如今这手头的证据和线索都不明确,也都不够,他也不敢断然的下任何结论指认某一个人。
    谢荣端了参汤进来,就见在她眼里素来自信非凡的人如今愁眉苦脸,皱成了一团,这些日子没成好好休息,如今脸上的胡须都冒出来了,与那个沉稳内敛却举手投足行云流水的人相去甚远。
    但谢荣知道他是为了官场上的事儿劳心劳力。为了在上淮站稳脚跟,不得不整日的投身入那些阴谋算计之中,便是当年在亡山那般危机,她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模样,顶多是外头脏了,但那眼里的神采飞扬和指点江山的气魄却让她记忆犹新。
    “相公,喝点参汤吧。”谢荣把汤搁在了案后,旋身转到郁桂舟背后轻柔的替他揉起了眉心,等人放松下来,她才在耳边柔声说着:“相公近日一直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外头发生了何等大事让你如此愁眉不展的?”
    郁桂舟是不欲同她讲这些的,没的让她跟着一起担忧受怕,但见她忧虑的双眼,心里才蓦然明了,或许他这般瞒着,她更是担惊受怕的。
    于是,便抿唇把事情说了出来。
    谁料谢荣听闻后,倒没有预想的那般惊慌失措,甚至是大惊失色,只在呆了好半晌之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有没有可能并不是左相大人?”
    郁桂舟有些失笑,拍了拍她的手,道:“若不是左相,那他为何要授意指使那卓申艾广四家去同石大人交接呢?”
    石大人做的可是触犯了魏朝律法的大事儿,左相身为一朝相爷,岂能分不清这里头的轻重?
    谢荣有些迟语,但她听过不少左相的事迹,心里是十分不信的,嘟囔道:“可,可你若怀疑左相,那当初进宫的也并非左相一人啊,其他几位朝廷官员不也有嫌疑吗?”
    郁桂舟见她据理力争的模样,蓦然发了笑,敷衍的安抚。
    “好好好,你说得对,好吗?”
    “相公!”谢荣不依,嗔道:“既然不对,那你给我讲讲呗?”
    “你真想知道啊?”郁桂舟问。见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才说了起来:“十七年前,的确不止左相一人进宫,但是,那位阁老在十七年前便是快年约古稀的人,他哪里有精力?至于另外两位重臣,倒是有那个精力,但他二人在城里素来同自家妻室恩爱,早成佳话,且那时候他们并非是君王的心腹,在宫中入住时也是次于左相,二人相隔不远,且人多嘴杂的,那关皇后堂堂后宫之首,她若怎会冒着大不韪去寻他们?”
    左相此人,却是是个有能力有手段,且心也不坏的,若真是他,郁桂舟想,左相也定然不是故意的,当年他同陛下之交情已是可抵足而眠,若是关皇后寻来,错认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相反,另外两位权利在朝中关系虽大,但在禁宫里却也不敢随意走动,整个大魏,在宫里能肆意行走的,有那个权利接触到后宫嫔妃的,只有左相一人。
    这也是为何他把目光偏向了左相的原因,除开这点外,左相一脉的人的的确确与关家的人有了联系,再加上这个事儿,当真是不想让人怀疑都难啊!
    听了分析,谢荣还是撇撇嘴:“我还是不信这是左相所为,相公你看过那些话本子没有,说不得左相便是被人给冤枉的。”
    郁桂舟只拉了人拍了拍,说了句:“少看些话本子。”
    话本子的内容都是编的,事实上哪有那样狗血的事儿,只这会这一出出的,什么后宫风云,什么假太子,活生生的一幕幕比那话本子上的内容还狗血。
    何况,他叹了口气:“陛下已经等不了了。”
    哪怕左相真是无辜的,但目前所有的证据都显示与他有牵连,哪怕在太子一事上无辜,但在那贪腐一案中是怎么也跑不掉的,陛下贵为四海之主,向来是宁可错过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因着他同左相的交情,容忍到如今还未发难已是在消磨曾经的情面儿了。
    但帝王的情面儿,向来是转瞬即逝的,哪怕左相为大魏奉献了一生。
    作者有话要说:  位极人臣大概还有3章的样子就要完结了。
    第190章 桃李满天下19
    转机是出现在月末的一日, 那一日, 大理寺审理了一个状告主家克扣下人银钱数月,当时郁桂舟正陷在哪些弯弯绕绕里, 得了下头人说的这个消息, 顿时一凛。
    “谁?吏部尚书?”
    下头的狱丞面色为难,忙回道:“是啊大人,方才汪司直说有人鸣冤让小的去捉拿人犯来对峙,但小人一打听才知这下人的主顾是那吏部尚书康大人家,这……这要如何去拿人?”
    自古后院当家的都是夫人们,这总不能让他去捉拿人把人当家夫人给拿下吧?
    且不提这男女大防,便是真去拿了人, 这对康夫人来说, 只怕一生清誉都给毁于今朝,这往大理寺走一遭,可不甚好名声, 旁人且不管你清白不清白, 只要知道有女子往这儿来过, 那往后便再也洗不清冤屈了。
    “大人,这康夫人与康大人在上淮城多年, 二人名声一向极佳,恩爱异常,羡煞旁人,而康夫人也是难得的贤惠儿了,便是我家的那个提起这康夫人也是赞不绝口, 若是凭着那下人的一面之词便上门捉拿了一个诰命夫人,只怕委实不妥啊!”倒不是狱丞突然大发了善心,而是他们门清儿,这康大人在上淮经营多年,是陛下的心腹之臣,贸然得罪他,非上上之策。
    说句不好听的,便是他们寺卿大人如今算得上陛下身边儿的大红人,心腹之臣,但同康大人相比,还是差了许多的,论时日,那康大人数十年如一日的忠于陛下,否则也不会被任命为吏部尚书,掌一部,负责百官的升迁考校。
    郁桂舟却一下陷入了沉思。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翻阅典籍,寻找往前的那些蛛丝马迹,而巧得很,这康大人便是十七年前那位同左相等人一块进宫商议对策的重臣。
    康大人与其妻恩爱异常,羡煞旁人,便是全天下的典籍中都有如此记载。
    这世上的女子大都期盼自己是康夫人,能寻得一位康大人,那便是三生有幸的了,可这世上寻常男子太多,康大人这样数十年深情如一的太少,因此,世上女子便格外羡慕。
    而今,郁桂舟却仿佛见到往日的那些美好,那些被人传颂的高歌情爱似乎在慢慢崩塌。他回了神,问道:“你可询问了那下人,为何要状告主家,可是康大人家里今日有些周转不过来,未能及时发下月银?”
    狱臣脸上顿时有些犹豫起来,迟疑的说着:“那下人说,康家那边已是好几月未发银两了。”
    事实上,远不至此,那下人被卖身给康家,再如何也不至于来状告主家,否则等着他的还有何好下场?只这下人签的倒不是死契,而是活契,到昨日为止已是自由之身,去找康家结算月钱,却被拒之门外,连带的把他的东西都给扔出了门外,显然是不怕他闹,不怕他不满。
    这下人也是个有见识的,听闻了近日大理寺的事儿,所幸一不做二不休的,就把康家给告了。
    郁桂舟正要说让他们去核实核实,脑子里不知怎的又想起了谢荣那番话,这个念头刚一想起,他便不由笑出了声儿。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大人……”
    狱丞不知他为何会蓦然发笑。
    “没甚。”郁桂舟摆摆手,末了又突然道:“你把那下人叫过来吧,左右本官今日无事,便听听这一桩不发月银案。”
    狱丞没想到郁桂舟这会突然会有了兴致,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叫人过来。”
    在等候的时候,郁桂舟也暗道自己确实是着魔了一般,不过就是谢荣随口拿了话本子里的故事来反驳他而已,怎么就把她的话给记在心上了呢?
    没等他深想,狱丞已经带了人进来,跟在狱丞后面那个下人约是中年男子模样,眼咕噜直转,一双眼从进来后便在四处打量着。
    “大人,人已带到。”狱丞说完,又蹙着眉呵斥了那下人:“看什么看,大老爷在前头,赶紧行礼,怎这般没规没矩的!”
    那下人被呵斥,当下脸色一白,人都没瞧见,便朝着前方跪拜了下去,口中高呼着:“给大老爷请安,大老爷可要为小人做主啊,小人如今身无分文,就差露宿街头了……”
    郁桂舟朝狱丞挥挥手,让人下去,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个自称赵二的下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诉着自己的委屈,什么康夫人瞧他不顺眼,什么刁难他,还有下人排挤他,以及康府数月未发月钱于他云云。
    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郁桂舟这才淡淡的出声儿:“起来回话吧,地上还凉得很。”
    赵二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色,结结巴巴的说着:“是……是。”
    等他安安分分的站好了,郁桂舟这才质问他:“你说你在康家受了莫大的委屈,那是因为你做得不好还是主子故意刁难你这还两说,但你方才说康家已数月未发你月钱,那整个康家是只有你未领到月钱还是所有人都没领到?”
    “这,这。”赵二被问得一怔,随即脸上不自然起来。
    见此,郁桂舟心里已经把这桩不发月钱案给看透了,无非就是府上的下人懒惰疲倦,恰好又是活契,康府不愿出手伤他,只把人给赶了出来而已。
    “行了,瞧你的样子,本官心里已有定论,你在康家做了些什么本官只要遣人去询问一二便见分晓,到了这里,你还不说实话吗?”最后一句,郁桂舟的声音凌厉非常,一下在赵二身边响起,惊得他身子一颤,再也不敢隐瞒。
    “求大老爷原谅,小人也是不得已才隐瞒下来的,求大老爷开恩!”到了这会儿,那赵二再不敢心存半点侥幸,一下跪伏在地,后怕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道了出来:“回大老爷的话,小人……是小人不小心调戏了夫人跟前儿的大丫头,这才被,被诬陷偷盗了主家金银给撵了出来。”
    他抬头,急慌的解释:“但小人真的没偷盗,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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