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高湘听了此言,居然连眼珠子都不曾转到一下,依旧发她的呆。
    见此情状, 皇帝心头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怎么, 庄妃在这里很逍遥么?”
    高湘默然良久, 方淡淡地道:“皇爷是来兴师问罪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也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高湘将头微微昂起,慢条斯理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下,连五福在一边看着都沉不住气了,他素来看不惯这高庄妃狐媚邀宠的德行,此时见自己主子几乎被高湘噎得直翻白眼,便道:“庄妃娘娘,皇爷面前,可不能无礼。”
    高湘冷冷地道:“有礼又怎么样?有礼了,皇爷就能不治我的罪了么?横竖是个死,想必皇爷也不会在意一个将死之人是否有礼罢。”
    听着她语气中明显流露出来的桀傲之意,皇帝恨恨地道:“不错,横竖是个死,可是难道你就不怕朕将你高氏全族凌迟活剐而死么!”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咣当一声,高湘手中握着的银杯顺着她的裙裾滚落在地。
    她猛地回转头来,面色惨白,瞪视着皇帝,眼中尽是恐惧之意。
    空气刹那间似乎凝固了,只听见她嘶哑着嗓子颤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家人何干!”
    “你犯的本就是诛灭九族的大罪!按律法,该当如此!”
    见高湘一张脸由白转青,最后终于呈现绝望的灰色,皇帝暗想,看来她对家人尚有亲情在。
    于是又道:“庄妃,朕如此决断,你心中可服”
    “哈哈,哈哈哈哈!”高湘仰起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
    皇帝见她状若疯癫,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你,你莫非是疯了不成!”
    高湘不可遏制地笑着,直到笑出了眼泪,方停了下来,用手擦拭着眼泪道:“你问我心中可服 就凭你,还想叫我服你?”
    皇帝怔了一怔,随即便道:“在你心中,朕既然是如此不堪,当年我在你家醉酒之时,你又何必那般行事。”
    见高湘不答,他又道:“朕便是想不明白,虎儿一个年幼的婴儿,如何招惹了你,让你巴巴的叫人偷了去,你既无所出,又不见你对皇后之位如何热衷,到底是什么缘故,让你犯下如此大罪?”
    见他这般问,高湘缓缓道:“皇爷,看来你并不傻,只是懦弱罢了。”
    皇帝忍住气道:“”既然我如此懦弱,你又何必上赶着嫁给我做妾!”
    “因为李初雪,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女人!我要让李初雪死,就必须要嫁给你,进入你的后院,才有机会下手!”
    皇帝点了点头:“所以,你才让人偷走虎儿,好嫁祸给她是么?”
    高湘道:“是的。”
    皇帝苦笑道:“我并不如何宠爱她,你又何必非要跟她过不去。”
    高湘嘿嘿冷笑:“皇爷,若说聪明剔透,你可比张居正差得远了。”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皇帝身子微微一颤,面上随即变了颜色。
    高湘看在眼里,便道:“看来,你也不是全无知觉,自己心爱的女人那颗芳心却不在自己身上,那滋味想必很不好受吧。”
    皇帝厉声道:“你为何这般说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高湘嫣然一笑:“所有的一切,臣妾全都知道,从他们当年在青云阁里的渐生情愫,到后来的倾心相爱,一直到前段日子里在行宫里暗度陈仓,臣妾——全都知道!”
    皇帝只觉得全身热血上涌,他上前一步,抓住高湘的手腕嘶吼道:“你是不是发了高烧说胡话?初雪与你到底有何仇怨,让你如此诋毁她?”
    高湘用尽力气甩脱了皇帝的手,咬牙切齿地道:“你说的没错,我恨李初雪,我简直恨毒了她,我与张居正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因为她的存在,让我一生美梦碎成了片片,让我嫁给你这个懦夫,让我在皇宫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虚度一生,我恨,我恨透了那一对野鸳鸯,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瞪视着眼前这张扭曲变形的脸,许久许久,终于沉沉地道:“原来,你一直爱着张居正!”
    高湘长出了一口气,颓然道:“那样一个男人,让人如何能不爱?”
    皇帝默然不语,半晌方一字一顿地道:“你到底想不想你爹娘和你一起死?”
    高湘一惊,稍微思索一番,立刻明白了皇帝话语中的含义,忙道:“皇爷若是肯放过臣妾的家人,臣妾来世做牛做马,报答皇爷的恩情。”
    皇帝嗯了一声:“若是你畏罪自杀的话,朕看在你父亲多年教导辅佐的份上,不会牵连你的家人,太后和群臣面前,朕也能交代得过去。”
    高湘闻言,凄然一笑,跪下来拜了几拜:“臣妾谢皇爷恩典。”
    皇帝也不理她,转过身子径直向殿外走去,院子里的天空,阴云密布,天边隐隐有惊雷之声,看来,一场暴风雨就要降临了。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有人来乾清宫报信,庄妃悬梁自尽了。
    第169章 雷霆
    听到庄妃自尽的消息, 皇帝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便挥退了报信的小太监, 漫不经心地道:“去慈宁宫请太后办理她的后事。”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身来, 径直向外面走去。
    五福急忙跟上:“皇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朕要去承乾宫走走!你莫要跟着!”
    皇帝面色虽然平静,可是眼神和语气里憋着那股子让人不寒而栗的狠劲儿,看得五福心里直发毛, 先前在咸阳宫里,庄妃的声音嚷嚷得那么大, 他想不听见都难啊。
    说实话, 当年在青云阁的时候, 他五福可是打心底觉得张大人和初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可是没想到后来初雪突然嫁给了自己的主子, 他当时心里还暗暗惋惜过呢,这两人当年是很熟悉的, 别真是有了情意了吧。
    唉!  甭管两人之间有无情弊, 可这庄妃的话,皇爷显然是听进去了, 这可如何是好呢!
    五福一边在心里替初雪担忧着,脚下却一路小跑随着皇帝去了承乾宫。
    到了宫门外, 见守门的小太监跪下行礼之后又要进宫通传, 皇帝道:“无需通传, 朕自己进去, 五福,你就不要跟进去了。”
    五福一听此言,心里更是暗暗叫苦,却也只能乖乖地缩在一边。
    皇帝放缓了脚步,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初雪的寝殿前。
    此时,初雪正在房里和小月说话。
    怀里的君哥已经睡熟了,初雪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到自己的床上,怜爱地看着他的小脸蛋。
    小月则在一边道:“哥儿虽说年纪那么小,可是一日不见您,就吵嚷着要您,更别说顺姐儿和豹哥儿了。”
    初雪嗯了一声:“此番高湘势必无法再兴风作浪,以后的日子,估计要安宁多了。”
    小月道:“昨儿林嬷嬷从宫外弄来的那一碗汤药,娘娘喝了以后,方是终身的安宁。”
    初雪心头一颤,脸上变色道:“那药太苦,你知道,我惯不喜欢喝药的!”
    小月叹了口气:“奴婢知道您是舍不得,这个是自然的,可是您想想,到底是肚子里这个没见天日的孩子重要,还是眼前这三个活蹦乱跳的哥儿姐儿重要?”
    见初雪冷着脸一言不发,小月忍不住又道:“也许在您心里,肚子里那个毕竟是张大人的骨肉,自然比皇爷的骨肉重要,可是皇爷不是傻的——”
    “好了!你越说越放肆了!”初雪喝道:“还不快将水端了出去。”
    见初雪满面通红,似是真的恼了,小月不敢再说,只低头端了盛着洗脸水的银盆,推门走出了寝殿。
    这一推门不要紧,直吓得她魂飞天外,银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初雪抬眼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身影,不是皇帝又是谁?
    看他脸上豪无血色的表情,显然已经听见自己主仆二人方才的对方,初雪脑中不由自主地轰地一声,随后就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要塌了的感觉。
    小月浑身哆嗦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了寝殿,一到殿外,就拔腿直往冯保房中奔去,下意识地,她就觉得关键时刻,冯保才是那个最能拿主意的人。
    再说皇帝,他站在门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听完了初雪和小月的对话之后,心头瞬间如同千万根冰冷刺骨的钢针扎过,因为太意外,因为太痛楚,居然丝毫没了感觉。
    初雪脸色煞白,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凝视着皇帝,看着他神色间混杂着狂怒,意外,悲哀等等的情绪,心里突然不再害怕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不了是个死,怕也逃不过吧。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良久,皇帝方开口道:“贵妃,你可真对得起我!”
    初雪不由得回想起当年他为了讨好陆采莲而不顾自己的感受,如何痴恋银欢,如何不顾自己当年在天牢中的死活,又是如何包庇害死文贵的凶手,想到这些,她突然平静了下来。
    见皇帝如此发问,便道:“皇爷为何觉得臣妾对不起您?”
    皇帝怒急反笑:“你是我的女人,肚子里却怀了张居正的野种,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你的女人?皇爷可真是高抬臣妾了,在皇爷心中,臣妾何尝是个人,不过是个物件罢了!”
    皇帝冷笑:“不管朕当你是什么,你都必须忠于朕!可是你却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该当何罪!”
    初雪微微昂起头:“皇爷,你知道么?如果老天爷赋予女人跟男人同样的权利的话,像你这样的丈夫,我早已休过无数次了,你知道么?自从在天牢里,你明知我是冤枉的,却为了继承皇位不顾我的死活的时候,我就打心里不再当你是我的男人了!只不过有可恶的宫规律法,我才隐忍至今而已!“
    皇帝浑身微微颤抖,用手指着初雪:“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你居然对我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
    初雪冷笑一声,随即不再理他,既然命中该死,求也无用的话,还不如依从自己的心意,许多年了,她许多年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说话了。
    皇帝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脑海中有无数个念头闪过,他要让眼前的女人死无葬身之地,他要灭了张居正的九族,他要——
    想着想着,一种极深极深的悲哀猛地袭上了心头,他是深爱着眼前这个女子的,尽管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可是,心中的酸痛却无情地告诉他,他就是那么在乎这个女人。
    可是这个女人的心中却只有张居正,他一生爱过的两个女人,却都一心一意地爱着别人。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喉头一甜,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此时,冯保从小月口中得知了此事,正飞奔而来,见皇帝身子一歪,就要栽倒,急忙上前扶住,伸手一探他的鼻息,只觉得呼吸微弱,又见他面如金纸,如何敢耽误,急忙叫道:“快去请太医,快去!”
    第170章 驾崩
    很快, 皇帝晕厥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城。
    承乾宫里, 几个太医轮流给皇帝把脉,彼此小声商议之后,都露出了愁苦之色。
    闻讯而来探视的妃嫔们压根就没有资格进入房间, 只有太后和皇后以及初雪守在房内。
    见太医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却无人敢上前禀告, 太后便沉声道:“皇帝身子究竟如何了?”
    众太医面面相觑, 无人敢上前将不幸的消息禀报。
    太后咬牙道:“哀家恕你们无罪, 鲁太医, 你说!”
    鲁太医颤声道:“回太后娘娘, 从皇爷的脉象来看, 恐怕是,恐怕是——不太好了。”
    太后身子晃了几晃, 脸色苍白,身边立刻有宫女上前扶住了,轻轻给她拍着背。
    太后忍住心头的剧痛,将怨毒地目光移向了初雪:“你这个贱人, 到底是怎生害得皇帝如此情状!”
    初雪此刻头脑之中纷乱已极,她万万没有想到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要归西,她不能否认,在听了鲁太医的一番话之后,她心里有着刹那的劫后余生的庆幸, 如果皇帝就此去了, 不但自己和张居正无恙, 腹中骨肉也得以保全,每个人都珍惜自己的生命,她也不例外,何况不止是自己的,还有张居正全家和孩子的性命。
    当然,皇帝此刻驾崩,是上苍的旨意,不是她李初雪害的,然而,庆幸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愧疚,尽管太医早就说过皇帝时日无多了,可若是没有这件事情的刺激,他也许可以多活几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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