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奚月点头,他又道:“那容朕想一想,迟些时候,着人去向你们回话。”
    “多谢了。”奚月垂首抱拳,全无施大礼的意思,转身就往外走。杨川被她弄得有点懵,略作迟疑,便追上了她。
    待得出了殿门,他不禁睇着她嗤笑:“人家好歹登基了,你下回客气点。”
    “啧。”奚月咂了声嘴,笑瞧瞧他,忽而纵身一跃!
    “喂——”杨川想说这是宫里,然则她已然飞了出去,他只得也施展轻功去追,随着她飞檐走壁,引得底下的宫人惊慌失措。
    “一会儿底下可要放箭了!”他哭笑不得,不知她这突然来得哪出。心下正想她是不是眼看局势要翻盘开心得过了头,风声中传来奚月的笑音:“你知道我当初是怎么从先帝那儿讨的镇抚使的位子吗?”
    杨川微愣:“怎么?”
    “我跟他说,我帮他平了曹吉祥的乱是我乐意,朝中还有比曹吉祥野心更大的人,我也乐意出手相助。若他肯给我镇抚使的位子,我就帮他办这事;若他不肯,我也不告诉他那人是谁,让他自己看着办。”
    杨川略微明白了几分:“你的意思是说……”
    弹指间已到了皇宫外墙跟前,奚月运气向上踏了几步,一跃翻出,又一路踩着水花飞过了护城河。
    她落稳回头,就见杨川也落了下来。城墙之上的守卫已搭了箭,又在背后传来的上司的呼喝声中匆匆收了,奚月一哂:“江湖朝堂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不向他们低头,便是互惠互利的合作。低了头,他们就拿我当臣民了,这么要紧的差事可未必肯给我。”
    “……”杨川怔住,顺着她的话想了想,笑赞,“还是师妹通透。不过我还是觉得,你适才应该客气一点。”
    奚月锁眉:“为何?”
    “因为咱们没有人马。”杨川笑瞧着她。
    这么大的案子,不低头跟皇帝调点人马,你自己亲力亲为地自己从头忙到尾么?
    然而这话说出,他又觉得大抵是自己想错了。小师妹这么聪明,这点事情怎么可能想不到?她多半是心里有底,要么就是已有了别的打算。
    却见奚月显然神色一慌,顿显无措。
    “……不是吧?”杨川窒息,哭笑不得,“你真没顾上?”
    “我这……一时糊涂。”奚月懊恼地一拍头,“罢了!反正回头皇上还得派人去酒楼给咱们回话,若他答应,那时再跟他要人也不迟!实在不行就……请萧山派的师兄弟们帮一帮忙!”
    杨川不禁被她笑坏了,然后,这事一时间就成了几人间的笑料。
    她行事一贯凌厉,办起正事更是不苟言笑,寻她的笑料可不是件易事。难得寻到了,几人都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哈哈姐!你的一世英名啊!”沈不栖伏在她肩头上狂笑不止,奚月一张脸冷如寒冰,阴恻恻地盯向旁边,原刚笑够了的曾培张仪被她一扫又来了笑劲儿,先后扑哧一声。
    “你们够了!”奚月气得一拍桌子,“我不就是……一时失策吗!你们笑什么笑!回头若没有人手,我就拉着你们一起累死!”
    “好说好说!”曾培绷住了脸,“跟着你办案我一把好手,门达那点事,我一准全给你挖出来。”
    奚月冷然一哼:“这可是你说的!”
    张仪则递了杯茶给她:“能不能打个商量,放门达一条生路?”
    奚月手上一哆嗦,差点被晃出来的茶水烫了:“你再说一遍?”
    张仪抱臂倚着桌子:“西四斩首有什么意思?让他充军流放,我想半道亲手要他的命,行不行?”
    “……”奚月嗓中微噎。她理解张仪的恨意之深,却不好应他这事。
    眼下是当今天子要办门达,定多大的罪不是她能左右的。
    她只能说:“这么着,东厂提督薛飞……到时候交给你手刃,如何?”
    张仪稍稍一滞:“薛飞?”
    奚月笃然点头。
    薛飞手里江湖人的命太多了,不论朝廷怎么看,她都一定要以江湖人的身份了结了这阉官,到时让张仪出一口恶气倒也很好。
    门府之中,门达焦急的踱着步子,几个与之交好的锦衣卫都静默地坐在一旁。厅中一片死寂,没人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觉心里不安。
    “不对,这事不对!”门达苦恼地一再摇头,“当今圣上早就对我不满,登基之后不闻不问,怕是要出事!”
    “……那怎么办?”一个指挥同知道。
    门达驻足,静默地沉吟了良久:“这官位来得不易,若皇上并无它意,平白舍了这些,也不值当。”说着一顿,又续道,“但若皇上当真在做些什么打算,我们总得有些准备,才好全身而退。”
    那指挥同知点头:“但凭大人吩咐。”
    门达看看他们:“诸位全心全意信得过的弟兄,加起来大概有多少?”
    几人相互一望,都大抵猜到了门达的打算,便听副使答说:“百十来号倒是有的。不过,若皇上当今下狠手,大人想凭这百十来号人从京中逃出去……恐是不能。”
    “能与不能,都只能试一试了。”门达沉叹,“这几日,我会先送些银票出去,托人安放在城外。到时,若我们能平安逃出去,这些银两必够诸位后半生的开销。若不能……我们死在恶战之中,也比落进诏狱要强。”
    诏狱是怎样的地方,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几人一时无话,门达也没心情再多言其他,便就此道了别。
    他府中的下人送几人出了府,几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一段距离,拐了道弯,那副使就开了口:“你们说,门大人这一手,有多少胜算?”
    “不全死光就是走大运了。”指挥同知淡声道,几人不觉陆续停了脚,颓丧气渐次散开。那指挥同知冷笑了一声,“没听说么?先前那个张仪,落在了今上手里。依我看,他就头一个不会放过我们。门达再来这么一手,非落得个谋逆的罪名,闹得满门抄斩不可。咱啊……跟了他这么多年,也够义气了,如今我可不想跟着他一道送死。”
    他们是都行了许多不义之事,可谁也没有门达的罪过那么大。
    几人不约而同地扭头扫了眼不远处的门府,又心绪复杂地先后转回脸来。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哪有人这能为了所谓义气舍弃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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