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绩却是道:“未必。太子殿下是因为牵挂太后, 势必要亲自回京。万一岐王欲以逸待劳,待太子殿下平定京中乱势再图之呢。娘娘不如暂且跟我离开,若是岐王本人前来,我担心聂铎抵挡不住。且……”
    宁绩的声音一直压得低,忽听遇潋在外道:“娘娘,聂中郎求见。”
    魏紫吾略沉吟,看看宁绩,用眼神示意对方先到屏风后躲一躲。才让遇潋开门。
    聂铎倒也没有进屋,而是在门口躬身问道:“娘娘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之人?”
    魏紫吾道:“没有,聂中郎发现了什么吗?”
    聂铎微微沉默,道:“无事。娘娘,那属下告退。”
    “宁绩,你快些离开,我总觉得聂铎似乎发现了什么。”魏紫吾想着聂铎先前短暂的沉默。又道:“我不打算走,我想在这里等着太子。”
    宁绩却是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魏紫吾。魏紫吾接过一看,竟是凌夫人亲笔,信上说,她带着木丁准备回辽西和魏峣一家团聚……
    魏紫吾抬头看向宁绩,又惊又喜问:“我娘和木丁就在附近?”
    “是的。我的意思是,就让聂铎作为吸引岐王的目标,迷惑岐王,而娘娘暂且与我们的队伍在一起,并非要带走娘娘。”
    既是有母亲和弟弟在,那情况便不同了。魏紫吾知道局势未定,她娘既然借机离京与父亲相会,那多半是不会再回京城。而无论太子下一步将是如何景况,她都已打定主意陪伴着太子。因此母亲要见她,作为分别前的一面,甚至有可能是此生最后一面,她肯定是要相见的。
    魏紫吾便说:“好,你带我去吧。不过,我得给聂铎留书一封,以免他担忧。”
    魏紫吾离开后,聂铎对着一旁的老太监道:“石总管,殿下果然没有料错,魏侯爷与宁绩关系匪浅……只是,真的要让太子妃离开么?这与殿下之意……”
    魏紫吾并不知太子将石冬诚也留下来了,老太监慢慢道:“先就这般吧。太子妃不亲眼确认凌夫人和木丁安好,始终会牵挂。”
    聂铎并不很赞同,但他知道石冬诚是不可能害太子的,只会一心为太子好,且石冬诚的地位比他要高,心下虽有些不安,却也没有再说话。
    ***
    “宁绩,我娘他们还有很远吗?”魏紫吾骑在马上,看了看身边的人。
    宁绩道:“不远了,就在前边。”
    宁绩果然没有骗魏紫吾,当几匹快马在一座庙宇外停下,魏紫吾看到的正是熟悉的一大一小的身影。她赶紧上前道:“娘!木丁!”
    木丁兴奋地扑进魏紫吾怀里,亲热地拿脸蛋往她身上蹭,喊道:“姐姐,我可想你了!”
    魏紫吾摸摸木丁的脑袋,道:“我也想你们,这不,宁都督一说,姐姐就来了。”
    凌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魏紫吾,见她没有任何事,才放心了些。
    既然都来了,魏紫吾肯定要陪陪家人的。她见凌夫人笑得却并不多,甚至不时地会皱皱眉,问:“娘,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要去和爹爹会和,娘不是应该很高兴?
    凌夫人摇头答道:“无事,我只是舍不得婼婼。”
    魏紫吾稍后又问凌夫人的贴身侍婢:“芷湘,我娘怎么了?”别人未必知道凌夫人的心思,芷湘是一定知道的。
    芷湘犹豫半晌,在魏紫吾严厉的眼神下道:“娘娘……我猜测,夫人心绪不高,是因为听说侯爷在辽西……另有了别的女人。而且,据说那名女子生得极美。”
    魏紫吾怔了怔,她从未想过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家里。因为这样多年,她都没有见过爹爹有纳妾的心思,也没见过爹爹对哪一位美人心露向往。更是早就习惯了一家四口的单纯生活。霍地听到这样的消息,娘亲又不开心,魏紫吾自然也有些愁思。
    不过,这种问题,魏紫吾也不知该怎样劝自己娘,劝着对方放宽心接纳不对,一上来就对付那女子似乎也不成。
    芷湘道:“要不,娘娘,你随夫人一起去辽西吧。万一那女子给夫人下马威,甚至欺负小公子……”
    魏紫吾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她觉得自己爹爹虽不会宠妾灭妻,但却说不准那女子是怎样的人。
    魏紫吾心里很是犹豫,思索一阵,终究是觉得太子这边的形势更险峻,更叫人牵挂,她便去找了凌夫人,道:“娘,我已知道爹爹的事了。等我确认了殿下安全,我就立即赶回辽西一趟,可好?”不亲眼看看那女子,她不放心。
    凌夫人沉默片刻,道:“好,婼婼近日跟着殿下,一定要当心。”她知道魏紫吾一旦下定决心,就很难令对方再改变,小姑娘这个脾气跟魏峣是一样的。
    魏紫吾又陪凌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对宁绩道:“宁绩,要劳烦你再次送我回去,好么?”
    宁绩看了看她,道:“好。”
    宁绩为了避免目标多容易暴露,带的人很少,只有两个武艺高强的下属。加上魏紫吾,一共四匹马,前后相距一段路程,飞快往太子安置她的地方返回。
    在中途,魏紫吾突然道:“宁绩,我想拜托你一件事行么?”
    对方道:“娘娘请讲。”
    “你能不能陪我乔装回京,我想去找太子。”一直在某处等着人,并非魏紫吾的性格,她其实有些不习惯。
    魏紫吾话刚落,宁绩还未回答,她已感觉腰上一紧,被对方带离了马背。
    宁绩拿马鞭用了七成力抽打两人坐骑,两匹马猛然惊痛,狂奔而出,男人随即施展轻身功夫,带着魏紫吾离开道路,往树林中飞掠。
    魏紫吾知道宁绩突然如此,必是事出有因,问:“是什么人发现我们了么?”她随即想到对方先前的话,道:“是不是岐王?”
    宁绩颔首:“若我没有料错,应当是。”
    魏紫吾很担心顾见毓对上宁绩,那天顾见毓主动挑战宁绩,杀机已现。而宁绩的部属大都在河东,顾见毓毕竟是皇子,皇帝又偏爱他,在京的势力自然远大过宁绩。宁绩再勇猛,身边人手单薄,也终归不是顾见毓的对手。
    行出一段距离,魏紫吾才惊讶地发现,这一处山的另一边居然是一条河。今年冬天除了最初下了两场小雪,后来都没有下雪了。天气虽也冷,但河水倒是没有结冰,流水反而有些湍急。
    宁绩看了看停靠在岸的一只船,转身道:“娘娘,不如我们乘船先离开此地,就是要绕一段路,前面到了青杠口我再买两匹马,送你回京?”
    也只能先如此了,魏紫吾点点头:“好。”
    这时却有一支支的火箭远远射到那船上,船身很快燃烧起来。
    便见一道身影飞快地由远而近,顾见毓眼含嘲讽,目光慢慢扫过站在一处的宁绩和魏紫吾,道:“宁都督还真是好本事。”
    魏紫吾转过头看向顾见毓,顾见毓也转眸看着她,跳跃的火光照在女子脸上,为她的面庞镀上一层淡金光芒。
    第108章
    宁绩的声音响起:“不及殿下。这种时候还能折道来此耗费时间, 看来早有成算。”
    宁绩回了这句话后,空气中弥漫的杀戮之气愈发浓烈。
    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 就算魏紫吾和宁绩跳下去, 对方人多,只怕也难以脱身。甚至有箭矢正对着宁绩的方位,只要他一有动作,弓箭手必然会放箭。
    顾见毓果然是想取宁绩的性命。魏紫吾面容变得严肃,她走了两步, 用身体将宁绩稍挡了挡, 问道:“我的身份是太子妃,这一位是河东都督, 敢问岐王这样兵戈相向,是什么意思?”
    顾见毓独自逼近二人, 反问魏紫吾:“宁都督身为地方大员,离京不立即返回治所州履职,跟着你一介女子做什么?而且……只有你们两个人。”
    顾见毓的最后一句话充满质疑意味。即使他的声音很低,河边风声又烈, 其他人应当听不到,魏紫吾仍旧心头一突。
    魏紫吾道:“我和宁都督为何只有两人,岐王不是很清楚?若非岐王从中作梗, 我现在早已回到东宫翊卫的队伍里。”
    宁绩见魏紫吾语气颇为尖锐,然而, 这位历来脾气不好的岐王却是一点不悦的迹象也没有。宁绩垂下眼, 他早知顾见毓对魏紫吾有意, 但今天才第一次当场有所领会。
    魏紫吾又道:“还有,宁都督是奉太子之命暂时护卫我,岐王无权过问。”
    太子让宁绩护卫她?顾见毓不再看宁绩,只看魏紫吾,蓦地笑了笑,道:“我也是来帮三哥护送你的,就跟上次一样。跟我走罢,三嫂。”
    魏紫吾知道顾见毓指的是上次她被封了穴位,独自与他在一起,不得不向他示好周旋的事。但三嫂两个字从顾见毓嘴里说出来,阴恻恻的,带着一种怪异。
    她道:“都是一家人,不是我不信任五弟,而是五弟出现在此着实奇怪,我不敢跟你走。”
    顾见毓的脸色彻底沉下来,他不过讽刺地道了声三嫂,她倒是五弟五弟地叫得起劲儿了。道:“我护送熙言和亲,离京比你们远,现在赶回京时间刚好,如何奇怪?”
    宁绩和顾见毓的其他部下哪里见岐王对某个女人说过这样多话,神色各异。
    魏紫吾则是在暗里思索,宁绩若与顾见毓单独交手,本就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今顾见毓又带着高手,宁绩就算带她侥幸突围,也一定会身负重伤。
    她便说:“岐王既是一片好心,还望你能给我们两匹马。”又道:“宁都督,既然岐王愿送护送我一程,就不必再劳你了。不如……你先回河东?”
    从名义上来说,顾见毓的身份的确比宁绩与魏紫吾更近。
    顾见毓示意下属牵了两匹马来,宁绩站在原处没有动,沉默看向魏紫吾。
    魏紫吾担心宁绩主动与顾见毓对上,此时对宁绩没有任何好处。她便朝他做口型:快走,通知聂铎。
    魏紫吾又立即朝顾见毓道:“殿下,你我先走罢。”只要顾见毓先走,宁绩的危险就少很多了。
    顾见毓自是答应了。
    顾见毓为魏紫吾准备了一辆马车,且他此行竟还专程带着个姑姑。
    的确是回京的路,倒是没往别的方向带,魏紫吾心下稍安。只是那姑姑一直坐在车里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令她有些不自在。
    那姑姑突然道:“奴婢在宫中也许多年了,对娘娘的过往也有所了解。奴婢若是娘娘,便什么也不操心。横竖岐王殿下看重于你,不论跟着太子,还是岐王,以后的日子都不会难过的。”
    魏紫吾一怔,看向对方。那姑姑眼中精光内敛,两只手劲瘦有力,一看就知是武学深厚。
    姑姑又道:“不过,不是奴婢帮着岐王殿下说什么,不管是太子,还是曾与娘娘有婚约的英王,如今都为皇位抛下了娘娘,只有岐王依旧守着你。谁的心意最坚,娘娘还看不透么?”
    太子才不是抛下她,而是为了他们的将来独自承担起所有事。魏紫吾不想为自己的丈夫解释什么,索性闭目养神,以免那姑姑又说些她不爱听的。
    她才刚闭上眼,那姑姑却是又道:“娘娘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想想若是太子此次失利,岐王殿下如今没有正妻,也没有子嗣,只要娘娘能为殿下诞下长子……以殿下对娘娘的喜爱,何尝争取不到正妻之位。”
    “而且,有些男女之间就是没有子女缘分的,娘娘与太子成亲小半载,独承恩宠也没有身孕,若是能在岐王这里一举怀上孩子……哪怕娘娘最终回的还是太子身边,只要矫饰一番,称是太子的孩子,也只会对娘娘有利。”
    她这是在劝魏紫吾心安理得地接纳丈夫以外的男人。
    魏紫吾忽地睁开眼睛,直视对方道:“出去。”只有短促地两个字,冷冽的语调却令那姑姑也愣住。
    她加重了语气:“我让你立即出去!”
    那姑姑考虑片刻,随即退出车厢,没过多久,魏紫吾却看到顾见毓进了马车。
    因这马车并不算太大,男人的身形和气势带来的压迫感,在这狭窄的空间中就更为明显。尤其当顾见毓将背倚在车壁上,眼神幽深地看着魏紫吾,令车厢里的氛围变得愈发不明。
    顾见毓扫了一眼魏紫吾因为余怒未消尚在起伏的胸脯,收回目光。
    “高姑姑说了什么?让你这样生气。”顾见毓淡淡道。他的确不曾授意高姑姑对她说什么,只让对方看牢魏紫吾。
    魏紫吾略低下头,道:“殿下,君子一言九鼎,你当着宁都督和你的部下说了是要护送我去找太子,希望殿下信守承诺才是。”
    顾见毓回想着上次两人共乘一骑,他将她圈在怀里时感受到的香软,慢慢道:“我进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一是京中时局,我以为你会想听。”
    魏紫吾的确想听,微微抿唇,问:“京中如何了?还望殿下告知。”
    顾见毓便道:“老大已逼宫成功,内宫已被控制,父皇退位做太上皇之前,下诏传位于豫王顾见衍,昨日已举行登基典礼。”
    他顿顿又道:“新皇传出命令,活捉我、太子、英王几人有重赏。”
    魏紫吾怔了好一会儿,仍旧感到不可思议。豫王怕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做个富贵闲王是最好的出路。且豫王威望相对较低,不似英王也算根底深厚,也不似岐王有领兵打仗的经验,更不似太子名正言顺,居然串通了南衙卫府逼宫,怎样也说不过去。
    且温庆泽身为北衙六军统军,投靠任何一位皇子,也比投靠豫王的可能性更高。她认为这一队关键性的兵力到底还在皇帝手中。
    魏紫吾终于看了看顾见毓,道:“豫王哪里可能做到这个地步,定然是父皇……一手谋划无疑。先是将太子调虎离山,且一派派出多名亲王,放松太子警惕,也混淆重臣视线。”
    尤其是……顾见毓这般逗留在外不急着回京,还有顾见毓提到宫变时平淡的语气,就算对方再处变不惊,也太不正常了。令她想起上回皇帝在琅山行宫行猎的那个山洞里,皇帝有密谋都先知会过顾见毓。
    顾见毓没有对魏紫吾的话做出回应,却是转而道:“还有一件事。”
    顾见毓取出两个面具,魏紫吾一看,其中一个尤为眼熟,是她去年亲手所画。正是去年上元前夜,她在被带到夜泊瑶洲之前,遗失的半面牡丹面具。原来还在顾见毓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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