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煊瞥了一眼手上的指甲印,也没点破,只知道自己这是说对了,于是再接再厉地拿过一开始准备递给阿黎的纸:“你瞧这是什么。”
    阿黎以为是什么票据,没什么兴趣的看了一眼,结果只瞧了两个字就愣住了:“江黎,王爷怎知奴婢姓江?”
    赵煊遂又从袖口掏出另一张泛黄且有些皱的纸张来。却是阿黎的卖身契,上头记着她得生父,她的出生之地,缘何被卖,卖与和人。签的是死契,不仅落了款,还摁了手印。
    便是年代久远,那手印,也还是清晰可见。这就这样薄薄的一张纸,一个手印,自此之后,阿黎便成了贱民。
    阿黎对着这张卖身契,一时还没醒悟过来。她从未见过自己的卖身契,不是她不想看,而是这东西,从来就不会被她看见。
    待一目十行后,又看了那上头醒目的江小花三字,阿黎方才恍然。这是她的卖身契。江小花,是她这一世的名字,只是五岁之后,再也没有人这样叫过她。阿黎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记起。
    这是她的卖身契!
    从前她不敢在赵煊面前提起的卖身契,赵煊也从未想过还给她的卖身契!如今却又这样光明正大地摆在她面前,阿黎只觉得连呼吸都轻了。
    这东西,阿黎肖想了有十年了。如今摆在眼前,阿黎恨不得立马上手,直接撕碎了咽下去。按捺着没动手,是因为赵煊还在边上看着,她还要保持一份理智。
    “上次问你,你还说自己本名就叫阿黎。明明是江小花,你这个小骗子。”赵煊扯了扯阿黎的脸颊。
    阿黎恍若为闻。
    她眼里除了自己的卖身契,已经容不得其余的东西了,至于赵煊,更要排到最后。
    半天没等到动静,赵煊也无奈了。他将另一张纸放在她眼前:“莫在盯着那没用的卖身契了,这是户籍,你且收好了。”
    阿黎废了半天功夫,才接过那份户籍。
    上头的户主是江黎,乃女户无疑,京城人士,有三进宅院一座,有田五百亩。
    这样一份户籍,也是阿黎想了许多年,却连影儿都没见着的。
    既然给了,不收就是傻子了。阿黎快一步将户籍塞回袖子里,回头看着赵煊手上的卖身契,到底觉得碍眼:“王爷。这身契,可否也与了奴婢?”
    “你想拿回去便拿回去吧。”反正也没用了。
    阿黎叫他同意了,立马夺过那张身契,直接撕成了碎片扔到地上。
    撕了卖身契,有了新户籍,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贱民了,也不是再供人驱使的奴婢。天上掉馅饼儿是什么感觉,阿黎今儿可算是知道了,有点呼吸紧促,还有点儿晕乎乎的。
    阿黎克制着,克制着,还是脑门充血,脸颊红彤彤,嘿嘿地傻笑了两声。这冲击太大了,她需要缓一缓。
    赵煊见状,笑道:“有那么开心?”
    “自然。”开心得快要疯了,这种感觉,赵煊这位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不会理解的。只是,阿黎摸不清赵煊到底是何意思,明明之前他是不想给她身契的。怎么今儿又……半晌,阿黎还是问道:“王爷可知道这户籍与了奴婢,究竟意味着什么?”
    “知道。”
    意味着她想走随时都能走,意味着,她不再是王府里的奴婢,他自然也不能仗着主子的身份强迫她。
    不过那又如何,这户籍,只是为了安阿黎的心。该是他的,他可从来都不会放手。
    今儿说了这么多,本该摆冷脸的阿黎,再被这两张纸弄得激动难耐后,终于想起两个人如今还没有和好。可受了赵煊的好处,如今再给冷脸也不太像话。阿黎思索再三,终究还是委婉得叫人滚蛋了。
    捏着赵煊给的户籍,想到自己这些日子赚的银子,阿黎一时没忍住,有些蠢蠢欲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不会让阿黎离开王府,顶多让她撒会儿欢,当然,阿黎也不一定能舍得真离开。王爷从未想过让阿黎当王妃,可是也没想过再要第三个人。王妃是注定不会娶的。
    第96章
    阿黎不是没有户籍的,可她早在五岁时便不在是良民。如今赵煊给她办的户籍, 与原来没有半分关系, 更何况这户籍之下尚有房产田产,便是她如今出了王府, 直接去那三进宅院里住着, 也是使得的。
    她不是不心动。
    心心念念的自由, 一朝得手, 反而叫阿黎有些不敢相信了。摆好的大饼放在眼前,到底是吃还是吃, 阿黎仍旧未能想清楚。
    若是不吃, 终究意难平。若是吃了,一则她并不知道赵煊到底是怎么想,他不愿意放手,这是肯定的。然而眼下为了哄她,又送了一份予她自由的户籍。这自由,是真是假还没个定数。再则,这事儿来得太过突然,临门一脚,却生了惧意。
    阿黎不晓得,离了王府自己究竟会不会后悔。
    清心寡欲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动过心。如今乍一心动,对象还是那般棘手的人物。若是放了, 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有这股悸动。果然人生在世,还是不能轻易动心, 若是动心了,再想抽身,可就难了。
    阿黎也奇怪了,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赵煊看对眼了呢,明明是那样一个坏脾气的家伙。
    苦思无果,阿黎仰倒在床上,将那一纸户籍盖在脸上,纸张凉凉的,将她心里的躁动都抚平了不少。
    这户籍,还是被阿黎收了起来,放在她一贯存钱的小匣子里头。打开匣子后,阿黎忽然瞥见里头还放着一支簪子。
    这是她头一次得的赏赐,当时从未想过要戴,是以锁在这匣子里,等着什么时候赎身了再拿去当铺当了,多少还能保几年吃用。那时候还真是事事都节省着,连首饰都舍不得戴。
    如今么,阿黎笑笑,将那簪子取了出来,明儿再戴吧。
    另一头,赵煊被阿黎赶出去之后,也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回了书房里头。没一会儿,外头又响起了一阵叩门声。叩叩叩得三下,小心中又带着一份激动。
    王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爷,是属下。”
    他早等着王爷回来了。等了这么久,只为了一个好结果。王安心里,比赵煊还希望阿黎姑娘能应下。
    毕竟有重赏在前头吊着。
    “进来。”
    王安一喜,整理了一下仪容,赶紧推门进去了。才进了里间,与赵煊打了个照面后,王安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王爷这脸色,看来是出师不利啊。
    “王爷,阿黎姑娘又没有答应?”
    赵煊愣怔了一会儿,怪道他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一直不大得劲儿,原来是忘了这一糟。赵煊的心情瞬间恶劣起来:“我还没有问。”
    他虽然看着好似不在意,可心中还是有些受挫。捧着一颗心去,结果半点用处也没有,阿黎如今,估计满心眼儿里还是她的那张户籍。
    与之相比,他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赵煊的颓然王安都看在眼里,可他也是真心急啊,连忙问道:“王爷,那您为何不问啊,您若是不问,阿黎姑娘怎么知道您心里到底怎么想,您又如何知道阿黎姑娘是怎么想的?”
    赵煊呵斥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问么!”
    他话都还没有说完,阿黎便看似委婉,实则坚定地送客了。再多的打算,也成了空想。
    王安重重地叹息了一声,遗憾极了。
    赵煊见他这般,脸上阴沉沉的:“你这是有意见?”
    “王爷明鉴,属下哪里敢有这样大不敬的想法。”王安连连摆手,极力否认道,“属下只是看着王爷心急,也替王爷急了起来。”
    说完,王安也仔细地瞄了瞄赵煊,少顷才宽慰道:“王爷您先别着急,这事儿想来也是急不得的。自古情之一字,最是简单也最是复杂,稍微处理不好,便落下好大一个埋怨,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了。急,是急不得的。”虽然王安是真急,可他也不希望王爷自己都没想好,就先有了动作,最后悔之晚矣,“再者,阿黎姑娘如今还在府里住着,不论什么时候都有机会再提。”
    “这还用得着你说?”叽叽喳喳的,吵得他头疼。
    离了阿黎,赵煊如今看谁都不顺眼。
    王安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别看他一直在给赵煊出谋划策,好似经历良多,经验丰富的模样,实则,他这些歪点子,多半也都是道听途说。
    他们做侍卫的,总免不了与底下三教九流的人往来。接触的多了,王安便是再不通风月,肚子里也都存着不少货。满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王安如今正出于将满未满的状态,最是晃荡,最是自信。他觉得凭着自己的本事,助王爷抱得美人归,那是绰绰有余的。
    “那您换个时间,一定要好好与阿黎姑娘说说。”王安再次叮嘱道。
    赵煊实在懒得搭理他。
    没过一会儿,王安又问道:“王爷,属下也算看着您和阿黎姑娘一路走过来的,自是知道您对阿黎姑娘是怎样的心思。只是不知,您心里头对阿黎姑娘,到底是怎么个安置法?”
    做姨娘么?
    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阿黎姑娘的身份在这儿。不论是将她摆在何等位置上,总避不开身份这一问题。可是,王安有种直觉,若是王爷直接让阿黎姑娘做姨娘的话,这事儿注定成不了。
    怎么说呢,阿黎姑娘,原是有些心高气傲了,得亏是遇上他们王爷了。若是旁人,定不会惯着。
    赵煊半晌未做声。
    他不愿意娶妻,阿黎亦是不愿。赵煊本以为,只要他不娶妻,阿黎便不会再有顾忌。可是今日一瞧,事情远不是他想的这样简单。横在他二人中间,仿佛还有一些瞧不透摸不着的东西。
    阿黎对纳妾一事,还是心有抵触。
    赵煊隐隐有些预告,阿黎介意的,恐怕不只是妻妾之别这样简单。可他也不解,阿黎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自己许了她。只要她答应,王府里头再无第三人。只是没有办法做王妃而已,有这样难以深受么?
    “王爷?”王安唤了一声。
    赵煊回神了,问道:“何事?”
    王安遂知道王爷也有事情要想。见此,不敢再打搅,与赵煊行了礼,便退下了。
    门再次扣上,严丝合缝,屋子里一时无声,唯有边上的窗户还开着,外头不时飞过一只鸟雀。
    里头的赵煊仍未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他对阿黎,无疑是喜欢的,这份喜欢好似比他以为的还要重还要深。只是,身份所束,他不能允她正妻之位。
    既这样,两人之间便是一道无解地题了。
    赵煊揉了揉眉心,一时心中抑郁,不得发泄。一直以来,他好像都想得太简单了。不仅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将阿黎想得太简单了。
    忽得,赵煊动作一顿,脑子也清明了许多。
    倒也不是无解。除非有一日,阿黎爱他胜过她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执念,心甘情愿地跟他在一起。或是有一日,他能真正地做到大权在握,没有一人敢凌驾在他之上,届时,他便能许她凤冠霞帔,叫她心中再无遗憾。
    ……
    虽想了清楚,不过赵煊还是想再去问一问的,哪怕早已料想到结局也还是认真地问了。
    他也还记得王安那投其所好的四个字,除了一开始准备的户籍和卖身契,第二日,他又不知从哪里淘来了许多胭脂古方,亲自送到阿黎手上。
    阿黎捧着那古方,神色都虔诚了许多。
    这虽只是个方子,然做出去了,就可是白花花的银子了。阿黎有信心,自个儿一定能将她倒腾出来。
    再过一阵子,她院子后面养着的那些花就要开了。阿黎一直觉得以及养的花和外头的事不同的。用她自己样的花做胭脂,肯定能做的更好!
    还未等阿黎将方子收回去,赵煊却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说道:“阿黎,上回在西北我与你提起的事,你如今可有了别的想法?”
    阿黎忽然觉得手里的方子也变得棘手多了。
    她没想到赵煊会问得这么突然,姿态还放得这么低。
    赵煊看她许久未回答,心里也知道了她事怎么想的。失望归失望,可是却没有了先前的愤怒。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赵煊自嘲一笑,看来他得努力了,也不知还要多久的时间,才能叫她两人斗如愿以偿。
    他话一落,忽然意识到阿黎回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再考虑考虑。”
    “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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