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逸华道:“看来还是云儿积威甚重,将这帮人吓住了。”
    吃饭的时候,桌上摆了许多小碟子,将谢逸华从鸭肉馆带来的各样鸭部件都摆了出来,她兴冲冲向燕云度介绍:“这家除了酱鸭子,八宝鸭,各色卤鸭件,其实鸭肉细面也很好吃,下次有空带你去尝尝。”
    温氏心里乐开了花,他最乐于见到谢逸华对燕云度上心,站在桌面布菜,还要喋喋不休:“殿下最疼正君,连出去吃一口都想着正君,老奴瞧着心里也暖。”
    谢逸华总有种温氏立在房里堪比十颗夜明珠的功效,实在是晃眼又煞风景。她皱皱眉头不言语,燕云度却已经瞧见了,缓声道:“奶爹不如也去吃饭,这里让银腰跟水铭侍候着就好。”
    温氏自认为在清梧院里是主子面前头一号体面人,资历既老,又是燕云度奶爹,顾氏还再三叮嘱他“务必要看着云儿,他久在军中,对后院之事不熟,一切都仰仗你了”之语,再加上端王在府里看起来是个没脾气的,琐事闲闲一笑便过去了,竟让他渐渐在端王面前也得脸起来。
    “他们两个既不知正君的口味,还是老奴在这里侍候着。”依着他的想法,房里就不该放外人进来,水铭虽是端王贴身小侍,银腰又是顺义候府世女所赠,真要论忠心贴心,自然比不上燕云度从小带在身边的钱方与钱圆。
    钱方与钱圆跟着燕云度陪嫁过来,将来就是端王的人,迟早是要被收房的,莫如早早就放在身边侍候,熟悉了端王禀性,才好在将来燕云度怀孕之时,替他分担一二。
    谢逸华挟一箸绿菜给燕云度,状似随意道:“温奶爹还是下去吧,本王与阿云吃饭,不必侍候。”
    温氏不甘不愿的退了下去,出去之后拉了钱方与钱圆过去训话:“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端王回府也不跟过去侍候,只让水铭跟银腰往前挤!别瞧着那异族的小子不言不语,眼睛跟生了钩子似的,恨不得勾住了端王的魂儿。”
    正房里饭桌撤了下去之后,谢逸华牵了燕云度的手去散步,一路拐到了前院书房。
    燕云度还从来没进过前院书房,跟着她进来的时候很是好奇:“殿下要挑书?”
    前院书房阔大,书架之上摆满了书,内室还有床铺,以备端王看书看累了歇息。
    书房的小侍见到端王亲至,忙点了灯烛,沏了茶水送进来,便掩上门退了下去。
    谢逸华唇角带笑,去扯他的腰带:“咱们今晚不回清梧院,就歇在书房如何?”
    “不回去?”
    她将人按坐在内室床上,去咬他的耳朵,含含糊糊道:“你那奶爹,委实聒噪!”若非瞧在燕云度面上,早让她叉出去了。
    端王殿下打小连亲爹蓝锦的话都未必听,难道还会听个奴才的话?
    燕云度其实近来也被温氏念叨的很烦,他从小后脑勺就长着反骨,从来没有一天按着京里贵公子的闺训教养长大,偏偏成婚之后,温氏有一肚子宅斗经验急于传授给他,实在让他烦不胜烦。
    他握住了端王的腰,细细回吻她:“奶爹年纪大了,明儿就送回去陪父亲。”
    端王妇夫在前院书房里歇了,清梧院正房内的灯烛却一直亮着,直到书房的小侍阿银去后院通知清梧院,温氏才知道端王妇夫今晚不回来了。
    “正君身边连个侍候的人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钱方钱圆,你们去前院侍候!”
    阿银年约十五,生的细眉细目,笑着拦住了温氏:“温爹爹,不必这么麻烦,只消将殿下跟正君替换的中衣让奴婢带走即可,前院书房里有人侍候的。”
    “那怎么能行呢?”温氏不依,非要钱方与钱圆跟着去侍候。
    阿银也不再与他争辩,自拿了端王与正君替换的衣物头前带路,才到了前院,钱方与钱圆就被两名外院的护卫拦了下来:“大胆,内院小侍怎敢在前院书房乱窜?!”
    钱圆性子宽厚,直往后缩,钱方却是个张扬的性子,虽进入王府之后收敛了几分,但架不住端王对燕云度宠爱有加,当下闹将起来:“温爹爹派了我们来书房侍候正君,你们敢拦?”
    阿银抱着衣物径自往里走,护卫却拦着钱方与钱圆:“自王府落成之后,端王殿下有令,前院书房除了里面侍候的小侍,其余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钱方还要再争:“我们怎么是闲杂人等了?我们哥俩是正君身边侍候的人!”
    那护卫却不讲情面,不耐烦道:“再聒噪,拖下去打板子!我等皆是奉命行事,已经瞧在正君面上,宽恕尔等不知者不罪。你若不信,找王府里老人问问!”
    钱圆面色都变了,拉着还要再多说的钱方往回走。钱方不忿,等进了清梧院,见到温氏便将缘由讲了,还气冲冲道:“她们也太不把正君放在眼里了!”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温氏让钱圆去请了水铭过来,请他落了座,又使眼色让钱圆沏了茶,这才道:“有件事儿想问问水铭小哥,前院书房……不让闲杂人进吗?”
    水铭近来颇受了些温氏明里暗里的排挤,心里笑温氏自以为是,面上却摆出惶恐之态:“王府的前院书房里有人日夜守着,书房里值守的小侍吃住都不与旁处的下仆在一起。王府刚落成的时候,有小侍试图闯进前院书房,结果殿下发了好大的火,当场下令杖毙,从那之后前院书房就成了禁地,除非殿下召见,否则府里下人没人敢随意靠近的!”
    温氏:“……”
    次日天还未亮,谢逸华就穿戴整齐去上朝,等燕云度起床回到清梧院之后,便关起房门将温氏与钱方钱圆都召了进来,郑重道:“温奶爹,我自嫁进王府之后,日夜悬心父母身体,思来想去,唯有让奶爹回去侍候父亲,我才能放心!奶爹一会收拾收拾,就回燕府去吧。”
    温奶爹为燕云度操碎了心,万没料到他成亲还未足一月就遭厌弃,不由伤心落泪:“老奴自大公子出生之时就照顾您,府里正君也一再叮嘱让老奴务必照顾好大公子,还未见到大公子怀孕生女,这府里全都是虎视眈眈的小贱人,老奴哪能放心离去?”
    燕大公子自出生之后大约就配了副铁石心肠,战场之上袍泽阵亡,生离死别都不能让他轻易落泪,更别说后宅男人哭哭啼啼的模样能让动容半分。
    他只要下定了决心,还真不容易更改。
    “我十五岁入军营,二十五岁交兵权,这十年间奶爹可陪在我身边?”
    温氏擦着眼泪看他,喃喃道:“军营里也不允许老奴跟着随身侍候啊!”
    “既然这十年奶爹不在我身边,我一样过的很好,往后在端王府里的生活,也不必奶爹操心。端王殿下虽然脾气好,可也不是全无脾气,就连宫里的贵君对殿下说话,也要考虑殿下的心情,奶爹可觉得自己比贵君的面子还大?”
    他这话就十分的不客气了。
    燕云度在端王面前得宠,他自己尚且能维持表面的平常心,反倒是身边的人先翘起了尾巴。温氏觉得端王府没有长辈,她在燕府自可当半主半仆,在端王府竟也自比半个长辈,想要插手端王房中之事。
    钱方与钱圆忙跪下替温氏求情,燕云度自回京之后脾气温和,今日却难得摆出军中冷脸:“莫不是……你们俩出想跟着温奶爹回燕府去侍候老爷?”
    他们是燕云度的陪嫁小侍,却被打发回燕府,往后别想在府里抬头了。
    未及正午,温氏就坐着马车被送回了燕府,燕云度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家中老父近来有恙,由温氏回去照料,也能让他这个做儿子的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七月不更新,八月徒伤悲!
    肥章奉上,另有二十个随机红包,大家晚安。
    ☆、第五十五章
    行军布阵, 最忌军中将领权责不明。
    燕云度多年领军, 当初也是费过一番功夫将南疆大营里不服他的刺儿头们摆平的, 多年不曾尝过被人掣肘的滋味, 回京之后顾氏与温氏联手, 试图将他多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扳过来,让他好生领教了一番。
    温氏被送回娘家之后,他顿时觉得端王府后院的空气都清新不少,连带着看诸位侍君都顺眼了起来, 还适当的散发了下自己的亲和力, 只是方向略有跑偏。
    “……你们一个个都跟弱鸡似的, 不如赶明儿本君教你们习武?特别是刘侍君, 这身子底子也太差了!”
    刘侍君忽闪着大眼睛几乎要吓出眼泪, “嘤嘤嘤”跪下来哭求哀告:“奴并无藐视正君的意思,求正君饶了奴吧!求正君饶了奴!”
    燕云度将充满希望的眼神投注到其余几位侍君身上, 这些人跟得了软骨症似的, 扑通扑通跪倒了一片,纷纷磕头求饶。
    燕云度:“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要他们磕头求饶?”他当着端王殿下的面没好意思抱怨她那帮侍君们只会在后院糟蹋米粮, 居然一点人生追求都没有,身子弱的风吹吹就倒,生成的懒骨头不思锻炼, 却忍不住在前院正厅向牟旋抱怨。
    前南疆大营主帅的护卫统领面色古怪的看了自家主子一眼,确信他是情真意切的觉得自己是为端王的诸位侍君着想,额头冷汗都快下来了。
    “少帅……也不是谁都有少帅的志向与勇气的!帝都的女人们都早在温柔乡里被泡软了骨头, 更何况是男儿……”
    牟旋劝的很委婉,温氏就是她亲自送回去的,路上还听了一耳朵的哭诉,她其实很能理解被困于后宅的少帅的想法——纵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
    端王待少帅是不错,以他的条件里能嫁到的最好的妻主,但是比起驰骋沙场的自由生活,到底差了一层——特别是燕少帅从不以嫁人为己任。
    *******************
    户部侍郎程陶被人告到了御前,罪名是与地方官员勾结私截国库税银。
    裘新源先得到消息,户部官员顿时人人自危,立时组织下属清查,怕节外生枝,连端王也瞒着,却不知次日朝堂上就炸了锅。
    程陶已被锁拿至都察院大牢,凤帝震怒非常,严厉的申斥了户部尚书,要追究连带责任,哪知道袭新源这个老狐狸顶不住凤帝的怒火,居然拉谢逸华出来挡枪。
    “禀陛下,程陶贪渎,微臣有失察之责,难辞其咎,恐不能再统领户部,微臣推荐端王殿下接手户部!”
    谢逸华:“……”出事了就甩锅给本王?!
    程陶之事曝出来之后,后续审问肯定要牵连一大波地方以及户部官员,到时候是大义灭亲还是官官相护,可就要看各人处事的圆滑程度了。
    谢逸华远离朝政多年,从无心腹臂助,若是当真接手此事,从严秉公办理说不得会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可若是为着笼络臣子而不顾律法,也有可能会惹恼了凤帝。
    龚新源居心之险恶,可见一斑。
    凤帝大概也觉得此事极之烫手,沉吟道:“端王对户部之事不熟,此事如何能交给她?”
    太女出列奏道:“禀母皇,端王天资聪颖,岑先生门下高徒,只要肯用心做,必能事半功倍!”
    ——呵呵哒,如果办砸了就是没用心办事?!
    谢逸华真想糊谢风华一脸,考虑到朝堂之上还要顾忌彼此的形象,尤其是注意到谢凤华与龚新源之间的眉来眼去,她心里跟明镜似的。
    龚新源原本就拥立太女,对她有着天然的防备,户部数日她早就应该认清事实,这位户部尚书除了与她讨论美食,言语何曾涉及过正事?
    更有户部侍郎周珏从旁助阵:“端王殿下自入了户部便勤勉好学,每日研读户部卷宗账簿,慧眼如炬,想来办理此案手到擒来!”
    谢逸华算是见识了朝堂之上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伎俩——大烈的户部如何动作,她至今还是两眼一摸黑。
    凤帝虽为帝多年,但也有个天下母亲都有的毛病,喜欢听别人夸她家的孩子。
    谢逸华本来就得她宠爱,虽多年在外读书,但她总觉得闺女还是自家的聪明,不等谢逸华为自己辩解一句,她竟然还夸了周珏一句:“周卿有识人之明!”
    这世上坑娘的孩子不少,但被娘坑的孩子却不算多,谢逸华生生在朝堂上体验了一回被亲娘坑的滋味。她的亲娘贵为一国之君,对一个人乃至一件事完全可以盖棺定论,既然她相信了周珏的胡说八道,自欺欺人的坚信自家闺女能担此大任,谢逸华要是当堂再拆台,那就有些不识时务了。
    早朝过后,周珏与裘新源前往东宫面见太女。
    太女今日心情不错,等宫人奉茶退下之后,她还饶有兴致道:“本宫从不知裘大人与周大人配合如此默契,母皇向来觉得端王出众,今次端王可是有苦难言,散朝之时一脸苦色,也不知道她准备怎么打理户部的烂摊子。”
    裘新源谦逊的表达了自己的意图:“程陶事发之后,陛下对户部所有官员恐怕都有防备之心,整个户部说不定在陛下眼里都有问题。陛下既然信任端王,想来由端王主理,陛下应该很放心才对!”
    周珏在太女面前从来也不掩饰她对端王的轻蔑之意:“岑先生虽是学问大家,可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连朝廷派官都能拒了,远离闹市在深山之中办学,美其名曰做学问,若是端王殿下继承了岑先生的风骨,倒是不错!”
    “周卿促狭!”
    裘新源听起来完全是个宽厚好脾气的长者:“端王殿下到时候若是管不了户部,微臣自当义不容辞!”
    端王初入六部就铩羽而归,不但挫了她的锐气,还让凤帝认识到了她在朝事之上的短板,当真是一箭双雕。
    谢逸华由关晴陪同前往户部宣旨接管了户部之后,便吩咐户部官员:“该干嘛干嘛去!”她自己无事一身轻准备回家。
    关晴在她身后连喊了几声:“殿下……殿下……陛下可是对殿下寄予厚望的,殿下万不可掉以轻心,此次户部案事关重大!”
    谢逸华向她一笑:“多谢大侍关心,大侍回去之后还请转告母皇,本王定不辜负母皇期望!”
    关晴愁眉苦脸回宫去向凤帝复命,就连凤帝听完也有些悬心:“言儿当真能够将户部这一摊子摆平?”
    “端王殿下……应该能吧?”关晴也不敢确定了。
    朝中之事,但凡沾上利益,必定猫腻不少。
    凤帝也知道有些事情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要让户部官员做到清廉如水太难,也唯有寄希望于她们的贪心能够控制在一定程度之内,哪知道竟然还有程陶这种不知死活之辈,连命都不要了,竟然敢私自截留朝廷税收,与地方官员私吞,委实胆大包天!
    “其实朕又何尝不知道言儿毫无经验。可若是此事交到太女手中,她这些年在朝中也笼络了一批官员,又有卫家亲朋故旧心腹嫡系,牵枝蔓叶,真要让太女做到铁面无私查处程陶一案,那就是朕的一厢情愿了。”
    关大侍:“……”原来陛下您都明白,却在朝堂之上装傻,顺水推舟将烂摊子交到了端王手上。
    她忽然之间有点同情端王殿下了,这次可被凤帝坑的不轻。
    谢逸华回家之后,径直回了清梧院。
    燕云度才让帐房核对了工钱,将建小校场的工匠们都打发走,回房沐浴更衣,歪在榻上假寐,就听到端王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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