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命令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令人惊喜,但是对于乔这样的山民,最怕的是这道命令之下,会不会还隐藏着歧视和杀机。
    毕竟以前也有贵族装模作样地试过赦免罪恶,但是有些山民下山之后,得到的却是绞刑。
    可是乔无法再犹豫下去了,山脚下的庄园建造的如火如荼,薪水按日计算,不但如此,一些人甚至已经在山脚处开始轮班搭棚子,甚至打算就此在围绕着半山庄园聚居起来。
    而图雅在这段时间,眼看着越来越虚弱,乔根本无法再忍耐。
    他握着图雅的手,认真地说:“图雅,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我宁可拼一拼!”
    图塔看着自己的男人,眼里都是泪水在打转。
    她低下头,眼泪一滴滴地打在瘦削到见骨的手背上。
    第二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乔早早下了山,他一路慢慢地走到半山腰处统计工时的地方,对那打扮体面的人低头,拘谨地说:“先生,我想来这里工作……”
    “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是什么原因来到这个地方……你是山民吗?”正在统计的负责人漫不经心地问着,一抬头才震惊了,他面前站着的这个穿着破烂,瘦削且严重营养不良的男人,一看就知道和之前那批自由民不一样!
    乔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打鼓,他觉得他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乔觉得他在大吼,但是他只是发着抖,轻声说:“……是,我是山民,因为盗窃罪被流放……我是冤枉的!”
    乔急匆匆说完,觉得全身血液都到了大脑,他头脑一片空白,四肢冰冷,然后他听到负责人轻声说:“哦,盗窃罪,乔,一天包一顿午餐,一个先令,你有问题吗?”
    一个先令!
    乔瞪大了眼睛,他觉得自己这一瞬间突然又活过来了!他愣了一会儿,才在负责人快不耐烦之前猛地点头,大声回答:“没有问题!我现在可以开始吗?!”
    负责人被他突然大声惊了一下,嘀咕一下,给乔记上了名字。
    那天是事隔五年之后,乔再一次吃到面包、并拿到一枚先令。
    他很久很久没有拿到钱了,不是以物易物,而是一枚先令,乔身上疼的厉害,他其实身体已经亏空的狠了,山民并不长寿,乔之前甚至以为自己会死在山中。
    可是在今天这个傍晚,乔中午拿到了一个扎实的黑面包,往年曾觉得干枯难吃的黑面包,今天乔吃的狼吞虎咽,只觉得是人间美味。
    而那一个先令,乔小心地和中午剩下来的半个黑面包放在一起,然后小心地避开所有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回到了图雅所在的山洞。
    当天晚上,因为怀孕而吃不下带着血水气白水煮肉和烤土豆的图雅,拿着那半块黑面包,大口大口地吞吃,直到吃完,才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觉得自己太贪吃了。
    而乔十分开心,他把那个先令交给图雅,图雅摸着那个先令,两人看看那枚钱,再互相对视,眼里渐渐有了希望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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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山洞
    “嗨,乔,你今天又不打算喝一杯吗?”下工的时候,乔排着队拿今天的一个先令,然后小心地贴身放在内衣里缝制好的口袋里面,并确定安放妥帖,绝对不会掉出来之后,乔才转头对打招呼的朋友腼腆地笑着说,“不行,今天还有事情。”
    “乔每天都有事情!”旁边的年轻男人们就开始笑着起哄,大声地吹口哨,揶揄乔家里的女人是多么美,这一个多月,乔居然每天连喝一杯麦酒的功夫都没有。
    才一个多月,这地方就已经完全不同。
    夏日还是炎热,山风吹过,树林之中会有沙沙作响的声音,半山上的庄园已经有了个雏形——根据负责的大人说,这地方可能还有大半年的功夫,才能修建完成主体部分。
    不过这倒是好事,尤其是对这些做活儿的人来说,这代表在这几年里面,他们肯定不缺活儿干了。
    这度假的庄园据说是黑公爵下令建造,工人们当然不知道具体要造成什么样子,只是光看看规划的构架,就知道这包括了大半座山的庄园一定非常恢弘美丽。
    最棒的是,据说黑公爵带着几船的金币和珠宝来到这个大陆,他确实是个出手特别阔绰的贵族,他不但开出了高昂的薪水,日日兑现,每天中午的面包也特别扎实,大家吃得饱,手上有钱,于是这个原本只有鸟雀光顾的地方,眼见着就突然繁华起来。
    当然,这繁华是对原本来说的——毕竟就是有了木棚子搭建的酒馆,还有里面穿着棉布内衣和束腰的女人,有翻山过来拿面包售卖的小商人……当然远远不及港口那边繁荣舒适,更别提住在才搭建一半的城堡那边那么奢华森严。
    但是,对于住在这里的山民们来说,这里已经渐渐让他们觉得安全和方便。
    乔还真不是忽悠这些已经有了交情的朋友,他往日确实是推脱,今天却是真的有事。
    乔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工一个多月,他手上有了四十个先令,本来不止这么多,不过刚拿到钱的时候,当有闻讯而来做生意的人前来这里,乔就赶紧买了些面包和食盐、糖,也是因为如此,图雅原本苍白瘦削到让人担忧的脸色才慢慢好了起来。
    不过对于一个孕妇来说,图雅还是太瘦了。
    想到图雅还在山洞里面等他,乔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他在往山腰下走,是和他回家不一样的方向。穿过那些在附近兜售食物之类东西的小贩,乔一路下山,在山脚处,就看到戴着个三分新帽子的中年男人,他看到乔来了,赶紧打招呼:“乔,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不好意思,今天下工的比较慢!”乔赶紧道歉,又催促老约翰赶紧走,老约翰知道他心急,笑着说,“没事,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你小子也真是不容易……”
    说着,老约翰拍了拍乔的肩膀。乔感激地笑笑,脚步十分仓促,他们一路走到山谷处,走到了人们开始渐渐聚居的地方。
    乔要去的是那群抱团流民最开始就聚居的地方,那里和更远处的半山腰聚居的人们不一样,远处的那群基本是山民聚居,都是搭着简单的棚子,十分杂乱,而乔现在去的这个地方,据说是已经被规划好的居民处,流民抱团且手头比山民富裕一些,房子虽然也是低矮破旧,但是好歹是正常的石头和树木搭建而成,在遮风挡雨上就比棚子好许多。
    乔考虑的不只是这一点,主要是这地方已经有了个小村庄的形态,白天他去工作,图雅一个孕妇肚子呆在家里,乔不可能放下心来。
    让她一个人呆在茅棚里,没有完整的大门和坚固的墙壁……乔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最差的一面,他不愿意再冒一点点风险。
    因此其他的山民拿了钱就去喝酒和买食物,而乔和图雅在商量之后,却节衣缩食,终于在今天,乔得到了这个机会。
    这个机会其实在最初那位负责的大人就说过,这地方化为居民区,在黑公爵的庄园还没彻底建成之前,在规划好的庄园下方的、未来的花园住宅区外,是自由区,这地方可以让原住的流民和山民建造房屋,但是仅限于已经规划和使用的地方,其他流民未曾占有种植的地方,都需要到时候统一规划后分割或是售卖。
    山民和流民们都不在意这一点,这个大陆都是富余的土地,事实上在得知会有骑士带着巡逻队在此地巡逻,把这个地方纳入黑公爵的管理地点,已经足够让所有人欣喜若狂了!毕竟每个人都想好好睡觉,好好休息,都想能够安全地度过夜晚,不害怕抢劫和杀人的匪徒。
    乔其实也犹豫很久,不过想到图雅,乔还是咬牙决定当了这个冤大头——他实在是继续一个安全的地方,这对图雅的精神状态也是非常重要的帮助。
    总之乔带着所有财产来到了村子,看到了老约翰所说的那栋房子。
    房子非常简陋,基本是全木头的结构,但好在这里随地都是大树,搭建起来后也算漂亮,虽然小了点,里面也是铺垫着麦秆,但是乔倒是已经十分满意了。
    怎么也比山洞好,这里至少干燥温暖,屋子外面是土地,里面还可以种些菜,周围环绕着邻居,有事情也可以请求邻居叫人,也不怕野兽。
    “我很喜欢这个地方,老约翰,谢谢你。”乔大致看了一下,感激地对老约翰说。而老约翰却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这屋子很老了,事实上卖给你是我占了大便宜……”
    “不,是你帮了我的忙!”乔阻止了老约翰说下去。老约翰也是个苦命人,他本身身体很好,却在流民和那群杀人匪徒的战斗之中受了重伤,虽然侥幸地留下一条命,却从此身体虚弱下来,夏天还好,到了冬天还会经常咳嗽,往年提着镰刀能和人拼命的人,现在却已经孱弱的连水桶都提不动了。
    虽然因为如此,大家都对他家帮衬许多,但是到底不如自己还健康的日子,尤其是现在,家里有壮年男人的基本都上了山上干活,身体壮实的女人也上山去了,老约翰其实没有那么老,但是却体力跟不上,家里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眼见着大女儿要和喜欢的男孩结婚,老约翰却一套新衣服都置办不上,正在绝望的时候,刚巧遇到了到处打听的乔。
    乔在工地上问的这事儿,流民之中比较抱团,当时就有人想到了老约翰的事儿,老约翰手头紧急,且他当年年轻时候,刚好因为生了二女儿而搭建了新的房子,老房子就经常用来分散存放食物,也是为了防备抢劫的无奈之举。
    现在有了巡逻队,那帮肆无忌惮的人怎么也得掂量掂量,而乔也是个性格沉稳的人,因此那人就给牵了个线,现在乔和老约翰达成交易,两人笑着就一路往村外面的地方走去。
    两人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个穿着和大家完全不一样的男人迎面走来——他穿着衬衣夹克,脚上是皮鞋,和他们这帮赤脚的人一比,仿佛是天上地下。
    “大人……”老约翰勾头,和乔一起忐忑地赔笑打招呼,小声说着,“日安。”
    “什么事?”被称呼为大人的男人看上去不到三十,鹰钩鼻黑发褐眼,他看着乔和老约翰,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却表情平静,带着淡淡的疑问。
    “想请大人您帮忙见证……我是乔,我想用四十个先令的价格买下老约翰家的木屋。”乔鼓足勇气,才对这位大人说出口。
    和最上面管事情、根本见不到的人相比,这位负责发放薪水、登记他们工作的管理人、且也在这个村子早早买了个房子住下的这位大人,显然是个更好的见证对象。
    这位大人更为平易近人,他不像是其他人那样乘坐马车来往于城堡和这边,而是干脆直接买了个房子,直接扎根在了这里。
    当然,乔和老约翰可能根本想不到,其他人回去也许是因为有妻有子,而这位只是懒得回去罢了。
    不过这只是举手之劳,因此乔和老约翰就看到这位大人点了点头,甚至饶有兴趣地问了句:“是那座老木屋吗?搭建的很扎实,你买对了。”
    “是、是,我也觉得我很幸运!”乔顿时激动地回答。老约翰原本有些心虚,这时候听到大人的话,终于放下心来,他也笑了一下,然后说:“谢谢大人,耽搁您回家了。”
    两人说完,行礼表达尊敬。
    那位大人显然还要回去吃晚饭,乔和老约翰说好,乔付了一半的定金,约定好明天搬家之后,再付另外一笔钱,办完了这些大事,乔才吐了口气,挥别了老约翰,一路往山上走去。
    今天他回家的更晚,到了山洞口的时候,听到图雅颤抖的声音:“是乔吗?”
    “是我!”乔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图雅住在这里,一直很害怕,没有一个女人会愿意住在黑暗孤独的山洞里,耳边还在深夜听到野兽路过的声音。
    别说是图雅,连乔偶尔都吓得寒毛直竖。
    不过……今夜是最后一夜了。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抱住图雅,在她耳边说:“图雅,收拾东西吧!明天我们就要住在村子里了!”
    “什么?!”图雅愣了一下,顿时惊喜的捂住了嘴——她当然是知道这事儿的,甚至连极少的几样家当都早就收拾好,随时可以拎着出发,可是图雅一直逼迫自己不要把事情想的太顺利,她的人生里面,没学会过如愿以偿之前,就早早学会了事与愿违。
    可是好在这个最后的时刻,终于,严酷而吝啬的命运,给了图雅第一个明亮的转机!
    “真的吗?那是怎么样的,你今天看到了吗?”图雅一叠声地发问,连乔让她快些吃饭都顾不上了,她不断地追问着,在大半夜还在一遍遍问那个地方。
    “现在要早点睡,明天我们就要收拾剩下的东西搬走了,明天、明天你就可以慢慢看了!”乔看着图雅苍白憔悴的脸,才二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却仿佛四五十岁,脸上甚至带了沟壑。
    可是希望是人类最好的礼物,这一刻眼里带着希望和期待的图雅,让人想到他们在山林之中,在绝望之中初遇的模样。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绝望之中的支柱,是搀扶着活下去的臂膀,他们之间比起爱情,有更为牢固、更为厚重的力量。
    乔抱着图雅,轻声说:“我们会活下去的,一起活下去,带着我们的孩子……”
    “对,我们要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图雅也低声说着。
    两人拥抱在一起,外面夏夜的山风刮起,让人冷的打哆嗦,山洞之中的火苗噼啪燃烧,当初在绝望之中庇护过他们的地方,没有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活着走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汤圆糯糯的地雷。
    交代完这个就交代爱德华和唐飞柳,就差不多了!
    第87章 新家
    图雅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离开过山里了。
    开始来到这个大陆的时候,图雅是个下级的女仆,总在厨房里面和煤灰打交道,但是好在她和厨娘大婶关系很好,虽然一身都是灰尘,总是脏兮兮的,但其实图雅总会收到厨娘偷偷塞给她的一些边角料,要不是因为在服侍少爷的时候被拉上床,因此惹得女主人不喜欢,最后遭到陷害流放的命运,图雅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所有人都知道图雅是冤枉的,但是没有人能帮她,图雅开始还很难过——她是个乡下姑娘,被卖给庄园后就一直很安分,从没想过要爬上主人的床,在被少爷强迫之后,甚至连一个便士的赏钱都没得到。
    明明是那个管不住自己的轻浮浪子的错,但是所有人都怪图雅浪荡,竟然勾搭庄园的继承人。
    图雅已经对人性和社会失望,但是当她下了船,突然被人拦住,直接要送去旅馆当流莺的时候,图雅依然激烈地反抗了。
    她可以被人陷害、被人污蔑,她的尊严被践踏,双脚已经踏入泥泞,但是她依然想要过如同人一般的日子。
    图雅不想成为那种任人摆布的玩偶,纵然那可以过一阵子快乐富足的日子,但是没多久就会被可怕的疾病找上,患上爱情病之后,会全身溃烂而死。纵然运气好不患病,也会因为很快的年老色衰而死亡。
    同样都是死,图雅选择了趁着看管不备的时候,直接划破了自己的脸。
    她原本养的还算青春美丽的脸上,这道伤疤至此之后,一直如影随形,可是就算后来在山中遇到野兽,日日提心吊胆,甚至无数次走在饥饿和死亡的边缘,图雅也未曾后悔过。
    只是图雅没想到……她还会有这样的日子。
    “小心点,图雅。”乔扶着自己的妻子,图雅太瘦弱,身体很虚,孩子月份还不算大,因此也没有显怀,图雅被乔搀扶着,往日走几步就会喘气,今天大早起来走走停停,竟然到现在还是十分精神。
    因为图雅知道,她这是去他们的新家,那是个有人烟的地方,但是乔没有告诉图雅,这个地方竟然这么美。
    南方没有特别高大的山,都是低矮的山丘和大片大片宽阔的平地,图雅从山脊上往前看,翻过他们所在的密林地区,就看到远处最高的山丘上,正随着朝阳的升起,而有无数前来上工的男人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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