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轻轻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说实在的,这点她还是真心要感激这个男人的。
    事实上,他用手段给父亲接来王府,又何止单单“接”那么简单?
    时不时请宫中太医为岳父大人诊脉看病,时不时殷勤地伺候,在顾剑舟面前,犹如亲儿子一般孝顺恭敬,不,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恭敬。容忍现在老父亲顾剑舟的一次次暴脾气,还要陪他下棋,开解他,极力帮助他走出人生的困顿忧郁绝望时期。
    周牧禹有一次说:“娇娇,我错了,人都会有犯错固执的时候,也都有颓然衰老的时期,美人迟暮,英雄末年,如今,我看着岳父大人如今的样子,就联想起当年,如果,我知道很多结局经历是这样,就不会当年和他死哽着一团不愉快的气了!我会不去和一个老人计较,尤其是,不和一个疼女儿疼到极致的父亲计较……”
    说着说着,他托起顾峥下巴埋首轻轻吻她。然后,什么也不说了,只轻叹了口气,像在遗憾悔恨当年的诸多事——那个时候,他想:很多的固执都是错的!
    顾峥眼圈当时就红了。她害怕听男人这样的话,仿佛又回到从前。可是,男人的这话让她心跳声再一次次咕咚咚快闹出了胸腔。
    .
    灯下,顾峥倒也柔顺乖巧地伸出胳膊手臂圈住男人脖子:“你真小气!”
    她瞪他一眼,声音嗲嗲地说:“这点子小忙就要我还礼,假若我没有什么可还的呢?”
    ……男人将她一个打横公主抱。
    外面银杏树的叶被风吹得沙沙地抖动。月光皎洁,星子明亮,这是一个温柔又充满激情狂热的夜。
    周牧禹后来常想:这一次,可和那劳什子药没什么关系吧?
    他欣慰又激狂地动作着。
    第69章 刀子戳人
    临近腊月这天,空中忽下起了零零星星的散雪。
    朝廷要建一支海上远航贸易行动,将中原所产的瓷器、丝绸、茶叶带到远国邦交。这主意是晋王周牧禹提出来的,并由他钦点数名使臣委以出海,目的是拯救国家经济衰颓,与其他邦国长期贸易合作。船队出发集结地是在汴京的黄浦码头,距离城楼不远,周牧禹作为皇子殿下,自然要去践行。
    顾峥见这日雪下得美丽,汴京城本就难得下一次雪,又听说在城楼观雪非常壮观,遂带着萱草一大早就往城楼乘马车而去。
    .
    顾峥最后到底是失望了,雪在整个汴京城上空纷纷扬扬、洒盐似的下着,可并没有堆积起来。
    她从城楼下来,不想刚路经一转角楼梯,顿时怔住了——在没和周牧禹复婚前,有一次,顾峥去某酒楼给老板送海棠酥糕点,看见那周牧禹大街马背上载着一个小男孩儿,约莫和苗苗相同年纪。
    “嘻嘻,我见过你的,你就是晋王七皇子殿下……”
    头梳总角,穿着八宝团花锦袍,小脸冻得红扑扑。
    顾峥,又看见那个小孩子了,和周牧禹依旧有说有笑,周牧禹甚至和小男孩儿笑玩一番,非常宠溺慈爱将那孩子抱起来。
    顾峥没有动。
    萱草在旁扯着她袖子惊奇笑:“咦,好巧!小姐,咱们王爷也在这儿呢!”
    顾峥道:“是啊……”真是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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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居然意外在这里碰上,周牧禹先是一愣,尔后蹙眉:“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看女人穿得单薄,脸也冻得绯红,赶紧放下孩子忙朝她走了过来。一大堆下臣官吏自然也恭敬更上。周牧禹无视其他官员的疑惑好奇,只紧握住顾峥的手搓着揉着呵着气,感到又冰又凉。接着续道:“你看,这下雪了,大冷的天,你不在家里烤着火炉子,怎么跑出来?还跑这么远?你……”是不是来找我?
    …[宫*重*號:侒*侒*随*心*推]…
    男人有些激动,更是甜蜜难言,一股暖流忽然流淌进胸腔。
    顾峥表情复杂:“我不是来找你的!”
    “……哦。”俊面像是有略微尴尬失望。
    “我本想来这处城楼赏雪的,结果,却什么也没看到!只吹了一股子的冷风雪沫子!”
    还看见一副父子天伦的“美好和谐”画面。
    周牧禹拉握着她的小手,想了想——“常大人,齐大人,本王今儿该办的事也办得差不多,之后的你们帮我推掉,其余的,交给你们自己去处理……”
    几位大人还在拱手中,周牧禹拉着自家妻子蹬蹬蹬已经往城楼下走。
    周牧禹说:“想出来看雪么,为夫今天带你去京郊外骑马观赏,才有滋味,那里的雪下得才大才漂亮……”
    顾峥啊地一声,不及反应。周牧禹把女人送上不知何时、有人牵来备好的马匹背上,将女人搂紧在怀中,手去扯顾峥胸前的缰绳。
    一手甩了马鞭,对忙忙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萱草道:“我带你小姐去城郊溜一溜……来人!”遂吩咐一随从:“送这位小丫鬟回王府!”
    ※※※
    马蹄生风,如流星一样飞快,行驶过两旁道路重重梧桐松柏,明明很冷,顾峥却有一种热火朝天的畅快与激动。
    郊外的雪,果真比内城的厚实多了。玉树琼枝,如同漫步于一副银色的画境中。有一两只飞雁,偶尔掠飞过两人身侧,踏出几痕雪泥。随着郊外村庄的稀落渐近,几声犬吠汪汪汪地传过来。
    分明一副“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图”。
    这一趟出来,自然耽搁不少时间,周牧禹勒住缰绳,忽然道:“要不?咱们今儿晚上找个农庄小户歇歇脚,看样子,玩得太过,怕天黑是赶不回王府的!”顾峥道:“你的马好像也跑不动了!”
    ※※※
    一盏小纱罩煤油灯,在小农户的简陋房间里,轻轻摇动着,生出豆大的光晕。
    这一男一女,还真是热血朝天,说不回家就不回家,随随便找了个小农户歇一脚。
    周牧禹拿出袖中一锭银子,给这农户的主人。是对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老夫妇,看样子,习惯了干农活,常年劳作皮肤晒得很黑很粗糙。这农户膝下也有一儿一媳,分明年纪也与周牧禹和顾峥差不多。庄稼人见识不多,虽说是住京城郊外,可哪里见过这么一对贵气耀眼的男女,男的俊,女的美,打扮得如同仙境访客,出手也这么阔绰大方。
    老农夫妇眉欢颜笑,合不拢嘴,便观察银子边掂量:“哎呀呀!你们只住一晚上是不?这银子……啊,够了够了!你们要洗脸水不?要什么吃的用的都尽管说!”
    周牧禹和相视一眼,这家人,还真是热情!
    晚上,是这农户的儿子给顾峥夫妇端的洗脸水、洗脚水。
    这农户家儿子,长得憨实高壮,粗眉大眼,给两人送热水到房间里来时,一双眼睛时不时往顾峥脸上瞄。“你们、你们将就着用啊……”
    他结结巴巴,很老实地说。
    周牧禹脸登时就垮了下来,忙上前一步,夺过这年轻汉子手中的热水等物,门帘子一放:“进来之前,先敲门!还有,一双眼睛不要乱看!”
    这庄稼汉子被男人骂得是狗血淋头,偏不知如何回嘴,气得一鼻子灰,只能脚一跺,扭过脸边出去了。
    隐隐约约,房门外,传来那汉子媳妇的啧啧唾弃声:“啊呸!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勤快了?又是给人送水送东西的?我看,是你想看那里面的女人是吧?”
    汉子骂:“你胡说!胡说!”
    .
    这厢,顾峥抿嘴儿笑,笑着笑着,连嘴巴都忍不住捂上了。像是怕笑得太过大声。
    周牧禹冷着脸,道:“你觉得你很得意骄傲,是吗?你觉得,被这样的庄稼汉垂涎盯着看,很光彩是不是?”
    顾峥不理他,依旧捂着嘴笑。甚至,笑得眉毛眼睛都弯了。
    周牧禹终于忍不住胸口窜出一团团火苗子来。“顾峥?!你几时竟也成这样了?!一个二五眼、上不得台的男人盯了你几下,你还感觉很得意!是不是有意来堵我的心?!想气死我么?!”
    顾峥把脸也瞬时一垮,她正准备掏出袖中丝绢儿去铜盆佞水洗脸,猛地把丝绢儿往男人怀中狠狠掷过去:“我几时这样了?嗯!”
    “——周牧禹!这样的男人?你什么意思?你不就嫌弃人家是个种庄稼的穷力巴汉子?”
    “也不想想你当初,还不是个泥腿子穷出生过来的?你当初,又比人条件好多少?!高贵多少?!”
    小木窗外风雪突然大作,那盏煤油灯,扑地一下,被风差点吹弄熄。
    两人脸上顿时摇摇的灯影子一晃,骤然齐齐生出一抹惶骇来。
    想是他们两人的争吵声惊动了外面那几个庄稼人,一个个,贴着墙根儿两耳起立地很有兴致偷听。
    周牧禹半晌没吭声,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他身子站得很直也很僵,比外面的风雪还要落寞萧瑟。
    ——顾峥,无疑用刀子戳着他胸口的某块老疤与痛点。
    童幼年时期、包括成长过程中的种种屈辱纷沓而来。
    其实,在刚刚,头一年,接受了皇室所给予的皇子权利,老皇帝的厚爱,接受了自己的身世大白,入了宫,被受封为晋王……他为不被人嘲笑、讥讽他没世面,让那些宫廷贵族,尤其是刘王太子等瞧不起,可吃了不少苦头。他去学习所有曾经没接触经见过的皇家规矩与贵族繁文礼仪。
    他生来就节俭,记得刚被皇帝认祖归宗,老皇帝喜不自胜,说怎么也要好好为他操办几场认亲宴,甚至普天同庆,带他去太庙祭祀祖先,举行各种典礼……
    大太监冯玉书说:“哟!七殿下,咱们万岁爷可真是重视你、喜欢你呐!您瞧啊,这又是大搞宴席,又是赦免天下、又是这样那样的……这场消耗,可要费不少人力财力的!”
    周牧禹问:“那得花多少消耗?”
    冯玉书只说一个数目:一千万两银子……
    周牧禹永永远远记得,当时刘王和太子也站一侧,轻蔑看不起的眼神。
    因为冯玉书说了一个数目后,他的面皮嘴角在不住抽动着。
    一身穷酸泥腿气显露无疑。
    ……
    顾峥接着还冷冷道:“因为你现在是个王爷殿下了!你自是有瞧不起别人的身份和姿态了,可这种庄稼的又怎么了?这种庄稼的,就不是人了么?——往常里,你那好兄弟刘王也是这样看过我,我偏就是长得美貌,吸引他们目光怎么了?——可刘王时常拿眼睛瞟我时,你也没见这么生气愤怒?”
    “你、你原来根本就是个嫌贫爱富的势力小人!是个伪君子!”
    “……”周牧禹额角在青筋牵跳。
    顾峥竟都还不放过他。“你这样子,和暴发富又有什么区别!我,我瞧不起你!轻视你!”
    “……”周牧禹眼眸血红,双手一紧,握起袖下拳头。
    “怎么了?你想要打我了是吗?你又想强/暴我一次是不是?!”
    周牧禹猛地抬头大惊。心瞬间,又被女人那刀子狠狠戳两个鲜血淋漓大洞——
    他“强/暴”过她,是的,女人作如此斥责怒骂也无可厚非。
    以前在江南,两口子面临着婚姻破裂,顾峥得知当年他肯入赘顾家的真相——是被老父亲威胁逼迫而来,心头万念俱灰,又觉受辱又觉狼狈绝望,她第一次提出和离,男人当时还不知她已有三个月身孕了,女人红着眼圈提出要和离的时候,他不同意,两人又不知为了什么而吵闹争执一番,接着,他把女人往房门里一关……
    顾峥那次差点因他而小产,也生平,首次对他说了一句:“我恨你!周牧禹!恨你!恨你!”
    .
    周牧禹缓缓闭上眼睫毛:“娇娇,是我不好,对不起,你,你别生气了好么……”
    他终究把女人轻而温柔地揽入在怀里,用袖子去擦拭她眼角的泪。
    顾峥顿时也闭上了睫毛,嘴角颤颤,边抽抽噎噎,边骂道:“你骗我!你还说从此以后会对我好,会改,结果,你连儿子都有了……也不知在外面养了多少个小老婆……”
    周牧禹顿时一脸懵怔:“什么?娇娇,你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其实好喜欢看你们互相伤害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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