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载人)
    竹北整个人都被岑野抱在了怀里, 在众目睽睽之下。
    她红着脸小声说:“我能走。”说完, 就要挣开岑野, 却清楚感觉到岑野把她抱得更紧了。
    “别动。”少年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语气是难得的焦躁,还有一丝不容置喙。
    竹北从未见过这样的岑野。
    他永远是淡然的,波澜不惊的, 哪怕是被人挑衅,脸上也永远不会流露一丝一毫的情绪——竹北在遇到岑野以后,曾经古文中讲的胸有激雷却面若平湖,曾经在她脑海里只有模模糊糊印象的那些词句,突然都变得格外立体。
    但此刻的岑野,却剥落了永远波澜不惊的外壳,他像每一个十六七岁的毛毛躁躁的男孩子,急促又小心地抱起藏在心底的女孩,一路疾步走向医务室。
    竹北能清楚听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以及, 他眼底翻滚又强压下去的浓墨。
    从操场到医务室的这一条路,是竹北在来到锦西以后,走过最漫长却又最快的一条路。
    初秋清晨的露水从枝叶间滑落, 微光透过缝隙,落在岑野脸上,他薄唇紧抿,喉结微微滚动, 也许是因为奔跑,也许是出于紧张,如擂鼓般的心跳回响在竹北耳边,而当她小心翼翼把胳膊挂在岑野脖颈后时,她明显感觉到,少年心跳变得更快了。
    竹北咬着嘴,视线有些无处安放,只好在愈来愈稀薄的雾气里看向远处,却始终没能绕开余光里的岑野——引得无数迷妹在贴吧里尖叫的侧颜杀,在竹北无法闪躲的视线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个瞬间,她十六岁遇到的这个独一无二的少年,被微光勾勒的侧脸轮廓,利落的下颔线,呼吸,心跳,清晰定格在了她的记忆。
    也就此住在了她的心底,再无人能替代。
    “唷,怎么摔得?这么严重。”医务室,医生瞥了眼竹北摔破的校裤,“唷”了一声,一边找双氧水和碘酒,一边示意岑野帮忙把竹北裤子卷起来。
    岑野依言照做,蹲下身,在看到竹北摔得血肉模糊的膝盖时,一双眼蓦地沉了沉。他一言不发地重新站起,找了把剪刀,对竹北轻声说了句“别动”,而后蹲下,小心翼翼地沿着破碎的洞口把边缘剪开,像对待弥足珍贵的心爱之物。
    但没过多久,在即将剪到有些已经和血肉黏在一起的衣料时,岑野迟疑了。
    医生已经准备好消毒,一抬头,见岑野愣着久久不动,上前,一边猛地一下撕下一边轻描淡写对竹北说:“小姑娘忍着点啊,有点疼。”
    “嘶——”没忍住的竹北当场低低叫了出来,眼睛霎时蒙上了一层水汽,心说您撕都撕了,别和我马后炮了。
    岑野立刻站起身,出声提醒:“您轻一点!”
    “哟,小伙子心疼啊。”这医生也是个嘴碎爱八卦的,边给竹北清理伤口边笑着打趣俩人,说完,又瞧见俩人下意识看了眼对方,还仓皇地移开视线,忍不住乐了,“还好我这是医务室,要被你们老师看见,指不定就以为你俩真在早恋。”
    竹北磕巴了一瞬:“没、没有。”
    “哎哟小姑娘害羞啦。”医生笑眯眯看眼竹北,又看看虽然一语不发、但视线从未离开过她的男孩,仿佛洞察了什么,意味深长说,“早晚的事儿。”
    竹北注意力都在疼得刺骨的伤口上面,没听清,而一旁的岑野也一直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竹北,并未察觉医生都说了什么,倒是屋里另外一个打下手的女护士转过头,一脸疑惑:“什么早晚?”
    “没啥。”等到给竹北处理完伤口,医生才直起身,丢掉一次性手套,又眯眼看着男生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孩出门,啧啧感慨,“等着看吧,这俩小孩儿肯定会在一起。”
    “为啥呢?就因为这俩孩子好看啊?”是真长得不错,她在医务室呆了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外形这么出众的学生。
    “不。”医生一脸的高深莫测样,犹如一个混迹情场多年的高手,一语中的,“是因为他俩看对方的眼神。”
    “啊?什么眼神?”
    “没听过一句话吗,喜欢一个人时眼睛是藏不住的,你别看那个男孩子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眼睛可都一直在盯着女生看,那可是骗不了人的。”
    阳光穿透了乌云,将医务室的喧嚣渐渐湮灭,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又亮堂了起来,终是没有下雨。
    竹北脚尖一踮一踮地往教室走,见岑野一直绅士地扶着她一条胳膊,有点不好意思:“没那么疼,我自己能走。”
    岑野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那只轻轻托着竹北胳膊的手又稍微加了点力度,并未松开。
    竹北只好由他去了。
    所幸现在正是早读时间,路上并没有多少人,竹北生无可恋地蜗牛速度往教室挪,觉得此刻行动不便的自己就是一个大写的废柴,丢死人了。
    更丢人的是她裤子还被剪掉了一块儿,而且岑野大概是有强迫症,洞口剪得四四方方的,连乞丐风都伪装不了。
    竹北幽幽叹了声气。
    岑野无声垂眸,沿着少女微微瘪着的嘴往下看了眼,蹙了下眉,随即收回视线,在和竹北走到一条长凳时,轻声说:“在这等我。”
    竹北疑惑地“啊”了一声,见岑野已经疾步离开,只好在长凳上坐下。
    五分钟后,岑野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件外套。
    竹北正要站起,就感觉自己被岑野轻轻按回了凳子上,下一秒,她看到少年径直弯下腰,将衣服从她背后绕过,小心翼翼地系在了她的腰间。
    他没使劲儿,骨节分明的两只手分别攥着外套的衣袖,像是怕碰到竹北,又像是怕系太紧,只是松松打了一个结,就松开。
    紧接竹北听到岑野说:“这样就能盖住了。”
    原来岑野拿衣服,是要替她挡住破了一个洞的裤子。
    竹北仿佛又尝到了那颗无人知晓的奶糖,甜得一塌糊涂,连伤口都没那么痛了。
    她站起身,宽大的外套从她腰间垂下,恰好挡住膝盖。
    竹北仰起头,笑着看向岑野,一双眼比往常还要灵动几分:“这衣服是你的吗?我明天洗干净还你。”
    岑野轻点点头,撞进少女展颜的眸光时,也不自觉地弯了弯眉,低声说:“不用洗。”
    “不行不行。”竹北头瞬间摇成了拨浪鼓,“你这衣服是干净的,我还你时也得是干净的。”而且,竹北还有一句话没说——岑野有洁癖,她怎么好意思把被自己穿过的脏衣服直接还他。
    岑野极轻地瞥了竹北一眼,喉结微动。
    他想说正是因为被你穿过,所以才根本不需要洗。
    可长达数秒的安静过后,岑野终是把目光又收了回来,并一同收起心底的那句话,和竹北回教室。
    “卧槽,奶糖你没事儿吧?!”竹北刚进门就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包围了,还夹杂着杨擎的嚎叫式问候。
    竹北忙摇摇头:“没事没事。”
    “都走不成路了还说没事。”杨擎从晃动的衣摆下瞥见竹北膝盖上的伤,惊呼,“你怎么摔的啊?贴了这么大一创可贴!”
    这句话在医务室时医生也问过,竹北当时以一句“自己不小心”搪塞了他和岑野,此刻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全班人被杨擎这么一嚎,登时像围观大熊猫似的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竹北。
    “我去怎么摔成了这样?!”
    “是啊,都这样了还能参加运动会么?得好好休息一阵吧?”
    “说到底还是咱学校那跑道不行,太硬了,冬天还好,穿得厚,这夏天穿得少又跑得快,一个人倒了就直接倒一堆。”
    “今儿早上跑得也没那么快吧,都下雾了,领跑的没敢跑太快。”
    眼看大家七嘴八舌地越扯越远,要把责任推给领跑的,竹北忙说:“是我自己没看清路。”说完,她又看看一脸惋惜的体委,摆摆手说,“不用去掉我的名字,开运动会之前就能好了。”
    体委纠结地挠挠头:“能行吗?不行就别勉强,我再找找其他人。”
    “真没事。”竹北笑着说。
    一群人散开后,竹北脸上强撑的笑意倏然消散,一回头,却看到岑野一语不发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疑惑道。
    岑野眸光微冷,视线沿着竹北脸颊轻轻扫过,落至她的膝盖,沉声说:“真的是自己不小心?”
    竹北下意识咬住了嘴:这人是福尔摩斯吗?别人都对她说的话深信不疑,唯独岑野一人,总能不着痕迹地捕捉到她反复掩盖的小心思。
    可要她怎么说?直接告诉岑野当时有人绊了她一脚,而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还是说她本可以避免,却因为没休息好分了心?
    不管哪个,都不该成为她让岑野为她担心的理由。
    “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竹北在岑野抬眸望向她的刹那,瞬间恢复了笑脸,又假装不开心地抱怨,“还是怪学校操场太硬咯。”
    岑野依旧微蹙着眉盯着竹北,似在判断她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许久,才敛去眼底的疑虑,低声叮嘱:“以后小心点。”
    “嗯嗯。”竹北松了口气,正要看书,又看到岑野极其认真地看向自己,“要是运动会之前还没好,别逞强。”
    竹北乖乖地点点头,眨了眨眼:“放心吧,肯定能好的。”
    就算没好彻底,也不影响她发挥——毕竟,不在运动会上露一手,怎么教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女生,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想到这,竹北觉得不快点好起来都对不起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女生,她一边背书,一边时不时敲打着腿上筋络,想先从精神上鼓舞自己。
    可惜,竹北想得有点美好。
    铃声响起后,同学们都一窝蜂地涌出教室,活蹦乱跳地去食堂,只有竹北,一只手撑着桌沿,一只手按着凳子,缓慢站起。
    站起时还得绷住,假装不疼,并在别人对她投以注目礼时,还他们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实则内心早都痛死了。
    竹北拖着一条除了好看毫无作用的大长腿,扎紧裹在腰间的外套,准备慢慢挪到食堂进食,却看到岑野突然站起身,手里拿着饭卡,拦住了自己。
    他薄唇微动,似乎有话要和她说。
    “北北,你快坐那,我刚和我妈说了,她多做了一份饭,咱俩一起吃。”窦雪从前排回过头,兴冲冲招呼竹北。
    岑野即将说出口的话被打断了。
    竹北看着骤然沉默下来的岑野,忍不住咬了下嘴:“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许久,岑野眼眸微微闪了下,“医务室开的药我放桌上了,你记得换。”
    竹北“噢”了一声,看岑野说完,又深深看了自己一眼,疾步离开教室。
    直到岑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竹北才收回视线,她扶着桌子慢慢坐回去,想起岑野离开时欲言又止的眼神,心底有点儿难受。
    “北北。”窦雪在此时喊了竹北一声,她倏然回神,一双尚未聚焦的眼缓慢地眨了下,然后收起胡思乱想,从窦雪那接过筷子。
    窦雪打开饭盒,小声说:“北北,岑野刚才和你在说什么呀?”
    竹北指指桌上的药。
    “很疼吧?”窦雪拿起药看了眼,又看看竹北的伤口,心疼地说,“我长个倒刺撕破皮时都觉得疼,你这可比撕破小口严重多了。”
    “没事,就刚上药时有点痛,现在好多了。”竹北温柔地笑了下,反过来安慰窦雪。
    窦雪:“嗯嗯,不过别说我被吓到,其他人也都吓了一大跳,说起来,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岑野那么着急,把你抱起来那个瞬间简直男友力爆棚!”
    咳......那么多人都看到了岑野抱她吗?!不是下大雾根本看不清么?!
    竹北差点儿被呛到,她忙喝口水,捂了捂发烫的耳朵。
    “现在贴吧里都在讨论这件事。”窦雪大概是近墨者黑,讨论八卦的样子像极了杨擎,“好多人不相信岑野真的抱了你,说什么无图无真相,我看她们八成又是在嫉妒,学神抱你怎么啦,你长得这么好看,学神也不吃亏呀。”
    竹北现在不仅耳朵红,脸也红。
    她只好不停拿手扇风,假装自己很热。
    这股挥之不去的烫意像在竹北心底扎了根,在她下午学习时时不时蹦出来骚扰她一下,久久没能消褪,好不容易等晚自习结束,竹北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让她更难为情的事还在后面。
    车棚里,竹北正要一跳一跳地蹦到自己的车跟前,被岑野突然拽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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