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自己拼下来的江山,他可以无愧于谁。
    可是,他害怕别人提起此事。
    那是他的底线,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去提起。
    唐毅的存在,就时时刻刻在提醒在他这件事。他一面想杀了他,一面在等他犯错。可是唐毅一直不犯错,自己才一再容忍他到今日。
    “他终究还是走上了这一步,证明我是没有看错的。”唐贽冷笑两声,嘴角抽动道:“他与南王是一丘之貉,他早已心存歹意,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你还相信他,事实证明你才是错的。朕是对的!”
    唐贽说:“朕要你评判,不是评判朕的私事。是让你评判朕的所为。”
    宋问:“陛下,君王的家室,便是天下的国事。如今您最担心的,天下最大的,不就是三殿下与南王的隐患吗?”
    唐贽指着自己,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你莫非认为,这是我的错?”
    宋问看着他,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这个老人的倔强和抵触。
    她觉得这人真是可怜。自欺欺人的人,最是可怜。
    “宋某不提往事。只说殿下。”宋问说,“您过继三殿下的时候,他刚懂事。对您来说,他或许是一个刺眼的人。可是,您,却是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年纪尚幼的时候,有期待过您这位父亲吗?有小心翼翼的对待过您吗?您又有,放在心上过吗?”
    宋问严厉道:“不。您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你该给的东西。您敌视着一个,原本对您毫无恶意的人。”
    宋问字字指责,“他无情,是您教的。他孤僻,是您逼的。他今日种种,都是您自己种下的因果。您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温情,又凭什么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忍受你对他的刁难?他是犯下了什么过错,才要忍受这样的责罚?您对别人的偏爱,要从他身上来体现吗?”
    唐贽嘴唇微颤,一时找不出反驳的语句。
    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许久以前。他也想向先帝拷问这个问题。他想问问父亲,为何总是偏爱大哥。为何总是对他冷眼旁观。
    他永远只能所在屋子的角落,听他母亲的抱怨诅咒。而安王,而他大哥,潇洒恣意。他做任何事情,都会有人吹捧,他做任何决定,都会有人赞扬。
    他是天之骄子,他的父亲永远宠爱他。他也永远不能理解那样的事情。
    他不理解自己的父亲,就像唐毅不理解他一样吗?
    唐贽不止一次想过。
    假使,假使不是到最后,他父亲都在算计他,他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
    是他父亲逼他的。
    那么,也真的是他逼唐毅的?
    宋问往前爬了一步,看着他问:“安王。安王对不起过您吗?安王对不起过这大梁吗?如果您觉得您只有唐清远一个儿子,那您为什么,又要夺走他的父亲呢?既然您选择了过继,又为什么,不能分哪怕一分怜悯给他呢?”
    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罪恶,自己的过错,自己的不安,转而加到唐毅的身上,从他身上寻找过错,来自我安慰。
    这样一件没有担当的事,时至今日,他还是坚持的不认。
    “他甚至,没有机会,来向你讨问这个问题。他只是安静的在等待这件事情结束。可是您没给他这个机会。”宋问说,“他若是要反,何须等到今日?”
    唐毅或许真的很想问,可是他不知道该问谁。
    是天道的错吗?还是人心的错?才让他至于今日。
    天道不会回答他,唐贽也不会回答他。没有答案的他,又能让自己走到什么地方?
    从来没有被爱,却善良健康的活到了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啊。唐毅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啊。
    “陛下,您错了。”宋问深吸一口气道,“您错了。”
    当年先帝病榻前,唐贽两手握着玉玺,眼含热泪,紧紧盯着他父亲的眼睛,也是这样说的。
    ——“父亲。您错了。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您错了。”
    随后他父亲闭上眼睛,就那样去了。
    历史是何其的相似。
    所有的不甘心,终究要被撕破,摊开在面前。
    唐贽呢喃道:“是吗?”
    唐贽慢慢闭上眼,倚在床边。
    宋问没有等到他的回答,靠近一点,发现这位纵横一世,这位天下间的第一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宋问后退一步,感觉热泪从眼中流出。朝他尊敬一磕首,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门外数百大臣乌泱泱聚在一起,抬头看着她。
    宋问张开嘴唇,说道:“陛下,驾崩了。”
    一时间守在旁边的嫔妃宫人放声痛哭,从门外涌了进去。处处都是悲呛的啜泣声。
    御医走到榻前,做最后的确认。
    宋问就立在殿门的左侧,垂首看着足尖。
    内侍出来宣告道:“陛下——驾崩了——!”
    宫城内外,灯火通明。钟声敲响,一声声传遍宫闱。
    后妃扑在唐贽的床前止不住泪流不止,唐清远将唐贽躺在床上,用被子盖好。再不忍去看,扭过了头,起身出去。
    宋问深深叹了口气,也准备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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