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杂血?”
    那太医身子抖了一下,接着道:“鲜鸭血或热羊血。”
    这等脏秽的东西在平常,他们提都不敢对公主提一下,这会却要将用这种法子来为三公主解毒,最要命的是皇帝没来,皇后眼看着也没有那个胆子妄下决断。可时间过去一分是一分,到时候三公主真的出了事,也是他们的责任。
    左右都不是,只好当乌龟缩着。
    陈鸾也明白这个理,她拖不起那个时间。
    纪婵的命等同于握在了她的手里。
    她闭上眼眸,如玉的脖颈露出一小截,如她人一样纤弱,语气却是不容置喙:“没别的办法了,就用这个法子来,都别楞着了,公主若出了事,你们一个也跑不脱。”
    陈鸾的目光如寒针一样从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中扫过,面色沉如水,漠声吩咐道:“昨日到今日所有接触过三公主的人都关起来,等候陛下发落处置。”
    连纪婵身边两个大宫女也没能幸免。
    陈鸾想,有这等机会接近纪婵且毫不被察觉的,只有近身伺候或者后者足够信任的人,所以相比于那些根本进不了内殿的小宫女,几个近身伺候的才应该逐一重点审问排查。
    她的话音才落,便是一地的求饶声,自有人将他们押着带了出去,陈鸾脸上毫无波澜,她有些疲惫地摆摆手,道:“本宫进去瞧瞧公主,你们配合太医,瞧瞧有什么能做的。”
    现下去内务府领十几个宫女太监来充数,她自然不放心。
    屏风上的白鹭三行,有两行已隐入祥云中,露出几只弧形优美的翅膀,不知为何,陈鸾突然心跳得有些快,脚下的步子顿了顿,也没有再多想。
    床幔开一半闭一半,纪婵双眸紧闭,嘴唇已呈乌紫之色,整个人瘦得不像话,陈鸾甚至都感受不到这具躯体上有任何人的活力。
    她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她走过去,坐在床沿,才握上纪婵冰凉的手,眼里就蕴上了一层水雾,漂亮的杏眸睁得圆溜,不知是被纪婵的模样吓的,还是被脖颈上突然出现的一柄尖刀吓的。
    那个从半遮的床幔下闪现出来的人戴了黑色的面纱,从头到脚包裹在黑色长袍里,仅露出一双如水的眼睛,如今这双眼眸里,灵动温和不再,只剩下有若实质的偏执与疯狂。
    陈鸾苦笑一声,认出了锦绣郡主。
    架在自个脖颈上的匕首削铁如泥,寒光毕现,死亡的气息从没有如此清晰过。
    还是流月发现了不对,闯进来看到这样的情形,吓得面色骤白,出口的惊叫都破了音,其他的人赶过来一瞧,顿时惊叫四起,内殿混乱起来。
    陈鸾耳边是锦绣郡主冷静而不屑的低笑声:“大声叫吧,快些把皇帝喊过来,我好同他谈谈条件。”
    那泛着寒光的匕首压在陈鸾修长的脖颈上,很快就压出来一条血痕,鲜血汩汩流出,在雪白的肌肤的映衬下更显触目惊心。
    随身保护陈鸾的暗卫面无表情闪现出来,铁面具下眸子如出一辙的冰寒,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沾上了些血迹。
    调虎离山之计。
    既然他们出现在了这儿,那么显而易见,派出去的人多半是死绝了,锦绣郡主勾勾唇,神情如毒蛇吐信一般阴冷,惊起陈鸾一身的细疙瘩,“我那堂弟对你还真是没话说,皇家暗卫都派到你身边护着了,再加上一个纪婵,我这次的谈判该是十拿九稳了吧?”
    陈鸾有些费力地侧首,问:“如此大费周折,为了赵谦?”
    锦绣郡主目光阴沉下来,握着匕首的力气也更大了几分,这回陈鸾真真感受到了一阵温热淌过肌肤,流月用力眨下眼中的晶莹,厉声道:“锦绣郡主,你可知自己在干什么?”
    难道不要命了吗?
    锦绣手里的匕首急转,在那双纤细嫩白的手里如蝴蝶般飞舞,每一下动作都牵动人心,最后又压回了陈鸾血迹殷殷的脖颈上,冷嗤一声道:“我再说最后一遍,让皇帝来和我说话。”
    陈鸾侧首,眼角的泪欲落不落,怎么看都是被吓破了胆的娇弱美人,偏生这美人声音还算镇定地和她讲起了道理:“你若是还想见着赵谦,就该将匕首拿得离我脖子远些,然后让太医来给纪婵诊治,解了毒之后再控制也不迟。”
    “你该知道,我与纪婵就是你手里的底牌,你得靠着我们见到赵谦,也只能靠着我们胁迫皇上将人放了,可这里是皇宫,我死了,你们踏不出皇宫一步。”
    陈鸾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纪婵身上,心里急得火烧火燎,面上一派波澜不惊,“纪婵与晋国皇太子才定了亲,她若死了,为给晋国一个交代,皇上也势必拿住你们。”
    所以她们两个,一个都不能出事。
    锦绣郡主默了片刻,倒真的将那匕首拿远了些,虚虚架在她的脖颈上,没再用力。
    她是聪明人,今日此举实在被逼无奈,从踏进妙婵宫的门开始,她就没想着能活着出去,这点陈鸾猜错了。
    可有一点陈鸾是说对了的,她还想见见那个男人,人的一生那么多年,可留给他们两个的时间却是那么少,每一回他出现,都是拿命在刀尖上行走,他想复仇。
    可比起复仇,他更想的却是能还左将军府一个清白。
    哪怕左将军府只剩下了他这么一根独苗。
    纵然骂名无数,她还是想让他好好活着出去。
    将军府留下的那些挑唆赵谦复仇的附庸全被她坑死了,赵谦若能一洗心中仇恨,重又变回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赵四公子,她黄泉之下也是无限欢喜。
    锦绣手里有进出宫的令牌,这皇宫闭着眼睛都能走出去,养心殿她不敢下手,妙婵宫却没有什么不敢的。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断肠草解毒方法出自百度。
    第73章
    胡元前脚才得到葡萄的传信, 后脚又来了个跌跌撞撞神色慌张至极的小宫女,那架势看得他下意识的呼吸一停,生怕下一秒就听到三公主去了的消息。
    万岁爷会有何反应他猜不准, 但是才动身回晋国的那位太子爷发疯是一定的。
    那位真要没了理智,万岁爷都不一定能压下来。
    来报信的宫女是在陈鸾身边伺候的, 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 她脚底生烟一样来了太和殿,话都说不利索, 先是喘了一口气, 嘴皮子动了几下,而后道:“胡总管,不好了,娘娘出事了。”
    整个后宫只有一位娘娘,她说的是谁,大家心里都有数。
    胡元听着这声急促的胡总管,心里跟着狠狠咯噔了一下, 忙问:“娘娘也中毒了?”
    那宫女摇头, 想着来时锦绣郡主那架势, 眼泪都要掉下来,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娘娘去妙婵宫看三公主,谁知锦绣郡主早早的就守在内殿了,娘娘才一进去就被郡主截了。”
    胡元脑子都停止了转动,下意识地问了句:“被截了是何意思?”
    才问完他就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心里暗骂了一声,锦绣郡主这时候现身皇宫,分明就是不要命的架势,她不要命没事,可若是拖上明兰宫的那位和三公主……
    天知道会发生怎样的事儿。
    那宫女这时候终于不抖了,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惶恐之色:“锦绣郡主手里拿着刀架在娘娘的脖子上,奴婢出来报信的时候,娘娘的脖颈已经被划破了,出了好多的血。”
    葡萄听了这话,吓得向后踉跄几步,她这个人藏不住情绪,声音跟着尖了些:“你们是怎么照顾的?那么多人跟着都是当摆设的吗?娘娘还怀着身子,正是最经不得吓的时候……”
    胡元瞪大了眼,问:“你放才说什么?娘娘有了身子?”
    葡萄身子半弯,掩着面带了点崩溃的哽咽:“今早苏嬷嬷才发现的。”
    苏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伺候过好几位贵人,在宫里的时间比胡元还长,因而也更加谨慎,若不是心底有把握的事,不会说出来白叫人空欢喜一场。
    胡元登时站不稳了,他顾不得万岁爷尚在早朝这事,只觉得若再晚一刻说自己的项上人头就要不保。
    纪焕从金銮殿出来的时候,面色沉得如同冬日里遮天蔽日的阴云,仿佛能滴出水来一般,身体却有自己的意识般,从太和殿到妙婵宫,他愣生生只用了半盏茶的功夫。
    从那扇朱红大门闪身进去的时候,男人的鬓角还滴着汗,顺着冷硬的脸颊一路下滑,黑眸里酝酿深藏着惊人的暴风雨,深邃晦暗到了极致,也隐忍到了极致。
    从他离开养心殿去上早朝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就这一个时辰,锦绣就发了疯不惜以赵谦手下所有人调开了暗卫,潜入纪婵宫里,给她喂下毒物,从而将陈鸾骗过去。
    这一手的玉石俱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而里头被人拿着匕首威胁的小姑娘才有了身子。
    他竟在这样的情况和处境下听到了他最渴望听到的消息,他和鸾鸾的孩子。
    男人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像是陡然淬上了一点寒芒,锋芒毕露,锐利至极,周身气势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内殿的人跪了一地,在这样压抑反常的气氛里,半分声响都显得突兀,纪焕一步一步踏进来,软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沉稳而有节奏,最后停在了那扇白鹭入云端的屏风旁,将里头的情形一眼扫过。
    锦绣郡主全身裹在黑袍里,见不得光一般,哪怕所有人都认得出她来,也没有伸手摘下脸上的黑面纱。此刻她手里握着一柄寒光凛凛的匕首,那刀刃直接压在陈鸾白嫩的脖颈上,那上边一道血痕殷红而可怖,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也暴露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
    而床榻上,纪婵直挺挺地躺着面色苍白,嘴唇乌紫,若不是纪焕常年习武,眼力够好,能看见她身子微弱的起伏,说不定就认为那上面躺着的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
    锦绣郡主望向来人,身子绷得像一根弦,连带着手里的动作也粗鲁几分,锋利的刀刃碰到方才划出的刀口,此时又渗出些血珠出来。
    纪焕一双原就凌厉的剑眸黯了黯,额心被这般动作逼出几根隐忍的青筋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想和朕谈些什么?”
    谁都能分辨出那句话下藏着的滔天怒意和杀意。
    锦绣郡主朝南窗口看了看,禁卫军的铠甲在阳光下泛出森冷冷的光,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于是她明白,整座妙婵宫都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了。
    可最让她心有余悸不敢大意一分一毫的,是站在跟前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她与这个堂弟相识多年,碰面的次数也不少,头一回见他如此神情。他这副模样,让她不由得有种错觉,仿佛他是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野兽,没有立刻伸出利爪撕碎她仅仅是因为她手里还有着可以制衡他的东西。
    锦绣一下子就清醒过来,她将陈鸾粗鲁地拉到跟前,刀尖逼入她雪白的肌肤里,声音尖利,也不在纪焕面前卖什么关子,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只要你为左将军府翻案昭告天下,再放赵谦离开,赐圣旨保他余生无恙,她们两自然不会有事。”
    说完,她的目光扫过挡在她跟前的陈鸾和床榻上人事不省的纪婵,一脸的理所应当。
    纪焕面色变幻几下,继而沉沉笑了一声,那笑意有多寒凉,光看锦绣郡主暗下去的脸色就可以窥见一二。
    纪锦绣其实是有点发怵的,只是事到如今,木已成舟,她不可能再扭转时空回到过去改变自己的想法行为,如今也只有一错再错下去,才能为赵谦换一条生路。
    那毕竟是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啊。
    只要他能活着,她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
    陈鸾原本还是镇定自若的,这时候惊慌失措只会起到相反的作用,可当她瞧见纪焕的时候,眼睛一眨,眼泪水就啪嗒一声滴落下来,打在衣裳上绽开一朵小水花。
    她咽了咽口水,望向了床榻上近乎没有呼吸和心跳的纪婵,哑着声儿一遍遍道:“快给纪婵解毒,她快撑不住了。”
    相比于自己,纪婵才是踩在阎王爷头上的那个。
    她原本身子就不好,连着几场病下来,一场稍厉害些的风寒也能要了她的命,更别提被灌了断肠草这等听起来就不详的毒物后——能撑到现在还吊着一口气已经算是运气了。
    纪焕自然也看到了,他深深地瞥了锦绣一眼,道:“她们两,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锦绣听他这话,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其实她也只是在赌,纪焕能松口说出这话,代表她手里的这两个筹码找对了。
    锦绣与纪婵实则关系不错,这位嚣张跋扈的三公主在很多时候也是善解人意的乖巧,对自个欢喜的人绝对没话说。
    毕竟骨子里都流着纪家的血,又听她叫了那么多年的堂姐,纪锦绣垂下眼睑,淡漠出声:“我若真想要她的命,直接一杯鸩酒下去最省事。”
    她话音才落,陈鸾就接着道:“那可以唤太医进来解毒了吗?她真的等不了了。”
    “让他们滚进来,就在这里治。”
    说完,纪锦绣握着刀的手更紧了几分,陈鸾也不知道她哪来的那么大力气,几乎是把她强硬地抓到了自个跟前,那把匕首就压在她突突跳动的青筋上。
    只要纪锦绣手一抖,陈鸾就得去见阎王。
    内殿顿时传来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纪焕手背青筋毕露,缓缓地握成了拳,毕竟纪婵还只着了件中衣躺在床榻上,所以禁卫军全部在外殿听候命令,只方涵手握刀柄立于屏风之后,也因为瞧不见里头的情形,他时时绷紧了神经,想头蓄力攻击的猛兽。
    而事实是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就连一向果决英勇的万岁爷也投鼠忌器,他们自然更不必说。
    这事若是处理不好传扬出去,皇室的英名大损,说不得上上下下都要血洗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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