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绥其实也好奇,而且他这人向来感情用事,任西北死的那么惨,要真能复活,其实他没有什么意见。他自己本身也是个妖怪。
    池清明靠在墙上,说了几样东西,任东南让李小酒和胡绥看着,自己就去准备了。池清明见任东南走了之后,便看向李小酒,说:“我爸爸……”
    “你放心,他的毒一个时辰才发作一次,刚发作过,下一次还早呢。”李小酒说着就蹲了下来,问:“值得么?为了池承平,做到这地步,不怕死了下地狱么?”
    池清明咳嗽了几声,嘴角又咳出一点血来,说:“我的一切,都是我爸爸给的,他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该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我命短,心肠坏,可我爸爸人很好,如果能拿我的命,换他多活几年,我求之不得。”
    “你是不是占卜过?”李小酒问,“你占卜的,你能活到多少岁?”
    池清明看着他,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在墙上,幽幽地说:“我小时候父母就没了,跟着我叔叔他们生活,我叔叔有四个孩子,家里苦,又被罚了很多款……”
    李小酒回头对胡绥说:“你瞧瞧,要开始卖惨了。”
    池清明却置若罔闻,依旧呆呆地说:“后来我一个人出去玩的时候,被人贩子拐走了,深山里活到六岁的时候,又被警察给带到了孤儿院,是我爸爸收养了我,给了我一个安稳的家,你们不会懂得,他对我的意义,家对于我的意义。如果他死了,我一个人活着,还算有家么?”
    池清明一直都记得他初次见池承平的那个夏天。他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树底下看连环画,孤儿院的陈阿姨对他说:“你是不是又想咳嗽了,还在树底下坐着,快进去吧,又有家庭来看孩子了,我看条件不错呢。”
    他从树底下爬起来,跟着陈阿姨往房子里走。他是不相信有人会收养他的,他身体坏了,老生病,个头小,性格也不算好,就连院长在介绍小朋友的时候,也常常会忽略他。但他愿意听陈阿姨的话,陈阿姨是对他最好的人,不会骂他,陈阿姨常跟他说,待在孤儿院里是没前途的,以后会很惨,找一个好的家庭被收养了,才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有很多好东西吃,有很多连环画看,还有很多人的疼爱。
    他跟着陈阿姨进门,正好看见院领导领着池承平往里头走,池承平一眼就看见了他,笑着说:“小朋友长的很漂亮。”
    “他身体不大好。”领导很如实地对池承平说,“您里头看看,还有不少孩子呢。”
    池承平却问:“他身体是什么问题?”
    不等领导说话,池清明就一把冲上去,抱住了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笑着蹲下来,说:“小朋友。”
    他也不说话,脸色通红地抱着池承平的腿。
    池承平总说是缘分,说他们父子俩有缘。他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怎么有勇气冲上去,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池承平摸了摸他的头,年轻而英俊的脸上,是极好看的笑容。
    亲父子是极深的缘分,养父子自然也是。
    李小酒坐在旁边,说:“如果他知道他养了个什么怪物,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池清明闻言幽幽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任东南带着作法需要的东西过来了,开了法坛,李小酒拱了拱胡绥:“你去帮任东南。”
    任东南受了伤,挖泥人的时候显然有些吃力,胡绥看了李小酒一眼,李小酒塞到他兜里一张符:“见不对劲,就把这符篆贴那泥人身上。”
    胡绥点点头,见李小酒朝池清明走了过去。
    池清明跪在地上,也不知道念的什么咒语,法坛里的香呈现出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他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一碗鸡血撒在地上,撒了一圈,任东南便站到那圈子里头,拿了铁锹开始挖。
    胡绥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任东南气喘吁吁,却仿佛急切地很,一点也顾不上身上的伤势。胡绥见他有些吃力,便说:“我帮你吧,你歇一会。”
    任东南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胡绥还是抢过他手里的铁锹,帮他挖了下去。
    没多久就挖到了一块木板,他原以为是棺材,又挖了几下才发现不是,只是一块挡板而已。任东南却已经等不了了,直接扑倒在坑边,伸手将那板子用力掀了起来。
    烛火之下,只见一块大红的布裹着一个人,躺在坑底一动不动。胡绥只觉得背上发凉,扭头去看李小酒,李小酒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坑边盯着那泥人看。
    任东南将那泥人抱了出来,放到了地上,然后伸手揭开了上头的红布,里头却是一个被彩线缠绕的几乎看不清面目的人。
    之所以说是人,不是泥人,是因为那那彩线缠的并不紧密,隐约能看见里头的皮肤。任东南脸上露出十分惊喜的表情,急忙伸手解开上头的彩线,一张人脸便露了出来。
    栩栩如生,和眼前的任东南,眉目有几分相似。
    胡绥想去摸一摸任西北的身体,看他有没有体温,任东南却猛地转过头来,厉声说:“别动他。”
    他说完抬头看向池清明,池清明跪在地上,去看任西北的脸。他脸上的情绪更为复杂,说不出是欣喜还是震惊。
    “还是太早了……”池清明说。
    任东南却没说话,而是爬起来,将他哥哥抱了起来。大概那泥人化作的任西北太重了,他脸上露出十分吃力的神色,腰腹间的血已经浸透了上头的纱布。
    “任东南,你要干什么?”李小酒问。
    “我要带我哥哥走。”
    “他只能被送到百花洲去。”李小酒说,“这才是你哥哥复生的唯一可能。”
    任东南说:“然后交给李部,让他来定夺我哥哥的生死?”
    “他未必是任西北。”李小酒冷冷地说。
    任东南不说话,冷着脸就要走,李小酒拦住他,胡绥也赶紧站到李小酒身后,拿着铁锹,说:“任教官,你听小酒的吧。”
    就在这时候,一直在地上跪着的池清明,忽然抱住了李小酒的腿,对任东南说:“快走!”
    李小酒脸色一震,道:“池清明,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任东南却抱着他哥哥就走,李小酒要拦住他,却被池清明抱住了腿,胡绥拿着铁锹战战兢兢,就要去拦任东南,就在这时候,任东南怀里的任西北忽然猛地吸了一口气,整个身体都拱了起来,不止任东南惊呆了,就连旁边的胡绥他们也都惊呆了。
    任东南抱着他哥哥就朝外头跑去,李小酒一把踹开了池清明,抬脚要走,却再度被池清明抱住了脚,他一时挣不开池清明,也下不了决心杀他,只好对胡绥说:“还不去追!”
    胡绥这才拿着铁锹跑了出去,任东南已经将他哥哥放进了车里面,胡绥跑到大门外头,见那车子从他眼前开了出去。
    但是车子刚开了没多远,迎面就开来了一辆车,逼停了任东南的车子。
    紧接着便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身高体长,一身黑大衣,不是李成蹊,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李成蹊:我这个男主角总算出场了。
    第46章 法术与人情┃李部和小狐狸团聚的故事
    任东南脸色惨白, 车子忽然往后倒退, 但是车子走了几米远, 便再也动不了了,轮子在转,车子却没有挪动丝毫。胡绥都快要看呆了。
    这操作……
    这还是他头一次见识到李成蹊这么大的本事。
    任东南似乎急红了眼, 竟然又把车子往前开,但是车子前半身都飘了起来,却也没有往前移动半分。
    李成蹊冷冷地说:“任东南。”
    已经是胡绥从没有听过的凌厉语调, 车子落到地上, 震的任东南撞在了方向盘上。
    胡绥惊喜地大喊道:“李部!”
    李成蹊在车灯下朝任东南的车子走了过去,任东南靠在驾驶座上, 面色惨白。
    胡绥立即丢下了手里的铁锹,看见任东南从车上下来, 身体往车身上一靠,万分颓废的样子。
    胡绥跑到李成蹊身边, 说:“李部,你怎么才来!”
    李成蹊看了他一眼,问说:“你怎么样了, 听说你中了尸毒?”
    “已经解个差不多了。”胡绥热切地看着李成蹊, 一看到李成蹊,心都放到肚子里去了。
    李成蹊扭头看向任东南:“你车里是什么,怎么都是邪气?”
    “是泥人。”胡绥说。
    “李部,你放我哥哥一条生路,我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任东南脸色苍白地看向李成蹊, “让我带他走,如果他真的是不是我哥哥,我会亲手了结他。”
    李成蹊没说话,只打开车门往里头看了一眼,胡绥隔着玻璃,隐约看到里头的任西北似乎坐了起来,但李成蹊往他头上点了一下,他便再次躺了下来。任东南紧紧抓着车门,说:“李部……”
    李成蹊似乎对他很是失望,但还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向清冷的任东南忽然哽咽了起来,说:“他可能还活着……”
    他们在百花洲学道术,宋行之给他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告诫他们法术的禁忌。头一条,就是不能为至亲施法,因为即便是修道之人,也逃脱不掉人情,从而明知不可而为之,最后落得被反噬的下场。池清明是,任东南是,就连王氏夫妇也是。
    不一会分局的人也来了,将任东南扣下。任东南忍着眼泪,对李成蹊说:“李部……”
    李成蹊和李小酒叔侄性子差不多,丝毫不见心软,只直接往里走。李小酒看见他,叫了一声“叔叔”。
    李成蹊点点头,说:“辛苦了。”
    池清明躺在地上,已经一动不动了,只一双眼睛睁着,说:“我爸爸……”
    倒也是执念深重。
    “把他一起带走,找个医生给他看看。”李小酒说。
    如果不是这次跟李小酒一起出来,胡绥一直都以为李小酒只是个脾气大,嘴巴刻薄的大小姐,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发现这人行事作风,颇有几分李成蹊的影子。
    他们回到池家的房子里头,梅青还在昏睡着,李成蹊进去看了看她,这才关上门出来,问李小酒:“池承平呢?”
    “在沙发上呢,我用毒控制了他。”
    李成蹊说:“下不为例。”
    他是一向不准李小酒用毒的,此乃邪术,不利于李小酒修行。
    池承平在沙发上躺着,脸色通红,似乎极为痛苦。李小酒烧了一张符,符灰给他喝下,他这才好受了一些,红着脸问:“清明呢?”
    “你儿子涉嫌杀人,送交到西北分局去了。”
    池承平一听,立即就要站起来:“我儿子一向温顺,他身体又弱,如何杀人?”
    “直接死在他手下的,或许没有,但许多人的性命,都是他间接造成的。”李小酒将白杨镇的白毛案跟他讲了一遍:“那白毛就是他唆使王氏夫妇养出来的,害死了好几个游客,今天他又妄图杀胡绥来给你破咒,你如果不信,只管去亲自问他。”
    “清明从小就跟着我做慈善,心软到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他会杀人?”
    “他是想为你破解你们池家的诅咒,”胡绥说,“如果能救你的命,你说他会不会做,你是他的父亲,应该比谁都清楚。”
    池承平似乎颇为痛苦,说:“我不相信。我想见他,你们如果不同意,我只能打电话给我的律师了。”
    “没不让你见。”李小酒说,“你可以去西北分局见他,也正好,你可以跟着去录个口供,毕竟你儿子杀人,直接原因也是因为你。”
    李小酒话音刚落,就见西北分局的人跑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李成蹊问:“怎么了?”
    “池清明……”那人看了屋子里的人一眼,说,“死了。”
    李小酒和胡绥都有些惊异,池承平踉踉跄跄就跑了出去,叫道:“清明,清明!”
    胡绥他们跟着出来,见池清明躺在分局的车子旁边,池承平跑过去将他抱了起来,试了试他的鼻息,整个人都僵住了。
    李小酒走过去要搭他的脉搏,却被池承平拨开。
    “我来看看他还有没有救。”李小酒没好气地说。
    他说完又伸手过去,搭了一下池清明的脉搏,默念了几句咒语,旁边的李成蹊说:“不用试了,他的确死了。”
    池清明竟然就这么死了。大概他身体本来就弱,经过今天这番折腾,终于是死了。
    胡绥也没觉得松口气,只觉得心里沉沉的,有些眩晕,想起池清明最后说的三个字,好像是“我爸爸”。李成蹊扶住了他,说:“先将尸体带回分局,等手续办完,再交给池先生。”
    池承平抬头,眼睛里隐隐有泪光闪动:“是不是你们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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