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的看着窗外,倒春寒的凉气让屋里点了火盆也不太暖和,徐环抱着胳膊搓了搓,但是凉意怎么也散不去。
    云香给香炉续上香料,见她魂不守舍的样子,拿了件大衣为她披上。
    徐环裹紧大氅问道:“北边传信回来了吗,你家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云香又倒了碗热汤,说道:“姑娘放心,不出三日公子必然能回到京城。只是……”她犹疑了一下,徐环立刻急道:“只是什么?”
    “公子似乎受了些伤。”她弱弱答道,徐环立刻慌了神,道:“伤势如何?”
    “暂不清楚,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公子福大命大定会平安的,姑娘别太担心。”芳昙在一旁安慰道。
    徐环想了想,锁紧了眉头说道:“作为我备车,准备帷帽,我要去玉泉观上柱香。”玉泉观是城外除青城寺香火最为旺盛的道观,从前燕朝的开国皇帝曾于青城寺避难,所以燕朝之后的历代皇帝崇尚佛教,本来差不多名望的玉泉观的光芒便黯淡下来。
    如今青城寺一场大火烧死了一位皇后,还有一位妃子在寺里自缢而亡,夏恂下令重建青城寺,但民心却无法控制的视之为不祥之地,玉泉观的香火就又旺盛起来。
    外头有了阳光反而不那么冷了道观门前的青石阶遥遥望去仿佛没有尽头,走了一半已经香汗淋漓,咬着牙走完最后一段,膝盖已经隐隐作痛了。
    但徐环不敢耽搁,去点了三柱高香贡在三清像前,她一边叩首一边在心中念道:“求天师保佑阿攀一世平安,弟子愿意此生供奉香火不断。”
    求完之后又去功德箱里捐了百两的香火钱,看守的道童连连念道“姑娘慈悲”,徐环一笑没有说话,她哪里是慈悲分明是有所求而已,又求来一枚平安符求观内真人开光,谁知真人淡笑道:“心诚则灵。”徐环奉为至言。
    她并未再去求签,如方才那位真人所言:心诚则灵,她膝上酸痛,得道童指路知后山有一处凉亭,许多香客会在跪拜之后去那里休息,徐环便独自一人慢慢向那边走,云香芳昙被留在山下等她。
    “心诚则灵。”徐环反复咀嚼这四个字,没注意到背后窸窣的响动。
    突然一男子惊吼道:“姑娘小心!”他抽出腰间佩剑向徐环身后刺去,她反射性的一躲,身后一穿着常服的蒙面人刺歪了剑,那出声提她的男子趁机进攻,没几招蒙面人便露了颓势想要逃走,男子追去却被蒙面人反手一剑往面门刺去,男子一躲剑尖堪堪从脸颊擦过,男子脸上的面具被挑落。
    徐环这才发现他脸上带着面具,两人俱是一愣,蒙面人趁机要逃被男子一剑刺中了背心结果了性命。
    “道观之内杀生,这可不妙啊。”徐环震惊的小声道。
    “情非得已,真人会谅解我们的。”男子声音清朗悦耳,徐环听得顺耳抬头去寻声音的来源,便见男子一身白衣长身玉立与青山绿水之间,只是他面白如纸,眉眼异常精致,最重要的是他让徐环一场熟悉……
    徐环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蓦地睁大了眼睛同时张大嘴巴,失神道:“太……”她只说了一个字,便被捂住了嘴巴。
    夏淮捡起面具戴回脸上,小声道:“别说话,跟我来。”
    极度震惊下的徐环根本没有自制的能力,乖乖的跟着夏淮七拐八拐,竟然到了一个隐秘的山洞里,得了夏恂首肯,她才敢失声问道:“太子……你还活着……”
    夏淮的眼神却暗了暗,她果然入严攀所言不记得梅林之事了,他叹气道:“两个已经不存于世的人再次相见,这场面倒是稀奇。”他自嘲的说。
    徐环连续围着他绕了两圈,才逐渐消化了此人是人非鬼,她惊疑道:“你当年不是在暗中巡查时被山中滚石砸中死了?”
    “世人皆道如此,但唯有我知是害我之人无耻,串通了我的妻子谋害于我。”他说出这些话时表情十分平静,语气也平静无波,但徐环看到了他眼中有滔天恨意,他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这些话平静的说出来?
    她也震惊道:“你的妻子……宁婉?!你是说和夏恂联合起来害你?”徐环仿佛再一次遭受了打击,“怎么会……他们当时便搞到了一起?”那她这绿帽子可戴了太多年了。
    不过夏淮的话稍稍令她安慰一些,“那倒不是,太子府守卫森严,他们不敢在我眼底下通奸。大约是宁婉受了冷落一厢情愿罢了。”
    “那她图什么呢,你才是她的正经夫君啊。”徐环震惊又不解的问道。
    夏淮冷笑一声道:“她的正经夫君可不少。”宁婉前日才在青城寺自缢,夏淮无半点伤心之色且眼中尽是痛恨,应当是对宁婉彻底无情了。
    徐环苦涩的说道:“那几年我一直以为夏恂是个君子,没想到他一开始就是一只豺狼。”
    “豺狼尚有舐犊之情,他却间接害死了父皇。”说起先皇他的眼中尽是痛苦之色,徐环想起先帝在世时最疼爱他嫡出的太子,从小放在身边亲自教导,父子两人的感情非比寻常,若不是当年夏淮意外身死,这皇位根本落不到夏恂的身上,夏淮死后没多久先皇便郁郁而终。
    不知如何安慰他,徐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低说了两字:“节哀。”
    “当初你是怎么逃过夏恂的追杀的,我相信他不会轻易放过你。”
    夏淮答道:“是严攀救了我。”
    徐环惊道:“什么?”
    “当年我被滚石砸中不错,但却没死,那处断崖下是一条大河,我见事情不妙便跳了下去,那群人捉不到我就往水里射箭,见了血他们就走了,他们不要我的尸体,是怕被发现。后来正巧带兵路过的严攀救了我,当时他参军不久只是个卒长。”
    “他一直都知道你的身份,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来揭穿夏恂的阴谋?”
    夏淮苦笑一声,捡起来一根树枝在地上划,一边说道:“我说了你或许不信,当时我失去了记忆,根本不记得我自己是谁。”
    徐环不可置信的说道:“失去记忆,对不起,我真的不敢相信。”
    “你回去问一问严攀就知道了,我失忆的时候他都在,他请了一位姓臧的军医为我诊治,我才渐渐想了起来。那段日子……”夏淮停住,竟然暗自失笑。
    那应该是段纯粹的日子,徐环想道。
    “那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
    答案昭然若揭,夏淮坚定答道:“我要复仇,拿回属于我的皇位。”
    “严攀知道吗?”徐环不甘心的问道。
    “知道,而且他答应帮我。”
    徐环沉默了,这些日子她的认知一直在被一点点的颠覆,君子如竹的夏恂原来是个真小人,而简单纯真的严攀或许是个切开黑?
    她很难说服自己严攀这么多年收留夏淮是毫无目的的,她并不生气,只是心中有些复杂。
    “你将这些话说给我,是对我有所求吗?”她直直的望向夏淮的眼睛,对方也回视过来丝毫不掩饰眼中野心。
    “没错,我想让你也帮助我。”他低声说道。
    徐环果断拒绝:“不行,我不想参与到你们这场纷争里来。不光是我,阿攀也不行。”
    “你不能这么自私。”夏淮说道,他的眼睛犹如一潭深水不可预测,“宁志勇已除,夏恂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严攀,你觉得他能置身事外?你又如何能置身事外,你真的愿意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活着,出门必须带着帷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后面的徐环可以自信地说她真的不在乎,但是前面……她咬了咬舌,硬下心说道:“阿攀交出兵权,夏恂不会难为他。”
    夏淮轻笑了一声,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先不说偌大的国公府靠什么来支撑门楣,只说这兵符,你真以为这兵符能有什么用?没有诏书它就是一块废铁,夏恂之所以忌惮严攀和宁志勇之流,是因为他们在军中的威望。没有兵符照样有士兵听他们差遣,有了兵符只是如虎添翼。你不会真以为夏恂费了那么大力气,就为了那么一块铁吧。”
    徐环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她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曾听说过这样的担忧,只是夺位之争要么是从龙之功,要么是株连九族,一将功成万骨枯,这话放在皇位之争上依然适用。
    那把光鲜亮丽的椅子是用多少白骨和鲜血堆砌成的?
    徐环沉默了,思想挣扎在两人中间,夏淮仿佛也知道她的想法,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她想清楚。
    半晌她终于开口了,她冷冷的说道:“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不能将此事告诉阿攀。”
    夏淮终于笑道:“好,一言为定。”他颇有些沉思的打量徐环,看得徐环一头雾水:“我怎么了?”
    “没什么。”夏淮摇头道,他只是突然想到自己说服严攀的时候用的理由是徐环的自由,而在徐环这里他则是用了严攀的安危。
    这两人时时刻刻都是在为了对方思考的,他不禁有些羡慕。
    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送到徐环面前,徐环见了大喜道:“平洲诗集你怎么会有?”
    他玩笑的说道:“听严攀说你喜欢,特意拿来讨好你的。”
    徐环眉开眼笑,刚才压抑的情绪一扫而空,她道:“这个礼物送的好,拿人手短,你说吧想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夏淮正色道:“我想送一个人进宫。”
    他们后来又谈了许久,夏淮最后亲自送了回府,两人相谈甚欢。
    云香芳昙疑惑道:“姑娘和尚先生什么时候认识了?”
    “尚先生?”原来是夏淮化名姓尚,一上一下徐环又开怀大笑。
    “您到底怎么了?”云香担忧道。
    “没事。只是想起了些有趣的事情。”徐环摆手捂着肚子笑道。
    云香芳昙到底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姑娘如此开心,而且令人奇怪的是,自从这天去过玉泉观之后,徐环就早出晚归。
    连三天后严攀回来她也只匆匆见了一面,严攀果真只受了些轻伤,徐环见了心疼了一会,塞给他一枚平安符让他日日带着。
    严攀收了礼物美滋滋的戴在身上不肯离身,但他逐渐的也发现了徐环的不对劲,她日日出去都见不到人了!
    去问云香芳昙,两人也只是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什么,又过了几天他实在受不了冷落又去问,芳昙才在他的淫威之下松了口:
    “姑娘就是自从那日遇到了尚先生之后才开始这样的,之前都好好的。”
    严攀第一反应就是想起那两人上期被他逮到独自赏梅的情景,他咬牙切齿道:“夏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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