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也就是我们定义的‘死亡’,妖鬼一族的现今,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黑暗里,失去了阳光下的自由,被人类的封印所阻,无法重回人间,渐渐地绝望,没有了盼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岩画上那些图符展现出来的诡异动作,未尝不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意象;
    “祭祷——妖鬼界的大巫展开祭祷仪式,以阳光为膜拜的图腾,以‘光’字为打击的标志,以妖鬼一族对光的极度渴望为巫力的源泉,对人间展开了打击和突破。
    “所以,这四幅岩画的顺序就是这样:众生→洪水(灾难)→死亡(现今)→祭祷。
    “也可以由此推断,那个横跨了大半个国土面积的‘光’字,不是由人类画出来的,而是由妖鬼打击出来的,人类制作在其上的封印,也只不过是沿着妖鬼的打击轨迹设下的而已。
    “至于这个金文的‘光’字,我想它出现的时间可能远远超出人类的推测,也许在上古所谓的神话时代它就已经被创造了出来,并在那个时候成为了神族、妖鬼和人类通用的一个,具有强大念力的字眼,或者说是图符。”
    听完牧怿然的这番分析,众人久久无言。
    过了好半天,吴悠喃喃说了一句:“怎么感觉着……这些妖鬼竟然有点儿可怜?”
    “可怜啥,如果它们重新回到地面上,咱们人类就不再是生物链顶端的物种了,到时候它们吃咱们就像咱们吃猪吃羊一样,想怎么宰就怎么宰,你怕不怕?”李小春道。
    “怕。”吴悠说,“我太感谢大禹和高阳氏了,是他们让人类这一物种得以繁衍兴盛,保住了人类在生物界的主宰优势。”
    “但这一优势快没了,妖鬼就要从地下上来了。”罗勏踮了踮脚,仿佛脚下的土地里正有妖鬼伸出尖利丑陋的爪子想要把他拽入地下。
    “牧的分析佐证了遗笺里的说法,”邵陵道,“刻在岩壁上的《山海阴经图》实际上是妖鬼利用偶像祝诅术对地层实施打击的一个定位图。
    “而九鼎上的《山海图》拼合起来的地图,也就是《山海阳经图》,所指向的就是这个死亡之谷,或者说是先人们定义的‘昆仑枢’。
    “那么它指向这里的用意也很明显了,同样是利用偶像祝诅术,对妖鬼设置在此处的祭台进行打击。毁掉了祭台,也就毁掉了来自妖鬼的偶像祝诅术打击,彻底断绝了妖鬼利用‘光’字轨迹上的‘阴阳相接薄弱处’冲入人间的企图。
    “至于妖鬼为什么要把祭台设在这个地方,我有个疑问:究竟是因为妖鬼先把祭台设在了这里,所以这里才被称为‘昆仑枢’呢,还是因为这里先被称为‘昆仑枢’,所以妖鬼才特意把祭台设在了这里呢?
    “这个问题或许会有助于我们破解最后的终极难题。”
    “先人在遗笺上说了,枢有转轴、翻覆之意,又猜阴阳两界是以昆仑枢为中轴,以大地为隔断,这和咱们的推测都能对得上,”秦赐道,“人界和妖鬼界现在正是以地面相隔出来的两个世界,这个‘枢’,很可能就是先人所猜测的那块高高突出于地面之上的岩石祭台。事实是,若想阴阳颠覆,让妖鬼重新从地下翻到地上,这块岩石祭台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只有毁掉它,才能彻底断绝妖鬼的祝诅术。”
    “没错,现在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我们已经基本理顺了,”华霁秋道,“待解决的问题只剩下了一个,就是怎么毁掉那块鬼祭台。无论是炸药、枪击还是手动破坏,都没办法损伤鬼祭台分毫,我想能够毁掉它的办法一定不是暴力。”
    “可我们除了能够动用物理力量外,还能做什么呢?”朱浩文思索着道,“从这些遗笺中可以看出来,这几批入画的先行者中不乏玄门中人,他们有的会观天象、会占卜,还会设厌胜法、会结印,但都毫无功用,最终还是走到了牺牲这一步,而我们这些人,比先人强的地方只有武力,武力也没用的情况下,我不知道我们还能提供出什么前人所没有的能力。”
    “文儿哥你说得我好绝望。”罗勏叹着气,目光茫然地望着远方,“或许咱们可以先离开这儿几天,我给我爸打个电话,看他能不能托人买到制造出次声波的仪器?”
    “恐怕不行,”邵陵道,“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日益壮大的龙卷风柱就像催命符,它们不允许我们去做万全的准备,也许今夜,或者明晚,它们就会连结成片。”
    “看样子,每一个步骤都已经被画推算计到了,”朱浩文语气里带着几分讽刺,“假如我们能够提早来到昆仑枢、提早发现先辈的遗言,也许还有充足的时间去准备次声波仪器,然而如果我们凑不齐十三人,就得不到指向昆仑枢的全副骨相图,无法提前来到这儿。
    “可一旦我们凑齐了十三人,开启妖鬼界的时间就进入了倒计时,当我们来到昆仑枢后,想要再离开去做准备,就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想来,也许之前每一批来到这儿的入画先辈们也是被这样拘囿在了昆仑枢,直到时间到了最后一刻,不得不牺牲在这里,没有办法再离开这儿去做准备。
    “甚至我有个猜测,会不会在先辈们死亡的那一刻,他们才找到了真正可以终止这一事件的方法,但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所以这个答案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伴随着入画者一起埋葬在了这里。”
    这番话让众人既错愕又怅然,心情一时又沉重了下来。
    “如果是这样,”柯寻振作了下精神,“那咱们带着手机,到了最后关头发现真正的答案后赶紧录下来,起码在这方面咱们比先辈们更有条件,他们用写的来不及,咱们用说的也许能来得及呢。”
    众人胡乱点点头,对此并不抱着什么希望。
    “那么看来摧毁祭台还是最有可能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了。”柯寻拽回话题。
    “那咱们能不能用火药爆炸产生的次声波试试摧毁祭台呢?”卫东说。
    “咱们又没带着火药。”柯寻说。
    “炸一辆车。”方菲道。
    柯寻:“……”
    柯寻:“菲哥你不要太猛行吗,一千多万的车当炸药使。”
    卫东:“卧槽命都要没了你还舍不得钱呢?”
    柯寻:“……怿然,我被东方cp欺负了!”
    牧怿然道:“炸车也许能产生次声波,但它的频率未必就是合适的,这么做多半是无用功。”
    柯寻冲东方鹅夫妇摊了摊手:“想别的招吧。”
    “也许……我们的骨相可以起到一些作用。”顾青青咬着嘴唇道,“毕竟也是结合了天地人三才精华的东西,我想会不会有这样一种可能:人体自身也是有次声波的,但人的次声波并不能影响妖鬼,前面我们推断,《山海图》铸在九鼎的鼎身上,它那凹凸起伏的纹理的作用,就是把次声波的频率调整到可以打击妖鬼的频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同理推测,先辈高人之所以把《山海图》化成骨相弄到人的体内,也是为了把人体内的次声波频率,调整到可以打击妖鬼的频道呢?”
    这话说得众人目光一震,李小春用力一拍手:“很有这个可能啊!”
    “但骨相《山海图》也有凹凸起伏吗?”柯寻看向吴悠,“大师,你给看看。”
    吴悠闻言忙定睛盯住柯寻,过了片刻,摇头道:“没有,骨相这东西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是一种附在骨头表面上的立体的纹理,它们其实没有高度和立体感的,就好比……就好比夏天在身上晒出的黑印子,是同一块皮肤、不同的颜色而已,骨相也是一样,它印在骨头上,是同一块骨头,不同的颜色,它没有任何突出于骨头的地方,我觉得它应该不会对次声波什么的产生任何干扰。”
    顾青青和大家闻言,脸上都带上了一层浓浓的失望。
    柯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前面我们不是还在疑惑,为什么《山海图》本身就具有巫力吗?也许它的作用不仅仅是改变次声波的频率,还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效力,而这个效力可能就是骨相《山海图》能起到的作用了。我有一个猜测,不知道靠不靠谱。”
    第370章 山海24┃意识。
    “怿然说‘光’字是有念力的,”柯寻刚说完第一句话,牧怿然就明白了他的想法,转而陷入了沉思,柯寻看他一眼,将声音放得低了些,“也就是说,每一个文字,根据人们投注在上面的感情和意愿的多少,也都具有或大或小的念力。
    “同志们,你们没有忘记吧——不管是九鼎上的《山海图》还是鬼祭台上的《山海图》,它们都是由鬼文组成的啊!
    “用来行巫祷之事的文字,它所具有的念力当然更加强大了,所以那位先辈才说‘求得九鼎图,得其巫咒之力’,这个巫咒之力,就是鬼文上所附着的念力,也就是人的意念力!”
    “对!没错,就是这样!”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赞同。
    柯寻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没有说完:“怿然曾经说过,意念力是非常强大的一种力量,强大的念力甚至可以对抗神魔,例子就是我曾在《信仰》那幅画里遇到过的情况,事情是这样的……
    “所以,我觉得意念力也许对我们破解难题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遗笺里的先辈不也提到了吗,‘身不能及,唯心可及’之语许意指人之心念——心念不就是意念力吗?先辈也说心念之力不容小觑,而且他们最终也打算‘以念破境’,应该也是意识到了意念力的作用。”
    “我觉得你这个说法太理想化了,”务实派李小春道,“我每天都无比渴望着自己能暴富,我感觉我的意念力已经非常强大了,但我始终也没富起来,到现在仍然是个四处流浪的打工仔。”
    柯寻:“……”
    “而且自从遇到入画这个破事儿,我每天都极度渴望着我能活下来,能摆脱这件事,比想暴富的意念还要强,”李小春继续道,“可你看现在怎么样,不还是被迫到了这儿,时刻都有送命的可能吗,所以意念力什么的,有个屁用。”
    “如果没有用的话,《山海图》的巫咒之力要怎么解释?”朱浩文看着他,“‘光’字打击要怎么解释?偶像祝诅术要怎么解释?”
    “而如果你认为意念力这种说法太玄学的话,”牧怿然接口,“那我们也可以给它一个更靠近科学的解释,那就是,鬼文是一种能量场。
    “物质的本质是能量,微观粒子在运动时产生振动,振动产生能量。而这些鬼文,它们的组成方式也许就像九鼎共振出强大的次声波的原理一样,不同的组成或者说是书写的方式、形状,能够产生不同频率的振动,而不同频率的振动,能相应影响到不同的物质。
    “因此,说《山海图》具有巫咒之力、意念力,其实就是具有强大的能量场,这种能量场被铸刻在九鼎上时,可以共振出合适的次声波频率,并将它们扩散传播开去。
    “而这种能量场的图形被植入骨相后,与人类自身的能量场结合,虽然没有九鼎那样强大的力量和打击效应,但也可以用来封印这座祭台,影响祭台所产生的能量场,暂时中止妖鬼借着祭台施展偶像祝诅术,向着地面冲击的行为。”
    李小春语塞,搓着脑门道:“好吧,我承认,意念力有用,但是那是大巫才能自如使用的东西,咱们这种普通人我觉得够呛。”
    “意念力非常有用,”朱浩文不再看他,转而望向大家,“秦时那位先辈提到一句,‘以灵识一缕,力封妖鬼百年不入阳间’,这里的‘灵识’,我认为同样指的是意念力。
    “当然,他是位玄学者,他有能力用自己的念力封印妖鬼达百年之久,也许我们也能,我们身具骨相,骨相是意念力的传承,我们虽然只是普通人,但被加持了这种强大的念力,也可以被用来再封印妖鬼一百年。
    “但这个前提极可能是……需要我们死。”
    “但我们不想死啊……”卫东说,“人都死了,还搞什么念力……”
    “怎么不能搞?”柯寻和朱浩文异口同声说了一句。
    “啊?”卫东和几个人一起茫然地看着两人。
    “记得《薛定谔的猫》那幅画吗?”柯寻目光闪动地看着几个一起经历过那幅画的老成员,“人的肉体和意识是两种物质,肉体死了,意识不见得会死!”
    “啊!”卫东几个人顿有所悟。
    “所以这才是几辈先行者决定牺牲的真相么?”方菲的眼睛里也晃动着光,“他们知道只有意识才能封印妖鬼,所以义无反顾地决定抛下肉体。骨相附着在肉体里不是为了控制肉体,而是在等待着脱离肉体而出的意识。”
    “是的……是的,”邵陵喃喃着,思索着,“我们这些普通人也许控制不了自己死去后的意识,但那位先辈大师可以,骨相《山海图》具有的念力可以。所以它们需要我们献出自己的意识,或者说,用灵魂来献祭。之后我们脱体而出的意识与骨相的念力相结合,就可以成为封印,阻绝鬼祭台的能量场,将妖鬼继续封在地下长达百年。”
    “所以,”牧怿然开口,目光望在柯寻的脸上,眼底是只在《逆旅》那幅画里曾出现的悲沉,“所以《逆旅》那幅画为我们暗示出的线索,是‘我们所有人团结在一起走出这一步,虽然这一步可能是倒退,但这倒退的一步,是为了更长远地前行。虽然这一步倒退,可能就是万丈深渊,但换来的却是永恒的光明’。”
    柯寻看着他,这段另一个时间线上的柯寻所说过的话,他的怿然记得比谁都清楚。
    “所以其实早在《逆旅》的时候,画的幕后力量就已经告诉了我们,”朱浩文的目光则一动不动地盯着脚下冰冷的地面,“我们只有牺牲自己,只有死亡,才能换取这个世界的太平,才能为人类这个物种,留住永恒的光明。
    “但世界并不需要我们拯救,只需要我们用自己的生命,封住这个小小的祭台。
    “我们其实就相当于一个遥控器——不,我们连遥控器都算不上,我们充其量就是遥控的电池,骨相《山海图》才是遥控器,把我们这些电池装上,然后在遥控器上摁一下,就能阻止核武器毁灭地球,而我们只不过是一个工具,真正拯救地球的,是让我们通上电,然后摁在遥控器上的那只手。”
    罗勏在旁边红了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脚下的土地里。
    “其实我们猜得不错,”秦赐轻轻叹了一声,“整个入画事件,的确有两股力量在幕后起着作用。一股来自地下的妖鬼,一股来自地面,由《山海图》的巫力、大巫的祝祷之力和玄学高人的意念力合成的、具有传承力的念力。
    “但我们却彻头彻尾地猜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画里一直想让我们死的,并不是妖鬼之力,而竟然是属于人类一方的那股念力。
    “妖鬼才更希望我们全员活下来,人类的传承念力反而更希望我们全员死去,因为只有我们全员死去,九鼎和地维的十三道骨相才能和我们脱体而出的意识力合二为一,对妖鬼实施封印,开启又一个新的百年的镇压。
    “直到现在我才恍然惊觉,原来我和小牧所进入的第一幅画《自由心证》,它所暗示的线索并不是什么需要用心判断善恶对错,而是,在我们进入第一幅画的时候起,它就已经告诉了我们,我们所以为的正义的一方,其实想要杀死我们;我们所以为的邪恶的一方,其实想让我们活下去。
    “可这两方力量,究竟谁才是善,谁才是恶,谁才是对,谁才是错,对于我们这些入画者来说,恐怕是最纠结最难定义的……这恐怕才是真正的自由心证的奥义所在吧。”
    “那我就很不明白,”吴悠红着眼睛道,“既然正义的一方想让我们死,为什么不给我们一个安乐的死法,为什么要在画里弄出那么恐怖的事情来害死我们,我至今想起何棠的死状都觉得浑身发冷难以承受。”
    “入画这种形式,应该是脱胎于偶像祝诅术。”牧怿然道,“画也是‘偶像’的一种,在上古时代,画才是最主要的记录和传播方式,至于我们之前所说的‘光’字,它本来也是一种象形字,是一种图画符号,所以把它看成是画也无不可。
    “入画的幻境出现在阴阳相接薄弱处,未尝不是妖鬼和人类这两股力量,在此利用偶像祝诅术进行相互博弈。
    “而祝诅术的‘诅’字,本就有加害的凶戾之意,这种术法本身所具有的性质,我想不是双方的力量所能决定的。
    “再兼之在画中,双方的力量势均力敌,谁也没有办法压谁一头,双方一直处于相互牵制,相互影响,百般纠缠的状态,在这种无法一家独大的状态下,画中的幻境是什么样,恐怕也不是其中一股力量能够单独决定的。”
    “那我们……那我们怎么办?”李小春无措地问,“就真的只能牺牲自己,把灵魂交出去了?就真的没有能活下去的办法了?”
    众人都是沉默。
    尽管理清了所有的来龙去脉,尽管明白了对付妖鬼的手段原理,可仍然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不牺牲自己的生命。
    意念力或许有用,意念力或许强大到足以对抗神魔,但谁都清楚,肉体死去对于人类来说,那就是真正的死亡,意识也许还能活着,但活着的意识无形无体,只能那么漂浮着,什么都做不了,那样的‘活’又有什么意义?
    暮色如同死亡一般,悄无声息地降临在入画者们的周围。
    “……真的没有办法了吧……”卫东在渐渐卷刮起的寒冷旋风里瑟缩着,失魂落魄地说。
    “……没有办法了。”邵陵的目光溶进晦黯的暮色里,浮着群山般的苍凉。
    “我……我不想死……”罗勏抽噎着,身子摇摇欲坠。
    柯寻抬起一直低垂着的眼皮,看向大家:“时间不多了,这些先辈们的遗笺,咱们再埋回原处吧,上面加上咱们整理的这些线索,把刚才咱们所有的推断补上去。”
    众人默默地回转帐篷,重新补上线索,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回到了那块埋有遗笺的岩石旁。
    一样一样的把先辈们的遗笺放回原处,最上面压上大家的东西。
    就在顾青青准备把用纸写的线索放进去的时候,忽然被柯寻伸手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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