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秦修几人各自往城池传了信。朔方城的修者和邻灵植师已经尽数去了城楼,竭尽全力为城池守着最后一道防线。
    祁昭从在城楼上时眉头就皱着,直到回来也没放松下来。
    池木站在他边上,同样皱着眉,半晌低低开了口:“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有血笛,若是我知道,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用他来换我的肉身,便不会走到这般地步了。”
    “我觉得,都是天命。”祁昭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所以不用后悔,也不用责备任何人。”
    迟木垂眼,嗯了一声。
    祁昭看向他:“再说这也未必是坏事,辛夷如今吹响了血笛,逃不开魂飞魄散的结局,这后顾之忧也就没了,至于其他……”
    他扬眉一笑:“我觉得我们是熬的过去的,你信还是不信?”
    “……我信。”
    池木皱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来,顺便抬手将祁昭的眉心也揉开了:“也罢,尽人事听天命,总之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之前更差了。”
    “这么想就好,而且还不一定熬不过去。”祁昭说,“最迟晚上,六城就能收到传令,城池彼此之间都用传送阵,倒是若是开启,十日内是能来的,只是不知道人会有多少,毕竟这个时节是他们云游的时候。”
    “会好的,到时再说,实在不行,我便……”
    “嗯?”祁昭没听清楚,偏头看他。
    “不,没事。”池木手指一顿,垂眼把话题岔了过去,“好了,你许久没吃过东西了吧,先去吃一些填填肚子,稍后我们去城楼。”
    “好。”
    祁昭应下来,随后又去里间唤了谢慎,一同推门走了出去。
    下午又在城楼待了半天,回来时晚景城谢清的回信也到了,说是已然准备妥当,待传送阵布好便会前来。
    如祁昭之前预料,也就是隔日的事。
    深夜,四周万籁俱寂。
    祁昭躺在榻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耳边总能听到那阵阴冷的鬼哭。可事实上,城楼的声音根本不会传到城主府。
    他忍不住翻了个身,又怕把谢慎吵醒,之后就没再动,僵硬着身子躺在那边。胡思乱想间,突然感觉身边的人动了。
    谢慎伸手握住他的手,声音也是清醒的:“睡不着么?”
    角落里的灯火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燃了起来,祁昭干脆坐了起来,偏头对上谢慎的眼:“你还不是一样。”
    谢慎低低笑了一声:“嗯。”
    他没问祁昭在想什么,只静静看着他,无声的等待。祁昭抬眼凝视墙壁上他和谢慎的性子,良久,轻轻开了口。
    “谢慎,你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过的图腾么?”
    谢慎眼神一晃:“怎么了?”
    祁昭垂眼:“只有腾蛇神木,还没点亮,我不知道原因……可是,如今辛夷的事已经到了尽头,我心里清楚这已经拖不得了,但,但……”
    他突然停了声,半晌后,声音晦涩重新开了口:“我没办法。”
    祁昭觉得自己很无能,心情突然变间前所未有的沉重,他低下头,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墙壁上的影子晃了晃,下一秒,整个人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慎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想不出来,便就不要想了,你只要记得一件事就好,无论如何,我都与你一起,不用怕。”
    祁昭睫毛颤了颤,心依旧很乱,随即就感觉眼睛被温暖的手覆上了。
    谢慎带着他重新躺下,声音在夜里略微沙哑,又很好听:“睡不着的话,我给你哼首小调,好不好?”
    祁昭点了点头,身边的人似乎有些紧张,呼吸重了一顺,很快平稳下来,半晌,便有轻轻的哼声在祁昭耳边响了起来。
    很轻,很柔软。
    是云州城的红豆词。
    祁昭不知道谢慎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心里溢满欢喜,唇不自觉勾了起来。见他喜欢,谢慎有了些底气,断断续续的小调慢慢流畅起来,轻轻淡淡散在寂静的夜里。
    像情人之间温柔的呢喃,又像晚景城月初时最朦胧的月色。
    祁昭听着,心里慢慢平和下来,再加着眼睛上有温暖的手掌覆着,逐渐有了睡意,不久后呼吸便均匀了起来。
    谢慎又哼了一会儿,确定祁昭已经睡熟后,熄去灯火,就着夜色凝视祁昭许久,俯身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轻声说:“昭昭,晚安。”
    这声音很轻,隐在风里,很快便散去了。
    只剩下窗外夜凉如水,星河天悬。
    第109章 第109次不正经
    晃眼间, 又是八日过去。
    朔方城上黑云压境,城池被浓雾和鬼哭声笼着, 宛如鬼域,即便是白日, 看到的也是夜的颜色。
    清晨。
    朔方城外, 黄沙洞穴。
    一人佝偻着身子坐在角落里,歇斯底里咳嗽着,血腥气在四周中晕开,洞穴里顿时更加沉闷了几分。
    等到咳嗽声终于停止,辛夷直起身,无力靠在了石壁上,半晌, 听着外面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越来越近, 最终在他的背后停下了。
    他没有回头:“如何了?”
    魔将恭恭敬敬行礼:“结界已经成了薄薄一张纸的厚度, 三日内定能打破。”
    “三日内?”辛夷摇了摇头,“太久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处干巴巴的, 血肉干枯的覆在白骨之上, 边上还沾着猩红的血,看上去狰狞又丑陋。
    他将袖子拉下来把手腕盖住, 淡淡开了口:“拿镜子来。”
    魔将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被辛夷一瞥后顿时噤声, 到后面取了镜子。辛夷接过来,垂眼,便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脸色煞白,唇因着血脉枯竭已经成了青色,血肉残破不堪,人也是如此,仿佛一推就会散去。
    他伸手,手指缓缓在镜面上划过,苍凉笑了笑:“你说,若是他现在见到我,还会觉得我好看么?”
    魔将没敢吭声,低下头去。
    辛夷闭了闭眼,凝视着镜子里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末了,低哑着声音笑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即便只有三日。其实他最初是不愿这样的,否则也不会那么大费周章用池木的肉身,可是后来,他神魂破损,又受了反噬,就知道自己已经没了退路。
    总之都是要血脉枯竭,不如就这样,好歹……也还有些用。
    就是啊,太不甘心了。
    不甘心再也见不到那人,那个会在一个雨夜里撑伞遮住他,然后微笑的对他说,你真好看的人。
    但也没办法了。
    辛夷深深的朝镜子看了一眼,手腕上青筋突然鼓起,猛地把铜镜摔了出去。镜子砸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辛夷却恍若未闻,面无表情站了起来:“走吧,是时候了结了。”
    魔将躬身,为他穿上黑袍,一同走了出去。
    外面黑雾沉沉,风沙掩藏其中,和着背后茫茫大漠,无端凄凉。
    ……
    城楼。
    四处阴风,
    祁昭睁眼,起身后首先将帘子掀开朝外看了看,窗外阴暗深沉,一缕光都看不见。
    这样的景象从辛夷唤出妖鬼的隔日便开始了,一开始还只是蒙了层灰,时日只不过辗转七八日,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他将帘子重新放下,那边谢慎也起了身,自后而来轻轻抱住他的腰。祁昭就势靠在他肩上,这么站了一会儿后,谢慎低声开了口:“好了,先去洗漱,然后我们一同去城楼。”
    “嗯。”
    祁昭应了一声,二人便一起去了外间洗漱,洗漱后城主府的人正好将早膳送来,他们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些,随即出了门。
    藤木门打开一道缝隙,瑟瑟的风从外面吹入进来,刺骨的冷。
    “等等。”谢慎突然出了声,转身进了里间,再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件披风,在祁昭面前低下头。
    祁昭眼里带了笑,站在原处静静看着他,谢慎动作细致给他将披风披好,抬头时自然而然在祁昭唇上亲了一下:“走吧。”
    说罢,他直起了身,眉眼依旧清淡,但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耳尖那抹若有似无的淡红。
    祁昭一直觉着谢城主这一点很神奇,明明每次是他先不正经,但被流氓的人还没事,耍流氓的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他喜欢。
    这么想着,祁昭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唇不由自主勾了勾,伸手在谢慎耳尖一捏,揽着他朝城楼方向走。被拉着的谢城主耳尖顿时变得更红,没说话,却紧紧握住了祁昭的手。
    背后秦修刚从城主府出来,便看到了前面他们的小动作,啧了一声,随之跟了上去。
    城楼。
    这里是黑雾最深最沉的地方,明明是白昼,四处的灯火却依旧燃着,只有这样才能堪堪看见周围的模样。
    祁昭上了城楼,迎面一阵藏着血腥气的风拂来,瞬间便将他提着的灯熄了。祁昭重新点上,走到城楼边上低头看过去,下面聚着的妖鬼比起昨夜更多了些,嘶哑嚎叫着撕扯结界,模样狰狞而丑陋。
    结界经了七八日无休无止的黑雾侵袭和妖鬼撕扯,到现在已经成了薄薄的一层,看上去一戳即破。
    祁昭扬手将云虚藤木笼过去,淡色的光刚出结界,瞬间便被撕扯殆尽。
    他心沉下来,偏头看向渡闻:“六城那边有消息了么?”
    渡闻摇了摇头,神色同样凝重:“只能等。”
    重设结界其实不难,难的就是必须要保证布结界的空当妖鬼进不来,召六城之人前来也是为此,但现在人还没来,只能撑着。
    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撑过去。
    祁昭抿唇,往城楼的其他地方看了看,片刻后,突然听着周围的鬼哭骤然大了起来。而就在这声音出现的同时,祁昭发觉后面的那团黑雾开始动了,雾气勾缠袅绕,重重叠起,看起来居然比背后的浓重夜色还要暗几分。
    这显然不对劲。
    那团黑雾是辛夷耗着血脉之力撑起的,按理说不该有变化才是,而如今突然如此,祁昭眯了眯眼,心里陡然间多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池木也注意到了黑雾的异常:“祁昭,这是不是——”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周围突然狂响的风声给掩盖了下去。这阵风不知是哪里来的,阴冷刺骨,力度大的很,祁昭差些被它带倒,反应过来后急忙抓住边上的栏杆,堪堪稳住。
    狂风一直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才慢慢缓了下来,可那层浓郁的血腥味却没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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