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简晓令一同迎亲的年轻同僚,都是关系亲近的,私下里笑称:令辰这个仁勇校尉,今日算是过了一把武状元的瘾,大小登科一起过了。
    晓年早些时候也在延年堂坐馆,给不少病人诊过脉、治过病,所以人群中有延年堂的病人,如今治好了身体,神清气爽地看着热闹,也少不了跟周围的人吹几句。
    “我可是见过锦阳王的,那真是仙人一般的人物。”
    旁边的人果然追问:“锦阳王长得什么样?跟这新郎像是不像?脾气大不大?这贵人脾气可大得很吧。”
    “有点像,也不是太像……脾气不大不大,锦阳王可亲善了,给小老儿看病,药到病除!说来,这简家的二郎也是出类拔萃,听说在立阳军中任职,是个年少英才,这么一看,果然是仪表堂堂。”
    那老者觉得兄弟俩儿气质不太一样,但又怕非议了锦阳王的长相会给自家惹麻烦,于是吹了两句也就赶紧转换话题道:“待会去抢喜糖不?那可是简家的喜糖啊!”
    第184章 喜糖
    一般富户家中若有喜事, 会在新人进门之后给路人分发喜糖,一般就设在家门口,可若是家大业大,准备得多了, 为了防止门前拥堵起来, 也会让仆从在离家不远的巷子口分发。
    因是喜事糖, 路过的人多半会接,尤其是那些等着娶妇或者嫁女的人家,还要专门派人去领上一份, 算是沾沾喜气。
    简家原本就是要发喜糖的, 因为家里出了一位锦阳王, 更不能堕了脸面,于是准备充足, 预备发上整一个时辰的喜糖,消息传了出去, 不少人就想着去看看。
    “不是听说,简府外面有府兵、煜亲王府的亲兵和锦阳王的护卫吗?”有人听老者提及此事, 想想那拿着兵器的军士, 心里就有点犯怵。
    锦阳王从京中回到绥锦, 亲自坐镇堂弟的婚宴, 简府原先还只有煜亲王府的亲兵守卫,如今更是多了郡府的府兵和亲王的护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早已在城中传开。
    说是连府里的管事出去采买, 都有几个带刀护卫相陪,守卫极为戒备。
    不过旁人见惯了,发现那些亲兵只是守着简府不动,并不四处扰民,见到路人往来也不会全部盘查,倒比寻常达官贵人家那些嚣张跋扈的打手看着还要安分些,所以就没人去说什么闲话了。
    可这一次简家要在巷子口分发喜糖,到时候肯定有百姓蜂拥而至,就怕到时候人多又杂,引发了什么乱子,那简府外面的军士可不真是泥陶泥俑,必是要上前镇压的。
    听到有人质疑,那老者摸着胡须笑道:“谁不知道延年堂开过几次义诊,那么多人去,都没出过乱子,又怎么会在喜事上出乱子?”
    “那时候,不还没有锦阳王吗?”那人小声嘀咕。
    “正是有锦阳王,才不用怕咧,贵人是个和善的,又曾是悬壶济世的大夫,哪里会坐视当兵的欺负百姓,只要我们别去闹、去抢,按着规矩去领了喜糖,不会有事。”
    “这寻常不都是抢喜糖才热闹?怎得到了这家,就跟去领施舍粥药一样,得按秩序领了?”
    他的话说得糙,听起来有些刺耳,但旁的人听了,心里也确实有了想法。
    毕竟这施舍粥药都是荒年的事,要领那些个施舍物的,也都是些揭不开锅、病得家徒四壁的凄惨人家,若是简家的喜糖也这样发,一些家境不错的老百姓心里膈应,就不想去凑热闹了。
    “你刚刚不也说了,那些家里可没有锦阳王啊!再说了,谁家施舍会笑盈盈双手奉上,还跟你道一句吉祥如意、同喜同喜的?。”
    老者看了一眼一直跟自己找茬挑刺的人,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好像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不是城西药铺的伙计吗?”
    他自己也住在城西,早些年自是在附近求诊问药,但后来老毛病不断,看着有煜亲王府背景的延年堂开业了,一段时间后传出来的口碑也好,就让儿子驾了车带自己去看病,给自己诊病的,好巧不巧就是当时还没有封王的锦阳王。
    后来药到病除,休养了一段时间,他连路都能自己走了,这才趁着简家办喜事,来看看热闹,没想到就遇上有人在人群里酸言酸语。
    说来,这绥锦城虽然大,但乘个马车从城西到城东,也不过是就是个把时辰的事情,这求医问药讲求一个近字,是没错,不过也止不住有人愿意跑远路,就为了找更适合自己的大夫。
    那抓药的事就更便宜了,病人自己都不用出面的,只派个年轻后辈或者家中的仆从,拿着大夫开的方子就可以去别处的药铺买药,所以不担心这点路程。
    延年堂自己有药房,若是病人及家属拿着延年堂大夫开的药方来抓药,能便宜些,若拿着外面大夫的药方来抓药,按照惯例是要贵上一些的,这是行情,没人能说些什么。
    但实在止不住延年堂的药材,是公认的整个绥锦城最好的,有些品种还是北境的雪岭药局专供的,那品质当然没得话说,就算比一般医馆药铺里的药材要贵,还是有不少不缺这点药钱的人大家老远跑去抓药。
    这城西药铺的伙计,怕是因着延年堂口碑好、抢了生意,有些不满,所以这时候故意说几句不好听的话,搅合了气氛。
    果然,众人一听老者的话,再看向那人的目光就带上了怀疑。
    那伙计见自己被拆穿了,满脸的尴尬恼意,又怕被人认出来,会引起贵人的注意,给自己惹来麻烦,于是赶紧捂住脸,一边道“认错了、你认错了”,一边灰溜溜退了出去。
    没有了这不和谐的声音,看热闹的人见新郎已经走远,都道:“等新郎从另一条路迎了新娘回去,怕是要一个时辰后了吧。”
    迎亲不走回头路,所以新郎来时走了这条路,回去必是走另一条路的,想看热闹的人已经跟过去了,剩下的见识过了大场面,也心满意足了,还有些想领喜糖沾喜气的,就在考虑要不要先去排排队。免得到时候人多,没领上。
    等人到了那里,才知道什么叫人山人海。
    整条巷子已经在两端被围,不让人进去,不过这条巷子上原本就有煜亲王府的大门,寻常百姓根本不会没事往里面走,如今被围在外面,也觉得合情合理,所以并没有人抱怨。
    等新郎好不容易接了新娘进了门,就有穿戴整齐、喜庆的仆从兵分两路,从简府出来往巷弄两端行去。
    “今日简府大喜,主人家特命吾等在此分发喜糖,待会儿大家伙千万注意自个儿的安全,莫要往前拥挤,得了喜糖的街坊烦请从两边去,给后面的朋友让让位子。”
    有资格老的嬷嬷先说了几句话,然后简府的仆从就在府兵和王爷亲兵的护卫下,开始分发喜糖。
    众人见状,看了看旁边的护卫,自是要给主人家一点面子,场面虽说热闹,但也不至于失了控,到最后果然把简府准备的糖发得一干二净。
    ……
    外面有多热闹,简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一家老小都沉浸在简晓令娶妻的喜悦之中。
    晓年藏在正厅旁的小房间里,隔着屏风看简晓令与刘氏女牵着红绸的两端,一齐走了进来,不禁生出万千感慨,也想到了这两天夜里,兄弟俩儿说过的悄悄话。
    按照习俗,安床之后准新郎不能独睡,通常是要同族的年轻男子陪着睡的。
    若晓年不是锦阳王,这位置肯定是要留给他的,但今时不同往日,晓年有了这个身份,反倒不太方便。
    好在晓年早在京城的时候就跟刘煜提过这件事,刘煜对晓年那千依百顺,除了夜里基本不说不字,怎么会拒绝他想陪陪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这份念想,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晓年兄弟俩好久没有这般抵足而眠,一起回想这些时光,都感叹时间过得飞快。
    尤其是这几年,晓年去了王府,简晓令习武参军,简家举家搬到了绥锦,如今晓年被封了锦阳王,晓令也考取了武进士、被授了官职、娶了师娘的外甥女……细算下来,他们相处的时间,真得太少了。
    以后锦阳王在京,简校尉戍边,距离的限制和身份的转变,让他们恐怕比过去还要难得见面,这个现实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简晓令想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兄长的手,却因为顾虑停了下来。
    晓年感觉到他那边的动静,主动握住简晓令的手,感觉到他虎口的厚茧,笑道:“你要是让槐哥儿四岁前当了叔叔,他怕是要喜欢你多过喜欢我了。”
    这两天小白胖都是在煜亲王府过的,偶尔听长兄谈及次兄的婚事,就奶声奶气地跟晓年说“槐哥儿滚了床,当叔叔”。
    晓年想可能是安床时让男童滚床,有人跟小家伙讨了口彩,所以槐哥儿才说要当叔叔的话。
    原本还有些顾虑的简晓令听到晓年这般打趣他,先是脸红了一下,好在他这些年风吹雨淋晒得了小麦色皮肤,在黑暗里看不真切,要不然他就恼了。
    但被这么调侃,隔阂瞬间就消失了,简晓令用力捏了捏兄长的手,没好气地说:“小偏心鬼一个,又爱看漂亮脸,谁稀罕他喜欢。”
    晓年听他幽怨语气,分明是在乎小白胖的,还非要嘴硬,于是道:“谁叫你喜欢逗他,再乖的小孩子也是有脾气的。”
    小白胖性格温和乖巧,很是听话,只有令哥儿最喜欢逗他,有时候把小家伙逗得乐,有时候也能把他逗得急了,就扭头不理二哥哥了。
    简晓令想想除了眼睛像他、其它地方和性格都酷似兄长的槐哥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了一下。
    “祖父他们商量着,要把槐哥儿过继给大伯,这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晓年成了锦阳王,实则就是男后,自然不可能再为简家延续香火,但大房只有他一个子嗣,如此就算后继无人了。
    这事是简行远夫妇主动提的,但祖父哪里舍得,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为了让长房不绝嗣,就过继小孙子,他也为难。
    晓年当然知道这件事,从他把与刘煜的关系告知家人后,恐怕祖父和叔父、叔母就没有停止过担忧。
    刘煜登基的同时立男后,消除了他们一部分忧虑,但也增加了令一部分忧虑。
    第185章 过继
    晓年自己来自华国, 并没有这种承继香火的概念,或者说,在他看来,父亲和叔叔都是祖父的儿子, 他与晓令、晓槐没什么分别。
    但这并不是华国, 起码对于冀州的人来说, 堂弟和弟弟,还是很不一样的。
    偏偏当初晓年失魂,简府受流言所扰, 为让家人不因此生隙, 简老爷子是做主分过家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绥锦长房和二房, 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若是在过去,简家过继一个本家的孩子, 想来本家那边必有人愿意,他们也不用这么为难。
    但现在晓年身份不同, 若真将本家的人过继来, 很多事情想要瞒住宁安, 恐怕就不成了。更何况简府还有延年堂这样的产业, 到时候怎么处理分配,也是麻烦。
    横竖槐哥儿就算过继给晓年的父母,还是与自己的亲生父母住在一处,私下里甚至连称呼都不用变, 所以简行远和简吴氏即便有多不舍,但思前想后还是跟老父提了这件事,而简遵友也没有瞒着晓年,找了个何时的时机跟他说了。
    晓令提及这件事,无非是因为他要成家立业,要撑起一家子,简府的事情不能总让长辈操心,更何况槐哥儿也是他的弟弟,所以问问晓年的想法。
    晓年独坐旁边的耳房,看着晓令与弟媳走进屋里,就不免想起对方说的那句“趁着家里要在族谱上添名字,不如就一起办了,这样也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晓令的意思是,他们家迎娶新妇,弟媳妇的名字本就要添在他家的族谱上,这时候改槐哥儿的名字到他父亲名下,动静比较小。
    新人此刻已经被带到长辈面前,晓年看着他们心情都明亮了起来,遂暂时不再去想让人烦恼的事情,全心观礼。
    晓年不能盯着新娘子看,但也有个大概的印象,也许是因为出生武将家,刘氏女的身形不像寻常女子般柔弱,加上身量高,站在令哥儿身边十分登对。
    不能看弟媳妇,看弟弟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晓年的目光一直集中在晓令身上。
    这两天兄弟俩抵足而眠,相处如幼时一般,亲密无间,不过简晓令的身高到底是超过了他这个做兄长的,还是让晓年小小郁闷了下。
    好在晓年虽比不上弟弟高,但在同龄人中委实不算矮,而且只要想想刘煜的个头,还有荣年和慕年现在的个头,几乎可以预见,将来在皇宫内院,他怕是最矮的一个,若这都要郁闷的话,怕是怎样也郁闷不过来的。
    随着傧相二人引导新人进香、叩首,新郎、新娘在众人簇拥下入洞房。
    原本晓年怕自己跟过去,会让闹洞房的人拘束起来,反倒不热闹了,但晓令却早早跟他说过“我那些军中好友,个个都是豪爽赤忱之人,闹我没在怕的,有你这位锦阳王在,反而是保护我”。
    于是晓年也就担着“护弟”的责任,一起跟了去。
    晓年在故国的时候参加的婚礼屈指可数,多半还是去个宴席就回来,并不会以亲朋的身份进新人的屋子。
    虽然听说了闹洞房是越闹越好,但还是一直悬着心——在华国可是出现过不少闹洞房结果闹掰了的惨剧。
    晓年见令哥儿的朋友和同僚皆是武将,人高马大不说,还很有力气的样子,生怕他们乐呵起来,把晓令的婚房给拆了。
    结果事实证明,这九州的闹洞房热闹归热闹,但大家还是秉持着“文明闹洞房”的原则,不动新妇和家具,只为难新郎。
    上来就找了个名头,唯恐天下不乱地让新郎喝了九杯,晓年在旁担心令哥儿醉了、怕他耽搁了人生大事,不免出来为他挡酒。
    然而他这个锦阳王的身份在这时候就比不过兄长的身份了,简晓令的同僚根本没放过他,竟是一点都没跟晓年客气,让他先饮三杯,之后又让他再饮三杯……总之喝开了之后,晓年也忘记自己到底喝了多少。
    最后好不容易回了煜亲王府,晓年已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原本简家人想让晓年留下睡,但他醉归醉,还记得小虎崽在等他,于是还是先回了煜亲王府。
    小虎崽没有参加婚礼,而是留在家里,见哥哥回来就满身酒气,虽然有点点嫌弃,但还是凑过来看他。
    “嗷呜嗷呜~”“嗷嗷嗷嗷~”想要引起哥哥注意的小虎崽趴在他腿上,然而哥哥却一脸呆滞望向前方,不说话也不动作,看起来傻乎乎的。
    小虎崽在他身边打了几个滚,发现露肚肚大法也没什么效果,顿时紧张了起来。
    乖乖立时就站到他腿上,伸出小爪爪去拍晓年的脸,冰凉凉的小肉垫比晓年的脸温度低一点,拍着还挺舒服,晓年露出了一个傻笑。
    这边小虎崽陪着傻乎乎的哥哥,那边敛秋看锦阳王喝了解酒的汤,就去取了温水和巾子来,准备给晓年擦脸,就在这时候,有人取过了她手里的巾子。
    拂冬没有跟来,屋里根本没有旁人可以进,她似有所感地扭头一看,果然见刘煜站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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